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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岛渔夫-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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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母亲,便一阵风将这些过剩的小鸟赶走,犹如过去对待一代人类那样无情。
它们全部死在船上灼热的铁板上,甲板上撒满它们小小的尸体,而昨天这些肉体里还跳动着生命、歌唱和爱情。……西尔维斯特和其他桅樯兵把它们拾起来,拾起这些羽毛被溅湿的、黑色的小东西;他们带着怜悯的神情把它们发蓝的小翅膀摊在手掌上,然后用扫帚将它们扫进浩瀚无边的大海……
接着又飞过一些蝗群,摩西的蝗虫的子孙,船都被它们盖满了。
然后,他们又在看不见任何生物的——除了偶尔有些鱼儿掠过水面——恒久不变的碧蓝的大海中航行了几天……
十
……大雨滂沱,上面是黑沉沉的天空;——这是印度。西尔维斯特偶然被挑选到一只去补充装备的小艇上,所以刚才踏上了这块土地。
温暖的雨水,透过厚厚的叶丛浇到他身上,他环顾四周,见到种种奇怪的事物。到处是艳丽的绿色;树叶长得像巨大的羽毛,路上的人都生着毛茸茸的大眼,而且都像在睫毛的重压下快要闭上了似的。把这阵雨吹来的风,散发着麝香和花的芬芳。
一些女人向他招手:这和他在布雷斯特听到多次的“来呀,漂亮小伙子!”差不多是一回事。可是,在这迷人的国度,她们的召唤却格外扰乱人心而且引起肉体的战栗。她们美丽的胸脯在身披的透明薄纱下隆起;她们的皮肤像青铜一样光滑而呈褐色。
他还在犹豫,然而已受到蛊惑,他已经在朝前走,慢慢地,想要跟随她们……
这时,水兵的轻轻一声哨响,就像小鸟鸣啭的一个颤音,突然把他召回就要离去的小艇。
他赶紧跑回去,——永别了,印度美女。晚上回到海上,他仍然像孩子一样纯洁无暇。
在蓝色的海上航行一周后,他们又到达了一个绿色的和下雨的国家。一大群黄种人,拿着一筐筐煤球,喊叫着,立刻拥上了船。
“那么,我们已经到中国啦?”西尔维斯特看见他们形容古怪,留着辫子,便开口问道。
人家告诉他不是;还得耐心等一等:这儿只是新加坡。他于是回到桅楼,躲开被风扬起的黑灰,这时,成千筐的煤便急匆匆地运进了舱里。
终于有一天,他们到达了一个名叫岘港的地方,那儿停泊着一艘名叫西尔塞号的军舰,封锁着港口。这就是他早已听说自已被派去服役的军舰,于是他连人带行囊一起卸到那船上。
他在那儿找到了几个同乡,甚至还有两个冰岛人,他们现在是船上的炮手。
晚上,天气总是闷热无风,他们无事可干,便聚在甲板上,远离众人,好在一起回忆他们的布列塔尼。
在他所期待的参加战斗的时刻到来之前,他得在这忧闷的港湾度过无所事事的、流放的五个月。
十一
……
班保尔,——二月份的最后一天,渔夫们动身去冰岛的前夕。
歌特紧挨着她的房门站着一动不动,面色变得苍白。
因为扬恩就在楼下,在和她父亲谈话。她看见他来了,还模模糊糊听见他的声音。
整个冬天他们都没有碰面,似乎有种宿命的力量使他们彼此总是远远分开。
自从去波尔—爱旺村走过一遭以后,她就把希望寄托在“冰岛人的朝圣节”上。这一天,在广场上,在晚间,在人群里,总会有许多机会见面和说话的。但是,节日这一天,街上虽已张挂着饰有绿色花环的白馒,可恶的雨却从一大早就被呜咽的风从西边吹来,哗哗地倾盆而下;在班保尔,从来没见过这样阴暗的天空。“得啦,普鲁巴拉内的人来不了啦,”恋人住在那边的姑娘们伤心地说。他们果然没有来,或者一来就赶紧关进酒店喝酒。没有行列,没有人散步,比平时心中更难受的歌特,整天呆在她的玻璃窗后面,听着屋顶上的雨水像小河般流淌,听着小酒店里响起渔夫们喧闹的歌声。
好几天以来,她就预料到扬恩的来访,为了那桩来了的卖船事务,她猜准了加沃老爹不乐意亲自来班保尔,而会派他的儿子来。她打定主意自己去找他,而姑娘们一般是不会这么干的。她要和他谈谈,好把事情弄清楚。她要责备他不该一开始扰乱了她,随后又撇开她,像那些不名誉的男人的行径一样。执拗,粗鲁,对海上职业的热爱,或者害怕受到拒绝……如果仅仅是由于西尔维斯特所指出的这些障碍,谁知道呢?那么,经过他们之间一番坦率的谈话,这是完全可能消除的。于是,他可能重新露出那漂亮的、足以使一切问题都顺利解决的微笑,——这微笑在去年冬天,在那倚在他手臂上跳华尔兹的整个舞会之夜,曾经使她那样惊异和陶醉。这点希望鼓起了她的勇气,使她心中充满了一种几乎是甜蜜的迫不及待的情绪。
离得远的时候,不论说什么做什么,总是显得那么容易,那么简单。
而且,扬恩来访的时间也再凑巧不过了:她拿得准父亲这时正坐着吸烟,决不会站起来送他;这样,过道上就不会有别人,她到底可以和他一起谈个明白了。
可是现在,这个时机已经到来,她却感到这样做实在太鲁莽。只要想到遇见他,在楼梯底下面对面地看着他,她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想想吧,楼下的门随时都会打开,——带着她所熟悉的轻轻的吱嘎声——让他走过!
不,绝对不,她永远不敢这么做;宁可在期待中憔悴,在忧伤中死亡,也不能去干这种事。她已经回头走了几步,想回到房间里坐下,做她的活计。
但是她又停住了,犹疑不定,惶恐不安,她想起明天就是启航去冰岛的日子,这是看见他的唯一机会了。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她就得重新忍受几个月的孤寂和期待,等他回来她已枯萎憔悴,而且又得虚度她生命中的整整一个夏天……
楼下,门开了:扬恩走了出来!她突然拿定主意,跑下楼梯,颤抖着奔去站在他面前。
“扬恩先生,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可以吗?”
“和我吗,歌特小姐……”他拿着帽子,低声说。
他满脸无礼的神情,目光锐利地瞧着她,他头向后仰,表情冷酷,简直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停下来。他一只脚朝前,像是准备要逃走,他的宽肩紧贴墙壁,像是为了在这被她逮住的狭窄过道上,尽可能不要和她离得太近。
歌特的心都凉了,原来准备好对他说的话,此刻一句也想不起来,她没想到他会这样羞辱她,竟不听她说话就要跑出去……
“我们家让你害怕吗,扬恩先生?”她以一种本不愿有的生硬、古怪的声调问。
他呢,转过眼睛瞧着外面,双颊变得通红,血涌上来烧灼着面部,他的鼻孔扇动着,像公牛的鼻孔一样,随着胸部的起伏,每呼吸一次便扩张一下。
她试着继续说下去:
“我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个晚会上,你曾经用并非是对一个无所谓的人的态度,对我说再见……扬恩先生,看来你很健忘喽……我究竟有什么事对不住你呢?……”
……可恶的西风从街上灌了进来,掀动了扬恩的头发、歌特的头巾的翼翅,使一扇门在他们背后猛烈地摇撞着。在这走道里谈严肃的事原是极不适宜的。歌情说完这哽在喉头的头几句话,便不再作声,只觉得头脑发晕,什么主意都没有了。他们朝通街的大门走去,他一直是在逃。
外面,风在呼呼地吼,天空一片漆黑。一道青灰色的、凄惨惨的亮光从那扇开着的门射进来,照在他们的脸上。邻家的女人正从对面瞧着他们:这两个人,神色这样慌乱,在这过道里有什么话要说呢?梅维尔家里出了什么事呢?
“不,歌特小姐,”他回答,终于以一种粗鲁的洒脱态度来使自己脱身,“我已经听见地方上的人在议论我们了,……不行,歌特小姐……你有钱,我们不是同一等级的人。你们家我高攀不上,我……”
他走了……
这一来,一切都完了,永远完了。她想说的话甚至一句也没有说,这次会见的结果只是让她在他眼里成为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这扬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蔑视女人,蔑视金钱,蔑视一切!……
她起初像被钉住似的呆在原地,头晕目眩,只觉得周围的东西都在摇晃……
接着一个念头,比一切都难于忍受的念头,像闪电般在她脑中闪过:扬恩的伙伴们——一些冰岛渔人,正在广场上溜达,等候着他!要是他去把这事告诉他们,拿她取笑,这将是怎样一种更加可耻的羞辱!她赶快回到房间,好从窗帘后面观察他。
在房子前面,她果然看见这么一群人。但他们仅仅在观察变得越来越阴沉的天气,对即将降临的大雨作着种种猜测:
“这不过是一场暴雨;进去喝酒吧,喝酒的当儿雨就过去了。”
然后他们大声地拿贞妮·加洛芙开玩笑,拿别的一些女人开玩笑;但谁也没有朝她的窗子扭过头来。
他们全都快快活活,只有他不答话,也不笑,显得严肃而忧闷。他不和别人一道进去喝酒,既不注意这些人,也没注意已经开始落下的雨,却像那种沉入梦幻的人一般,在瓢泼大雨中慢慢走着,穿过广场,朝普鲁巴拉内的方向走去……
于是她原谅了他的一切,一种无望的柔情代替了原已涌上心头的刺心的气恼。
她坐下来,双手捧着脑袋,现在怎么办呢?
啊!要是他能听她说哪怕一小会儿,或者,耍是他能来这儿,单独和她在这房间里,平心静气地谈一谈,可能一切都会谈清楚的。
她爱他已经受到敢于当面表白的程度。她会对他说:“当我对你无所需求的时候,你来亲近我;现在,只要你愿意,我整个灵魂都属于你;瞧着吧,我不怕变成一个渔夫的妻子,虽说在班保尔的小伙子中间,我若想找一个丈夫,只要随我挑选就行;但是我爱你,因为不管怎样,我相信你比其他那些年轻人都好;我的确有点钱,我也知道我生得漂亮;虽然我在城市里住过,我向你发誓我是个规矩的女孩子,从来没有干过坏事;那么,既然我这么爱你,为什么你就不要我呢?”
……但是所有这些都永远没机会表白,永远只能在梦中诉说了;太迟了,扬恩不会听她的。试试再和他谈一次呢……啊!不!这一来他会把她当成怎样一种女人呢!……那她还不如死了的好。
明天,他们全都要动身去冰岛了!
她独自呆在她的漂亮房间,二月发白的光线照进了屋内,她觉得有点冷,便随意坐在一张靠墙放的椅子上。她似乎看见世界在崩溃,带着现在和未来的事物,一起堕入刚才在她周围到处四下去的阴暗吓人的空虚。
她真想摆脱生命的重负,静静地躺在墓石之下,从此不再受苦……但是,说真的,她谅解他,在她对他的绝望的爱情中,没有掺杂丝毫怨恨的成分……
十二
……
海,灰色的海。
在那每年夏天把渔夫们送往冰岛的没有痕迹的大道上,扬恩不知不觉已经航行了一天。
前一天,当大家唱着古老的赞美歌出发时,起了一阵南风,所有的船便张开风帆,像海鸥一样四散而去。
随后风势渐弱,船行速度也慢了下来;一团团雾气在水面飘游。
扬恩可能比平时更加沉默。他抱怨天气太平静,似乎需要颠簸动荡,好驱除萦绕在心头的某种烦恼,何况他无事可干,只需在平静的氛围中静静地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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