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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昭君(高阳)-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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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延寿楞住了,“陈将军,”他问:“你是要我去策劝老五反他老子?”
“对!老五不是很不孝吗?他一定肯做这件事,何况跟你的交情不坏。你去了,悄悄儿跟他说,汉朝支持他,到时候会派兵接应。至于一切细节,我们再商量。”
在他说这段话时,毛延寿已经想好了答语,乱摇着双手说:“陈将军,别样吩咐都可以从命,这件事不行!因为第一、我是假托水土不服的理由回来的,无缘无故又跑了去,呼韩邪定会起疑;第二、老五不孝,呼韩邪很讨厌这个儿子,我不大有跟他接触的机会,如果过分亲近,呼韩邪更要起疑。我这条性命不明不白地送在异域,死不瞑目。”
陈汤碰了个钉子,脸色自然不好看。石显却说:“他倒也是实话,劳而天功,大可不必!另想别法好了。”
“不但劳而无功,抑且无益有害。”毛延寿说:“请相爷另想别法。”
“好!”陈汤忽然转为欣喜之色:“我想起一个人,可以办这件事。”接着又问毛延寿:“呼韩邪的儿子之中,最热中权位的是谁?”
“是老四。”
“其人如何?”
“志大而才疏。”
“那还是老五。”石显说:“老五有两可取:不孝、勇猛。”
毛延寿心想,这算是有了结论,却不知行动如何?从第二天起,便私下留意,只见不断有“胡商”出入相府,其中有他的一个熟人名叫于南陀,便默记在心,寻思得找个机会,跟他谈一谈才好。
机会用不着他去找,石显自会给他。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石显的耳目之中,知道他眼见胡商往来,心里发痒,如果放他出府,他一定会去找相熟的胡商探问动静。那一来,一条反间计就有成功的可能了。
第二十五章
一过了上元,长安城里出现了令人不安的气氛,街上多了许多士兵,铁匠铺的买卖比平时兴隆了两三倍,家家都接到了官方的生意,打刀打矛,限期交货。于是流言不胫而走,说皇帝将要大举讨伐呼韩邪。而从许多迹象上看,流言是有根据的,最明显的一项证据是限制住在藁街上的胡人不准出城。而申请出雁门关的关符,也突然觉得很困难了。这一切,可以解释为防止军事部署及行动的泄漏之故。
毛延寿已经能够行动了。他当然也听到了这些流言,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因为这个消息应该早早通知呼韩邪,好让他有所准备。无奈关津太严,想为呼木请一道关符,不但不容易邀准,说不定反会引起石显的怀疑。
当然,去打听打听消息,总是好的。趁这一天入春以来第一个好天,策杖来到相府。等到天晚,石显方从宫中回府,一见毛延寿,十分关切,问长问短,又让他陪着喝酒,显得兴致极好。
“事情很顺利,一切调度,井井有条。预定上已出兵,到那时候,你总该完全好了吧?”
“是!还有一个多月功夫,一定可以复原。”毛延寿略停一下说:“相爷!如今外面的流言很盛,都知道要大举讨伐呼韩邪,这消息难免会传到塞外,似乎不妥。”
“既然是大举讨伐,当然是堂堂之阵,无须隐瞒,不但不必隐瞒,到时候还要发檄文给呼韩邪呢!”
“等他看到檄文,已无法布置了。此刻泄漏消息,让敌人有所防备,在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你这是杞忧了。我告诉你吧,呼韩邪根本就无法防备,天军十二万,由北地、上郡、西河、朔方、五原,分道进兵,定期会师,扫穴犁庭,一举灭了呼韩邪,既为皇上出一时之气恼,又可以保边疆廿年之平安,”石显得意地说:“我有此相业,足以留名青史,也可以心满意足了。”说罢,举爵一饮而尽,毛延寿暗暗吃惊,但表面上,仍旧向石显称贺,同时问道:“这五路兵都归陈汤将军指挥?”
“不!他是先锋。”
“那么,谁挂帅呢?”
“舍我其谁?”石显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毛延寿大感意外,不过他很机警:“相爷,既然是你老人家挂帅,我当然在大帐伺候。”他故意这样说,因为唯有这样说,才是正常的反应。
“不行!你还得跟陈将军在一起!不然,你怎么尽你向导的职责?”
毛延寿不作声,面露怏怏之色,石显少不得还要安慰勉励他一番。
由这天开始,毛延寿便又经常到相府走动,每次去都能见到石显。而且每次都见他意兴豪迈,仿佛年轻了十来岁似地。
这样又过了半个月,有一天发觉石显回府下车时,步履蹒跚,脸上的气色,难看到极点,又似一下子老了十来岁。毛延寿大惑不解。再看从人,如石敢当,亦是脸色阴沉,好像生下来,就没有笑过,这是为什么?
很例外地,这天石显知道毛延寿在,却并未召他晤谈。他亦无从打听,问起来,有的摇摇头,有的答一句:“不知道!”甚至根本不答,有嫌他多事的表情。
反而是呼木,因为在大鸿胪署中有熟人,打听到一个很珍秘的消息,据说宫中起了轩然大波:太后知道了调兵遣将,打算大举讨伐呼韩邪,震怒异常。不但严厉地指责了皇帝,而且特召昭君,犹如审问一般,将皇帝所有的计谋,都问了出来。最惨的是石显,不仅仅止于被痛责,差一点相位都不保。
怪不得,这可真是石显平生未有的打击了。“现在呢?”毛延寿问:“还发不发兵?”
“你没有看见?这两天街上的兵已少得多。”
“这么说,是偃旗息鼓,什么都不必谈了?”
“是的。”呼木答说:“你不防去打听打听陈汤!我听说他也受了责备,一气之下自请出镇吴越,已经离开长安。”
“呃!”毛延寿又问:“那么和亲之事呢?”
“想来是照约履行。大概不久就有明诏。”
听得这些话,毛延寿心里替呼韩邪高兴,但表面上却正好相反,故意三天不到相府,第四天带着一副愁眉苦脸上门,希望能够见着石显。
到得下午,石显回府。一直在大门口闲坐的毛延寿,随众侍立,看到了石显,也让石显看到了他。
“好几天没有看到你了。”石显依然郁郁寡欢。
“是的,”毛延寿答应着,意兴萧索地跟在他身后。
“完了!”石显浩然长叹:“几个月的心血,完全白费,落了一场笑柄!”
“唉,真是!”毛延寿装得痛心疾首地说:“太后为什么这样子爱管闲事?”
“不必去谈了,且借酒浇愁。”
陪着石显小饮,慢慢地话又多了,毛延寿终于将憋了好久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请问相爷,现在对呼韩邪不讨伐了,总还该有别的处置办法吧?”
“当然,非战即和。”
“怎么和法?”
“和亲啊!”石显反问一句:“还能有别的和法?”
“和亲?相爷是说——”毛延寿不敢再说下去。
“这一趟可再没有别的法子了,只有拿宁胡长公主,也就是封过明妃的王昭君,送到塞外,去做呼韩邪单于的阏氏。”
“这,”毛延寿不问不行:“皇上舍得吗?”
“太后所命,又是昭君含泪允承了,皇上不舍也不行。”
“这一下心里总不舒服吧?”
“岂止于不舒服?心里恨极了!”
“恨极了?”毛延寿大为紧张:“恨谁?”
“你想呢?”石显斜着眼看毛延寿。
这一看将毛延寿吓得发抖:“相爷,是恨我?”
“不是恨你,是怨罪魁祸首。”
祸端皆由毛延寿而起。他知道辩亦无益,如今唯有求饶。
于是,他起而复跪,伏地不起。“相爷救命!”说着磕头如捣蒜。
“起来!起来!”石显说道:“你放心。”
听得这一说,毛延寿不由得仰起脸,惊喜地望着石显。
“你一时死不了!为什么呢?既然和亲,就索性大方些。皇上既释了王昭君,又要杀你,呼韩邪知道了,心里当然不是味儿。再说既是办喜事,也不宜行刑。所以你放心好了!”
细想一想!怎能放心?“一时死不了”,总有死的时候。毛延寿可以估量得到,三、五个月以后,皇帝必是命廷尉衙门,随意给他安上一个罪名,绑上法场,甚至不明不白地死在监狱之中。
任凭毛延寿如何哀求解释,石显只是喝着闷酒想心事,直到被他絮聒得烦不过了,方始问出一句话来:“你倒替我想想,我有什么法子救你?”
“相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肯救我一条性命,自然有法子。皇上对相爷言听计从,替我求个恩,留着我一条死不足惜的微命,将来终有将功折罪之日。”
“那么,你说,你有何功可建?”
这就不是空言所能搪塞的了。毛延寿细想了一会,欣然说道:“相爷,我看这样,还是回到最初的那个法子上来,另外选一个人,要跟宁胡长公主相貌相像的,我再替她着意修饰一番,可以冒充得过,同时,我也跟着去送亲,在呼韩邪面前硬说是真的王昭君。呼韩邪又从哪里去辨别真伪?”
“这一计听来有理,可惜时不我待。”石显摇摇头:“一时哪里去找跟宁胡长公主相貌相像能冒充得过的人?”
“后宫佳丽三千,我就不相信找不出来。”
“就算找出来了,说话不是归州口音,王家的一切,毫无所知,怎么冒充得了?弄巧成拙,反而大为不妙。算了!算了,你的主意仍不通!”
毛延寿嗒然若丧,半晌开不得口,而石显却说话了。他还有田毛延寿之处,主要的是,要让他亲眼看到上车出长安,远赴塞外的长公主,是货真价实的王昭君。所以其势不能不自我转圆,好让毛延寿有机会去“作证。”
“我在想,你只有一个机会可望求得一线生路。”
“是!是!”毛延寿顿生希望,急忙答说:“请相爷吩咐,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把你派为送亲的随员,到了塞外,你须在呼韩邪身上格外下功夫,让他对汉朝效忠,有个极其切实的表示。那时候,我就可以有理由替你在皇上面前乞恩了。”
“这,是我为汉家臣子的份所当为。”毛延寿说得冠冕堂皇:“只不知,要让呼韩邪如何表示。”
“这再研究。无非献地进贡之类。”
“遵命!呼韩邪那里有些什么好东西,我到那里一打听就知道,一定说动他进献给皇上。”毛延寿诡秘的一笑:“其实,胡女也有极美。”
石显笑笑不答,毛延寿也就说不下去了。从今天开始,他又上了心事,而石显却闲逸异常。多少天来,这两个身份绝不相配的人,钩心斗角,一直赌心计,或胜或负,相去皆不甚远,惟独到了此一刻,胜负悬殊,成了一面倒的形势了。
当然,这在石显是胜之不武,唯有收服了呼韩邪。保全了明妃,才算是真正的胜利。这一点,石显到此时已有七分把握,他心情闲逸的缘故在此。
对于陈汤的计划,皇帝唯一不能同意的是,怕昭君难耐长途跋涉,最好始终不出长安。可是,这在陈汤的整个计划之中,是个很重要的关键。非有人眼见昭君出长安,不足以取信呼韩邪,出其不意的突袭,即无实现的可能。
思量再思量,只有一个折衷的办法:昭君行至中途折回,也就是只出长安不出塞。皇帝终于同意了,但需要了解细节,因而在石显的安排之下,秘密召见陈汤,有所垂询。
大家都知道,陈汤因为太后震怒,打消了讨伐呼韩邪的计划,灰心泄气之余,自请出镇吴越,已奉旨准许,并已离开长安。其实,这是个障眼法,他本人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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