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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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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儿归来时,还故意跑到空海跟前,开心看着他说:
“哎呀,我没当和尚,真是万幸!”
空海只是微笑听着逸势说话。
而逸势,此次倒是很罕见地邀了空海。
因此,空海才会问“找女人吗?”
“正是。找女人。”逸势答道。
他很希罕地露出有些下流的神情,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
“反正今晚大概有送别酒宴,酒宴开始前再回去就可以。从暮鼓鸣起开始,和女人缠绵过后,穿好衣服出来,也可以赶在宣阳坊的坊门关闭前回去……”
所谓“暮鼓”,是夕阳西落时,京城门楼上所鸣起的大鼓。
暮鼓鸣毕,城门就关闭起来。
之后,击响街鼓六百槌——约莫四十五分钟,响毕,各坊坊门就关闭起来。坊门一关,就回不了自己的住处了。
一旦坊门关闭之后,走在大街上被金吾卫发现,就会以“犯夜”罪名鞭笞二十下。夜晚可以在街上行走的,只限官员,或持有县、坊所发之特别通行证,也就是持有文牒的人。
相对于暮鼓,还有“晓鼓”。天刚破晓击响之时,各坊坊门便随之打开。
“这主意不错。”空海说。且说得很干脆。
“可以吗?”逸势问。
“可以也罢,不可以也罢。不都是你邀请的吗——”
“咦,我是想看到你为难的模样才邀你的,真的不在意吗?”
“可以去啊!”
“不要后悔喔,空海。”
“没什么好后悔。”空海淡然地说道。
“哦。”逸势嗤笑一声。“你的话是否在逞强?等一下试试看就知道了。”
逸势真当一回事,接着又说:
“若是如此,今日就作罢。既然要去,何必这般匆忙赶在今日?德宗皇上刚驾崩,妓院也暂时歇业。等葛野麻吕归国后,改日时间较为充裕再前往,不是更好吗——”
“那也好。”
“到时,宿一夜,如何?”
“嗯。”空海毫不犹豫回答。
这种氛围,让逸势有些处于劣势,于是更进一步追问:
“喂!空海。你该不会瞒着我,偷偷到妓院去吧?!”
当时奈良佛界,所谓“不犯”——就是不可和女人有私情,这是僧侣的重要戒律之一。
若是公然打破此戒律,会被“破门”,二度再犯,就不准踏入宗派寺门。
至少,表面上也得遵守。
食欲。
性欲。
睡欲。
在人的所有欲望之中,性欲是此三大欲望之一。完全断绝对女人肉体之欲望,是当时佛教成立之戒律。(译注:现在有些宗派的日本和尚已无此戒律,可以娶妻生子。)
尽管如此,空海却轻松地对邀约他一起去嫖妓的逸势说“那也好”。
无怪乎,逸势会认为空海是否已瞒着自己偷偷跑去嫖妓了。
“你说呢?”空海开心地看着逸势。
“为何突然想去呢?”逸势问道。
“因为逸势邀请我啊!”
“为何至今都不去呢?”
“因为你未曾邀请啊!”空海的答案简单明了。
“我知道了。”逸势答道。“在西明寺安顿后,立刻就去吧!”
“嗯。”
“到时,可别说只是戏言而已。不许逃哟!”
“绝对不逃。”
“很好。”逸势话刚说完,点点头又再加上一次:“很好。”
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突然,又换成严肃的神情。
“有一件事,能不能告诉我?空海——”
“何事?”
“我很在意一件事,却至今故意不问你。”
“何事?”
“空海,你懂得女人的滋味吗?”
逸势一说完,空海很开心地发出“咕咕”笑声。
“好好地回答!”
“我认为那是好滋味。”
“好滋味?”
“嗯。好滋味。女人啊……”空海答道。
高高的天空,和杂沓的街道——空海昂起头来,两者都不看,茫茫的视线落在另外一方。
空海感觉到异国的喧嚣、吵杂,有如宇宙的音乐般,把自己的肉体整个包裹了起来。
那音乐,让空海完全地沉醉了。
马上送别。
空海和橘逸势,依照大唐习俗,折下杨柳枝卷起来,赠别远行者。
长安之东,灞桥边,是送别者和远行者互道珍重之处。
出长安后,送别者和远行者,各自骑马来到此处。
此时,大家已知道最澄等所搭乘的第二遣唐船,平安抵达大唐了。
众人在春野上、春风中骑马来到此地,皆默默不语。
至今只见一片黄土的野外,已经开始萌发出绿色嫩芽。
甘草和蘩蒌之类,在这遥远的异国之野,似乎也是最早萌生绿芽的。
早春的气息充满道路。
空海不时策马靠近永忠所乘的马车旁,短暂交谈。
“已是春天了。”
空海骑着马和沉默不语的逸势并行,如此嘟囔一句。
行至浐水,渡过浐桥,终于来到灞桥。
众人都是同甘共苦的旅伴。出发前无不抱着“可能会死在海上”的觉悟,才向异国出发。
四船出发,二船沉没于海。
大家饱尝艰辛,方得生来目的地的异国,今日却要离别了。
昨夜,虽然道尽千言万语,每个人的心中却似乎还有话尚未说完。
然而,却也不知还要诉说些什么。说得出来的,尽是些不断重复的短句。
“一路顺风!”
“平安无事!”
如此的短句当中,真是百感交集。对归去者而言,赌命的船旅正等在前方。那可不是保证一定平安返抵日本的归程。
临别依依,藤原葛野麻吕靠近空海的马匹,低声说道:
“空海!此次多亏你的才能,帮了不少忙。”又加一句:“千万活着归来啊!”
不待空海回答,葛野麻吕已经转过身子。
临别之际,所有人几乎都是泪流满面。
葛野麻吕背对着空海,是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落泪。
只有逸势和空海,并未落泪。爱说话的逸势,今日也是静默无语。
一行人就此出发。
走过灞桥上的马蹄声、车声渐渐远去。走过灞桥,往东前去,道途连绵不断。那道路到底有多远呢?送别者的空海和逸势了然于心。因为他们也是经由那道路而来的。
路途虽远,路的尽头又是什么呢?两人也知道。
比起长安的华丽,此地像是穷乡僻壤,但尽头彼方正是日本的京城。
那是故乡。
一行人渐行渐远,最后连声音也听不到了。
空海和逸势的前方,绿色的灞水悠悠地流着。
对岸的杨柳树,刚冒出的新芽,笼罩在朦胧的绿意中。
此时,更让人感觉春天已经来了。
一行人的踪影,终于消失在原野那一方时,直盯着那儿看的逸势喃喃自语:“那庸官,终于走了吗……”
话到一半,逸势的肩膀开始抽动,眼睛流出泪水,哽咽的喉咙啜泣了起来。
只有空海未曾流下眼泪。
空海把马停在逸势后方,默默望着天边,等他哭个够。
——到处,皆是曼陀罗啊!
空海的眼神,好似如此诉说着。
碰到那汉子,是在归途。
空海和逸势,慢条斯理地策马缓行。
“空海!”骑在马上的逸势,叫了一声。
“何事?”空海直视着前方答道。
“我啊,舒畅多了!”
逸势的神情,就如他自己所言,一派轻松舒畅,完全看不出方才呜咽的模样。好似甩掉什么包袱一般。
“不过,空海!你这人啊,实在太奇妙了。”逸势的口吻,好似有何不满般。
“什么地方奇妙?”空海依旧注视着前方答道。
走过浐水,已经可以看到对面的长乐坡。
坡道左右,并列着好几家可以拂去旅人风尘的茶亭。
“你为何不哭呢?”逸势问。
“为何呢?”空海事不关己地回答。
“是你的事。不要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说得也是。”
“正是这说法!这说法,就像是别人的事一般。”
“真是伤脑筋。”
“呆子!伤脑筋的人是我才对。”
“逸势干嘛伤脑筋?”
“因为被你看到了。”
“看到什么?”
“不要问,空海。我很懊恼啊!”
“因为被看到流泪而懊恼吗?”
“这件事,不要再说了。”
“先说出来的,不是逸势吗?”
被空海如此一说,逸势为之语塞。
“空海!总而言之,我舒畅多了。”逸势说道。
“嗯。”
“很舒畅——这件事,很重要喔。”
“嗯。”空海漠不关心地回答。
空海在马上放眼望向远方,一直注视远方。他仿佛在呼吸着天地之间广阔之气。
两人如此走到长乐坡之时。
“喂……”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叫。
不过,空海和逸势刚开始都不认为是在叫自己。
继续前进时,那声音又叫起来:
“喂……”是个很粗野的男人声音。
空海和逸势把马停下来。一看,有个汉子坐在道路右方大岩石上。
“喔……”看到那汉子,空海忍不住叫出来。
那是个令人着迷、高大魁梧的汉子。
大汉子屁股底下的岩石相当巨大,汉子的体重看似和岩石不相上下,或许还更重些。
满脸胡须。蓬乱的头发,看不出到底是发、还是髯。
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油垢和尘埃。
不知是否听到空海的惊叹声?大汉子厚厚的嘴唇露出微笑。出人意表的洁白牙齿,从唇间露了出来。
身上所穿的衣物,褴褛不堪,不知何时洗过,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倒是那口白牙,非常显眼。年龄约莫与空海相近,或许更年轻些。
“有何贵干呢?”空海说道。
“有钱吗?”汉子坐在岩石上问道。
“有啊!”空海漫不经心地回答。
“喂!那样说,好吗——?”逸势人在马上如此警告空海。
盗匪——逸势只差没说出口而已,空海却已完全明白逸势所要传达的意思。
“如此人来人往之处,不致有盗匪出没吧!”空海断然回答。
这些谈话,当然传到汉子耳朵里。
不过,空海和逸势是以日语交谈。汉子不可能明白其意。
那汉子,依旧微笑。不是带有恶意的笑。格外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
尽管不修边幅,光是走过他面前就可闻到恶臭,若是重新装扮,洗洗澡,换套好衣服,只怕走到妓院,女人们都不肯放他走呢。
“有多少?”汉子问道。
“相当多。”
“当真?”
“当然不假。”
空海的回答原本就是事实。毕竟是带着二十年的生活费来的。
不仅如此。因为不只是要取得密法而已,经典及佛具也必须带一些回去。
经典,还得靠抄经。抄经,总不能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抄,那就太浪费宝贵的时间。雇人来抄经,才是最上策。因此也得花钱。
那金额,不会是区区之数。这些,空海都是有备而来的。
“雇我吧!”汉子对空海说。
“雇你?”空海反问。
“对,雇我。”汉子坦率地回答。
“空海——”逸势做出“不要理他,走吧”的表情。
不过,空海依然从马背俯视那汉子。
“我坐在这里,喊住好多来往的人,却没人搭理我——”
“为何要受雇呢?”空海问道。
“那还用问?当然是没钱啊!”汉子说道。
“原来如此。”空海不禁笑了出来。
“你不是唐人吧?”
“看得出来?”
“啊!唐语说得如此好,真令人惊讶!我看不出来。只是方才听你和同伴谈话,那不是唐语——”汉子伸出粗壮食指,在鼻子下方搔痒。那鼻子笔直又高挺。
“你也不是唐人?”
“半对半错。”
“哦!怎么回事?”
“我出生在天竺。父母双方,一方是天竺人,一方是唐人——”
“那么,你会说天竺话?”空海问道。
汉子的嘴里,霎时,叽哩咕噜说出另一种语言。语毕,又露出洁白的牙齿。
“原来如此。不过,雇不雇你,还要看你到底会做什么。”空海道。
“令人惊讶!你为何懂天竺话呢?”
“只懂一点点。”
逸势从马上用手指戳一下空海肩膀问:
“那汉子,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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