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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外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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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合规矩,我倒不知道。”
“我是没身分的人。”
“不是封了你‘蕙华夫人’吗?你是命妇的身分。”
“话虽如此,到底不是诰封。”
“那还不容易!”皇帝毫不在乎地,“你要诰封,我告诉司礼监替你写法封。另外再颁一颗银印给你。”
“多谢大爷。不!”蕙娘赶紧又说,“这得用正式尊称,叩谢皇上!”一面说,一面真个要行大礼。
“算了!算了!又闹这些虚文干什么?”皇帝一把将她拉住,顺势揽在怀中。
于是,相偎相依,脸贴着脸,烟视目语,轻频浅笑,又是一番风情,皇帝再也舍不得回宫了。
第三部分
送入慈宁宫去为太后作伴的计议,很快地被打消了。
这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朱宁怕蕙娘入宫,便似失却了可居的奇货;再一个是她本人并不怎么愿意。尽管她口中总是提到老太后,心里又是一样想法,怕宫里拘束,怕皇后与其他妃嫔嫉妒,又怕从此不得与丑妞相见。因而,朱宁一劝,随即同意,但皇帝面前可又如何交代?
朱宁自有办法。他跟皇帝说,蕙娘一入慈宁宫,行动不自由,皇帝便难得跟她在一起了。尤其是晚上,更无法召蕙娘来共度良宵,因为慈宁宫一到黄昏便即下锁,内外隔绝。除非有太后的懿旨,谁也不能出入。
皇帝觉得他的话极有道理,决定一仍其旧。蕙娘还故意提起此事,皇帝还向她表示歉意。因为如此,礼部不肯给诰封,更不肯铸“蕙华夫人”的印时三峰。李朝开国功臣之一。认为“气之凝聚者为形质,为神,皇帝特意叮嘱刘瑾,非办到不可。倘或不遵,礼部尚书便得换人。
在刘瑾,觉得这是太小的一件小事。他不必去找礼部尚书,只派人跟礼部一个司官去说一声就行了。
礼部设有筹印局,照司礼监的通知,按一品规制,铸了一颗“蕙华夫人之印”的银印,连同浩封,一起送到,前后不过三天工夫。
蕙娘着实感动。自分一个居于妾媵地位的孀妇,虽然衣食无忧,但已近迟暮之年,不少的春花秋月,等闲虚度应说为理论根据,编造影射性的图谶符命,为巩固统治地位,谁知竟有这一番奇遇!自己想想,哪一点都不配皇帝如此眷顾,若说有可取之处,无非容貌颜色。可是揽镜自顾,眼角已隐隐有了鱼尾纹,真是不觉老之将至。一旦入于中年,是不是还能维系得住皇帝的爱心,实在难说得很。
因此,受恩愈重,愈觉不安。当然,她内心的隐忧是决不会摆在脸上的,同时,日子也确实过得很舒服,要什么,有什么,天子富贵,毕竟不同。除了想念女儿以外,再无半点不称心。
“你要不要把丑妞接来?”皇帝问她。
“慢慢再说。”蕙娘是顾虑到丑妞不懂规矩,万一不知轻重,说了不该说的话,惹起许多麻烦,所以不愿接她来。
皇帝却是常常提起,蕙娘的心思也活动了,预备秋凉派人去接。谁知一入新秋,便生一了一场大病。
这场病是吃时鱼吃出来的——时鱼出在江南,尤以富春江严子陵钓台所在地的这一段江面为最有名。凡是各地的名物,照例需要上献朝廷,名为“进贡”。时鱼是浙江富春江起始的县分富阳的贡物,照例由南京兵部拨马派船专运。
由南京到达京师,计程二千余里,出水即死的时鱼,到京总要一个月,早就腐败不堪入口了。因此,进鲜时例限十天,最多半个月,每年五月十五先进鲜于南京的孝陵,然后开船,昼夜不停,所到之处传唤地方官准备冰块,急如星火。就这样,不过维持得两三天,到五天以后,没有不腥臭的。
即令是腥臭腐烂的时鱼,仍然要进贡,六月底必定到京,因为七月初一太庙“时享”,供品中少不得一味时鱼。
这一味早成了鲍鱼的时鱼,由御厨房特别加工洗刷,配上各种解腥臭的佐料,烹调好了,充作上方玉食。大臣照例亦蒙分赐,而不够资格,或者虽够资格而为皇帝所厌恶的人,还无福享受这一味臭鱼。
这年,赐鱼的名单中加了一个新名字,便是“患华夫人”。太监一送了来,蕙娘便觉胸头作呕,可是连皇帝都吃臭鱼,蕙娘又何能不识抬举?勉强吃了一块,谁知就此得病。
先是胸隔之间,只想作呕,勉强可以忍住,到了半夜,突然间上吐下泻,来势甚凶。左右侍儿,慌了手脚,唤看中门的老婆子,将管家老苍头宋文喊了进来,商量结果,唯有赶紧延医。
但是延医又须先告知一个锦衣卫的王千户。原来此处是皇帝的“外室”,不但护卫是件极重要的事;蕙娘亦如宫内的妃嫔一般,不准外人一窥颜色,所以门禁极严,出入禁制,都归这三千户管。
偏偏王千户这天回家歇宿,警卫的小校不敢作主,亦不放宋文去延医——其实,延医亦很困难,时当三更,又在外城偏僻之地,医生不容易找。宋文跳了半天的脚,无法可施,唯有寻些蕾香正气丸之类的成药,胡乱让蕙娘服下,却是影响全无,依然吐泻不止。
好不容易到得五更打过,后门开放,宋文一面派人请医生,一面亲自奔去见朱宁,说知经过。
朱宁大吃一惊,丢下宋文,亲自骑马去觅一位御医。
明朝的御医通称“太医”。这位太医苏州人,姓薛,单名一个己字,号叫立齐。薛立齐是太医世家,他的父亲叫薛铠,是儿科权威,著过一部书,叫做《保婴撮要》,凡是学儿科的,莫不奉此书为圭桌。
薛立齐本人,医道既博且精,医家分十三科,而薛立齐无所不通,尤以骨科为最擅长。朱宁跟他是好朋友,排闼直入,将薛立齐从他姨太太床上唤了起来,拖着就走。
见到蕙娘,朱宁吓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一夜工夫,蕙娘已经“落形”了!躺在床上气息奄奄至不能说话,但神志却还清楚,看到朱宁,热泪滚滚而下,形状实在凄惨。
薛立齐不须把脉,拿蕙娘的手抓起一看,又静静地望了一下,悄然回身。朱宁赶紧跟在后面,到客厅方始交谈。
“请准备后事吧!”
“怎么?”朱宁大惊失色,“什么要命的病?”
“十指螺纹皆瘪,俗名‘瘪螺痧’,已经无法可治了。”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变得成了不治之症?老薛,你再看看!病人是个极要紧的人物。”
“我知道,我知道!但凡有一分生机,我没有不尽心的。这个病,最快!《伤寒论》说:‘呕吐而痢、名曰霍乱。’意思是挥霍之间,便致撩乱。初起急救,或许还有希望,如今,是神仙都救不活她的了!”
“老薛!老薛!”朱宁几乎要哭出来了,“无论如何请你想法子,救她多活几个时辰,好让万岁爷见她一面。”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薛立齐神色严重地大摇其手,“这个病要传染的,万岁爷怎么好来?两三个月都来不得。”
朱宁又吓了一大跳,“怎么?”他有些不信,“又不是瘟疫!”
“传染开来,就是瘟疫。你我都要当心!”
朱宁毛骨悚然,“好家伙!”他耸耸肩说,“这么厉害。”
“我不吓你。确有这么厉害!对不起,我要告辞了。”
“不行!你要走,就不要再认我作朋友。”朱宁一把拉住他说,“还是那句话,请你无论如何要下药!下了药不中用,多少也还有个交代。”
“不中用你不怪我?”
“不怪你。”
“那好!且试一试看,不过这服汤头炮制起来要工夫,看她的命了!”
薛立齐开了一张方子,名为“解毒活血汤”,以蚕沙为主。方子很普通,煎药却很麻烦,要用“地浆水”,这个名目,朱宁连听都没有听过,少不得还要薛立齐指点。
“找块黄土地,掘一个三尺深的坑,灌上新打的井水,找根木棍把水搅浑。浑了再让它沉淀澄清,那就是地浆水。”
一说明白了,倒也不难,只是要找黄土地,就很费事。黄土地要到山里才有,九陌红尘,又近水边,哪里来的黄土地?好不容易在两里之外找到了,掘坑灌水,搅浑候清。用磁坛子装了回来,只听哭声大起,蕙娘已经香消玉殒了!
※※※
皇帝眼都哭肿了,不管朱宁如何谏劝,一定要在蕙娘入殓以前,看一看她的遗容。
“万岁爷,去不得!”朱宁无法,跪下来抱住皇帝的腿。
“放手!”皇帝厉声大喝,同时挥手夹头夹脑地打了去。
“万岁爷打死奴才,奴才也不能放手。”
皇帝还是不依不饶,多少人拦不住他,正在不得开交的当儿,只听内监递相传呼:“老娘娘驾到!”
明朝宫中沿用宋朝的称呼,后妃皆称“娘娘”,“老娘娘”就是太后。这一下,皇帝无可奈何了,暂收涕泪,降阶去迎太后的软轿。
皇太后当然有一番责备,为了一个妇人,这样不自爱其身,何以上对祖宗付托之重,下慰臣民仰望之殷?接着,更有一番殷切的劝慰,百般譬解,冲淡了皇帝的悲痛。不过,见蕙娘最后一面之议,虽已作罢,得病之由,致死之因,却不能不问,要问,自然是问薛文齐。
“回万岁爷的话,‘病从口入’。”薛立齐答说:“蕙华夫人的病,是饮食不慎所致。”
“饮食不慎?”皇帝虎起脸对朱宁说:“把厨子抓起来拷问。”
“这不怪厨子。”薛立齐急忙说道:“是时鱼不好。进贡的时鱼,历经长途,自出水到入口相隔一个多月之久,哪里会不腐败的?”
“这话就不对了,时鱼分赐大臣,为什么别人吃了不要紧,偏偏她吃了就会得病?”
“这有两个缘故,一是各人的体气不同。蕙华夫人的禀赋较为纤弱,容易得病;一是时鱼腐败的程度不等,毒性各有轻重,想来蕙华夫人适逢其会,吃的是毒性最重的一条。而且,”薛立齐提高声音,特别强调。“据臣所知,大臣中亦颇有吃时鱼坏了肚子的。”
皇帝想了想,叹口气说:“罢了,罢了,从此不必进这种臭时鱼了。”
不想蕙华夫人之死,换来了一大德政,从此运河所经的州县,免了时鲜贡船传呼索冰的骚扰,只是又有一句话,却为江南带来了隐忧。
“要吃时鱼,自己到江南吃去。”
薛立齐不敢赞一词,怕皇帝果真动了下江南的兴致,自己的老家苏州,一定也在巡幸之列,那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办皇差”而倾家荡产。
※※※
由于思念蕙娘,皇帝一直郁郁不乐,兴致大减。这一来,宫中倒显得安静了。但静极思动,而又适当“豹房”完工,到了重阳时节,皇帝已不大想得起蕙娘,在豹房中玩得很起劲了。
豹房中实在好玩。首先是马大隆大献长才,将公开的太素殿、天鹅池等处,秘密的复室夹道,布置得新奇灵巧,情趣各各不同,而又无一处不舒适自然,随处皆可流连。
其次是教坊司增添了好些各擅一艺的乐工,皆体态轻盈,能歌善舞的伎女。由于远隔大内,不须顾忌,皇帝特命教坊司常驻豹房,不论深夜清晨,兴到传召,所以笙歌之声,昼夜不绝。中宵好风传送民间,真有“仙乐风飘处处闻”之概。
教坊司日夜待命,一声传召,片刻不得迟延,尤其是几个顶儿尖儿的脚色,眠食不安,更以为苦。先是私下发发牢骚,到后来便约齐了向朱宁去请命,要求轮班承应,诉说苦况时,声泪俱下,令人侧然。
“罢,罢!”朱宁无奈,只得这样答说:“这事我作不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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