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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堂夜话-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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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中隐约有一条小路,铁姬牵着我的手,朝那里走去。
“我们现在,该不会是在壶里吧?”我低声问她。
“洞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她轻吟了这一句话,便不再开口了。
知道多问无用,我便闭了嘴,慢慢地随着她走起来。
很久没有像这样在郊外走路了,被柔和的风吹着,满目皆是绿色,周围的空气安静到了骨子里,走着走着,人就陷入了一种空的状态。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听,脑中空空的,就只是下意识地维持四肢的动作而已。
这里是铁姬的世界。
随着路边景色的不断变化,我们似乎来到了村庄里。
村庄是典型的江南风貌,青石板路,小桥流水,白墙黑瓦的房子前面,晾晒着大块的蓝印花布,精巧图案的棉布在风中轻轻摆动。
在巷子里穿梭了一会儿之后,铁姬停在了一处宅子面前。
“这里似乎是我的家。”
推开大门,是狭小的天井,厢房的门敞开着,一个人也没有。我突然想起来,进来这么久了,走了这么远的路,却一个人也没遇到过。
“你也发现了吧,这个世界是没有别人的。”铁姬凝视着我,轻声说道。
“你觉得……很寂寞吧?”
我看着周围的景物,问她。
“我常常在想,或许我以前记得自己是谁,但是时间太久了,没有人可以说起,就渐渐忘记了。
我现在还记得这处宅院是我的家,但是明天,或者后天,也许就会忘记它了。
小夏,你会记得我吗?”
“我不会忘记你的。”
我有些不忍,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非常冰冷。
夏,夏,该回来了。
天空中响起了清明的声音,似乎在呼唤我。我答应了一声,朝着那声音的方向走去,却被一只手牢牢地抓住,动弹不得。
铁姬微笑着对我说:“留下来,陪我吧。”
“呃,我想我该走了。”
“留下来吧。”
“对不起……”
“留下来吧。”
我没有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被另一只手迅速地牵起,剧烈的眩晕后,再一睁眼,面前的景色就已经变回店里了。
我的头枕在遥的手臂里,身上还盖了件外套,似乎只是小睡了一觉而已。
只是我知道,如果不是听到了呼唤我的声音,真正的我,可能就已经留在壶中世界里了。
墙角的大钟,正指向十二点整。
遥把我扶起来,倒了杯水给我,坐定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似乎出了一身冷汗,衣服都湿透了。也许是出了汗的原因,觉得有些不舒服,想到门边去呼吸下新鲜空气。推开遥的手,刚走到门口,一股子冷风就灌了进来。
深夜的街上已经很热闹了,小贩们穿梭在人群里,发出不小的喧哗声。粘腻的身体被夜风一吹,顿时清爽了许多,我扶着门框,总算觉得有点精神了。
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
※※※
铁姬并没有再出现,想必是还呆在壶中世界里吧。
我在藤椅里休息了会儿,渐渐地缓了过来,才发现眼前的局面不知什么时候演变成了遥和清明对饮的情况了。
他们一边下棋,一边喝茶,看上去十分和谐。
铁姬真的是失足落下铸造炉的么?
我明白这种时候就算发问,棋兴正浓的二人也不会给我什么认真的回答的。
我觉得有些无趣,干脆凑到清明的柜台边看起书来。
柜台上丢了好几本书,我随手挑了本离我最近的书拿起来看。
这本书封面看起来很雅致的样子,叫什么未明美器谈。随手翻开一页,恰好是介绍铁器的,其中专门列出了铁壶一项,据说中国的铁壶起源于春秋晚期,一度达到鼎盛,却在短短的一夜之间急速衰退,所有工匠都不造铁壶了,改造铜壶。后来铁壶这种东西被人带到日本,才又开始慢慢发扬光大。
国内的古铁壶传世精品不多,鼎盛时期留存下来的铁壶,只有吴平王墓出土的一把玄铁壶。还配了图片,古朴的造型,雅致的花纹,连黑色的壶身看起来都那么熟悉。我下意识地看看桌子上那把茶壶,没错,一模一样。
看来这把壶还真大有来头,不过为什么铁壶会一夜之间衰退呢?虽然按理来说,历史上的青铜器比铁器要更昌盛一点,但也不至于消失这么快吧。
我接着朝下看,这个作者貌似还挺博学,据他说之所以铁壶在一夜之间衰退,是因为一把铁壶的诞生所致。而这把铁壶,理所当然的就是吴平王墓出土的玄铁壶了。
这把铁壶是当时最负盛名的工匠铁冶子所制,铁冶子之女铁姬为父分忧,自愿祭壶,投火而亡,铁冶子悲痛欲绝,造出这把绝世奇壶之后也力竭而亡,适之,此壶又名铁姬壶。吴平王得到此壶后,龙颜大悦,将此壶赐给了爱女兰姬。
谁料这兰姬公主患有癔症,某天犯病时看到铁壶倒出的红色茶汤,突然发疯了,将侍女赶走,自己却打翻茶壶,把头伸到了烧得通红的炭炉里。等到侍卫们赶来,兰姬公主已经重度烧伤,不治身亡了。
吴平王生平虽多姬妾,却无子嗣,年过半百,只得一女,兰姬公主从小就被寄予厚望,终于长大成人,其姿容风华绝代,集万般宠爱在一身,如今却沦落得这般结局。
平王盛怒之下,将气全出在罪魁祸首铁姬壶上了,当下命令属下将壶销毁,并且下令全国上下的工匠均不得再铸造铁壶,违令者杀。就这样,全国工匠都不再制造铁壶,偶有胆大违令者,也被杀掉了。一时间全国上下,谈壶色变。
兰姬公主的死让平王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气血攻心,一病不起,又加上感染风寒,过了几个月就过世了。
由于吴平王未留下子嗣,朝中为争夺王位,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乱,最终新王登基之后,原应被销毁的铁姬壶,竟然又离奇地出现了。
但这把壶似乎被诅咒了,所有拥有它的人,都或疯或死,没有一个好结果。
直到吴王朝结束的那天,玄铁壶才随着最后一位持有者的灭亡埋葬于深沉的暗黑之地里。
民国时期,它被一支考古队挖掘了出来,终得重见天日。
后辗转至几位收藏家之手,却都离奇失踪,是以太过珍奇,屡遭盗贼之手,颠沛流离。
铁姬壶最后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
这本书上记载的好像跟遥告诉我的故事不太一样,却又明显是指同一把壶。遥的版本并没有提到铁姬壶后来的去向,也没有提到兰姬公主的事,更没有提到这把壶的来历。只说每隔五十年,铁姬壶都会出现在忘川堂,而且,遥还提到了诅咒的事。
的确,书中记载的铁姬壶也是不祥的象征,铸造出它的铁冶子死了爱女,自己也死了,得到壶的兰姬公主也发狂死去了,平王也因此死去,王朝灭亡,历代持有者都非死即伤,这壶简直是扫把星附体了,难道真的有诅咒这回事?
可是铁姬她,看上去那么普通,那么单纯,我从她身上也感受不到什么怨恨的气息,为什么会有诅咒呢?
但凡诅咒,多半是由恨意而生,姑且不说意念这种抽象的东西,单论器物本身,一般看上去,就会有种不那么舒服的感觉。
我看着桌子上的茶壶,它安静地立在那里,没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到底是为什么呢?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小夏,拜托你不要再动脑子了,反正凭你的智商,也想不通什么复杂的事情了,就不要再谋杀脑细胞了。”遥熟门熟路地搭上我的肩,探头看到我手中的书。
“啊咧,你在看未明的书啊?这家伙等会儿会来店里,不然到时候帮你要个签名?”
“未明?”
我看了看封面,作者的确是叫未明,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文笔老练,知识很丰富,似乎很博学的样子,该不会是老头子吧。再看向遥,那家伙正一脸瞧我对你多好,你还不领情的表情瞅着我。
我立马放弃了问他的打算,不然他一定会得意个没完了。
反正我也会在店里,既然那个未明会来的话,那就守株待兔吧,这种事情谁不会啊。
看我不理他,遥马上不乐意了,开始嘟囔着我不尊老爱幼啦伤害他脆弱的心灵等等罪过。
我一声不吭,任他说着,却听到旁边的清明扑通一声,瘫倒在桌子上了。我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看他,好不容易把他扶起来,想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却吃了一惊!
我从来没看过清明脸色微酌,双眼迷离的模样,被他这样软软地一看,心咚咚地跳得飞快,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呢?刚刚还好好的呢?
清明抬着头,有些迷茫地看着我,眼神很无辜。
我愣愣地看着他,差点忘记了自己想干什么了。偏偏遥还在那边喋喋不休,让人觉得有些烦。
我一时恼了。
“你到底说够了没有!过来看看清明到底是怎么了啊!”
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语气似乎过于重了,我还从来没有这样子跟遥说过话。
半晌,也没听到遥的声音。
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这下完了,这个爱记仇的家伙一定会说上我好几天。
“那个,遥,过来看下清明好不好?”
我放软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回头寻找遥。
遥倚在门口,笑得喘不过气来,一只手还搭着另一个人的肩膀。
那是个非常好看的人。
如果说遥的笑容像冬日里正午的阳光,那他就是早晨的太阳,温暖而恬淡,却都同样的耀眼。
黑发黑眼,长身玉立,笑容温文尔雅,即使站在遥的身边也毫不逊色,完美得像是在梦中才会出现的人。
我有点呆了。
如果童话故事是真的,那王子殿下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那个人莞尔一笑:“没想到是个这么有精神的小姑娘呢!很可爱哦!”
我想我的脸一定红了,任谁被这样的男人称赞,都会脸红吧。
他走到清明身边,俯身嗅了嗅:“不碍事的,只是喝多了茶,醉了罢。”
我第一次听说有人喝茶都能喝醉……清明还真是有着令人意外的地方啊。遥大力拍拍男人的肩。
“未明啊,给我们小夏签个名吧,她可是超级崇拜你呢。”
明明只是刚看过人家一本书而已,怎么就变成崇拜人家了?还把我说得跟花痴一样,遥还真是撒起谎来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我用眼神向遥发射杀人光波,却被那家伙轻松挡下。
未明不但不是想像中的老头子,而且相反的是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完美男人形象。我为这个认知吃了一惊,又有些暗暗的高兴。
遥很欠揍的笑了出来,用手戳戳我的额头。
“不要傻看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连忙伸手去擦,干干的什么也没有,这才意识到又被这家伙给耍了。
以戏弄我为乐趣的罪魁祸首轻笑一声,逃走了。
未明坐在清明身边,修长的手轻抚着他的背,眼神温柔,柔和的灯光使得两个人像美玉一般温润美好。遥也凑了过去,那片区域瞬间充满了强烈的美型气场,看着他们,我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就像有道看不见的屏障挡在中间,格格不入。
如果一定要打个比方的话,我就好像是坐在奢侈品商店橱窗外的小乞丐一样。
我转过头去,不想再看到这一幕。
所以我没有注意到,桌子上的玄铁壶也闪耀着红色的微光。
因为不想看到他们三个,我自顾自地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看着外边街上零星的小贩,一个戴着帽子的货郎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吆喝两声。
“冰糖葫芦哎……”
那悠长的腔调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长老长,因为在道观长大的关系,我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偶尔想起来,总觉得童年对我来说,似乎有很多缺憾。
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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