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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岛渔夫-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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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方面已经发出通告;于是普鲁巴拉内所有的船只立即准备待发。各个村子都闹腾起来,女人们到酒店去找她们的丈夫,催他们快跑;她们自己也东跑西颠,帮着扯篷,开船;总之,这在当地真是一次不折不扣的“战斗准备”。

他在围绕着他的人们中间神态非常自如地讲述着,夹带着一些自己独有的手势,灵活地转动着眼珠,他面带动人的微笑,露出闪亮的白牙。为了更好地表达启航的匆忙,他在语句中不时带出一声小小的、拉长的“嗬!”——这是水手们模仿风的吼声来表现迅速的一种呼叫,十分滑稽。他说他不得不赶快找一个替手,而且设法取得冬季雇用他的船老板的同意,这样一来就迟到了;因为不愿意错过这次婚礼,他失去了他在这次捕鱼中的全份利益。

听他说话的渔夫们,对这些原因是完全理解的,谁也没想到要责怪他;人们都知道,生活中的一切,多多少少要和海上意料不到的事相关联,多多少少要服从天时的变化和鱼群的神秘迁移。在场的其他冰岛人只是遗憾没早些听到消息,好和普鲁巴拉内的渔民一样,去打捞这从洋面经过的财富。

现在已经太晚了,算了吧,只好把手臂交给姑娘们了。提琴手已经开始在门外奏起音乐,他们于是高高兴兴地上了路。

起初,他只是对她讲些没有意义的殷勤话,就像人们在婚宴上对不太熟悉的姑娘们讲的那种。在这一对对傧相中,只有他们这一对是彼此陌生的,其他全是表兄妹和尚未结婚的情人。其中有几对只是没有举行婚礼罢了,因为,在班保尔地方,人们从冰岛回来的期间,爱情总是进展得很快的。(不过他们都是诚实人,随后总归要结婚的。)

但是,在晚上跳舞的时候,他们俩的谈话又回到这次鱼汛上,他忽然注视着她的双眼,说出这样一句出人意料的话:

“在班保尔只有你一个人,甚至在世界上也只有你一个人,才能使我放弃这次出航;若是别的任何一个姑娘,我是决不会错过这次捕鱼的机会的,歌特小姐……”

这渔夫敢于对她,对多少像位王后一般来到这舞会上的她,说出这样的话,起初使她颇为吃惊,随后却美滋滋地十分高兴,她终于回答道:

“谢谢你,扬恩先生,我也是宁愿和你而不愿和别人在一起。”

全部情况就是如此。但是从这时起一直到舞会结束,他们开始用另外一种方式交谈,声音更低,也更温柔……

大家随着提琴跳着老式的舞蹈,和几乎总是同样的舞伴在一起。当他出于礼貌和其他姑娘跳过以后再来邀请她时,他们便交换一种老友重逢时的微笑,而且继续进行他们刚才的十分亲密的谈话。扬恩以一种天真朴实的态度讲述他的捕鱼生涯,他的辛劳,他的收入,他的父母过去为养育十四个小加沃所遇到的困难,——他是他们的长子——现在,他们总算宽裕一些了,特别因为他父亲在英法海峡找到了一只漂流的难船,政府把这只船售出后,分给他父亲一万法郎,这笔钱使他们得以在原有的住房上加盖一层楼房。他们家在普鲁巴拉内的最高处,在陆地的尽头,在波尔—爱旺村,俯临英法海峡,风景十分优美。

“这冰岛的职业,”他说,“是十分艰苦的呢。二月初就出发,驶向一个那么寒冷、那么阴沉的地带,海面又是那样的凶险、不平静……”

……所有他们在舞会上的谈话,对于田特都像昨天的事情一样记忆犹新,她瞧着五月的夜幕在班保尔降落,一面在头脑中慢慢地重温那次谈话的情景。如果他根本不想结婚,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生活细节,而她也多少像个未婚妻似地听着;殊知他并不像个喜欢把自己的私事告诉一切人的平庸男子啊……

“……不过这仍是一个相当好的职业呢,”他说,“我呀,我是不会改行的。干这行每年能挣八百法郎,有时候还挣到一千二百法郎,我回来领到这笔款就交给我母亲。”

“你都交给母亲吗,扬恩先生?”

“是呀,总是全都交给她。在我们这儿,冰岛人都习惯这样,歌特小姐。(他说这话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而且十分自然的事情。)因此,我呀,你也许不信,我几乎从来身无分文。每逢星期天,在我来班保尔的时候,母亲才给我一点零花钱。别的事也都一样。我穿的这件新衣是我父亲今年给我添置的,没有这件衣服我绝不会来参加婚礼;嗯,肯定的,穿着去年的旧衣服,我绝不会来把手臂献给你……”

她因为看惯了巴黎人的装束,扬恩的新衣在她看来可能并不太优雅,上衣太短,露出背心的敞胸式样也有点过时了;但是套在这衣服里的身躯却漂亮得无懈可击,而且跳起舞来是十分的气派。

每次他对她讲述什么,他就微笑着注视她的双眼,看看她有什么反应,当他对她谈出这一切,让她知道他并不富有时,他的眼光是何等的善良和诚实啊!

她也一直正面瞧着他,对他微笑。她很少回答,可是全神贯注地听着,而且越来越感到惊异,受他吸引。他是怎样的一种混合体啊!既有粗野生硬的举止,又有惹人爱怜的孩子气。他的嗓音低沉,和别人说话时,显得生硬而果断,和她谈话时,却变得越来越清新、柔和;只是对她一人,他才会让自己的声音极为温柔地颤动,像弦乐奏出的朦胧的低音。

这个风度潇洒、表情强悍的大小伙子,在家里居然被人当小孩看待,自己还觉得理所当然,这是件多么奇怪而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跑过那么多地方,有过那么多的奇遇,经历过那么多的危险,可是在父母面前还保持着这种恭顺的绝对的服从。

她把他和别人作比较,和三、四个巴黎的浮华少年,几个为了她的钱而追求过她、向她表示过爱慕的小职员和平庸文人之类作比较,觉得他是她所认识的男人中最优秀的,同时也是最漂亮的。

为了使自己和他距离更近,她告诉他,她的家也不是一直都像现在这么宽裕;她的父亲以前也是冰岛渔民,因此至今在冰岛人中还很受尊敬;她说自己还记得小时候赤着脚在沙滩上奔跑,就在她可怜的妈妈死去以后……

……啊!这舞会之夜,在她一生中唯一甜蜜的、也是决定性的一夜。那一夜可以说已经十分遥远,既然那是在十二月,而今却已是五月了。所有那些漂亮的男舞伴,现在都在那边捕鱼,分散在冰岛海面上。——正当布列塔尼的土地静静地罩上夜幕的时候,他们在那无边的孤寂中,在苍白的阳光下,却看得清清楚楚。

歌特依旧呆在窗口。随着夜的降临,几乎被古老的房屋从四面八方封闭起来的班保尔广场显得愈来愈凄凉,到处听不到一点声响。房屋的上空,仍然透着微明,似乎愈来愈深邃,升高,渐渐远离了地面的景物。此刻,在这黄昏时分,这些景物全都连成了一片,成为一幅山墙和古老屋顶的黑色剪影。不时地,一扇门或一扇窗关上了;某个老水手跌跌撞撞地从小酒店出来,朝阴暗的小巷走去;或者几个溜达得晚了的女孩子,捧着五月的鲜花回来,其中一个认识歌特,便向她道着晚安,把一束山楂花朝她高高举起,仿佛要让她嗅嗅花的香气;在这半透明的夜色中,她还可以依稀看见这白色小花的细巧花束。此外,有一种温馨的香味从花园和院落升上来,这是爬在花岗岩墙壁上的忍冬开花的香气,还有从港口飘来的淡淡的海藻的气味。一些晚归的蝙蝠在空中掠过,无声地飞翔着,像是梦中的动物。

歌特在这窗口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夜晚,她凝视着这忧伤的广场,思念着已经出发的冰岛人,而且总是在回忆那次舞会……

婚礼接近尾声时,天气非常热,许多跳华尔兹的人开始头晕了。她想起他曾和别的一些女人,一些多多少少和他有过爱情关系的姑娘或女人跳舞,她想起他回答她们的呼唤时那种轻蔑的高傲态度……他对待她们是怎样的不同呀!……

他是一个可爱的舞伴,身体挺直得像一棵成材的大橡树,旋转时脑袋微微后仰,风度既轻松又高贵。他那鬈曲的棕色头发,稍有一些披在前额上,随着跳舞时带起的风飘动着;当他俯身将她挽得更稳,好跳快速华尔兹时,个子也相当高的歌特感觉到他的头发擦着了她的头巾。

他不时将他的小妹妹玛丽和西尔维斯特指给她看,那未婚的一对正在一起跳舞。看见他们两个那么年轻,两人在一起时那么克制,彼此恭恭敬敬,满脸羞怯地、低声说着一些无疑十分美妙的事情,他不禁和善地笑了。当然,他也不会容许他们有别种姿态;尽管他已经变得很老练很大胆,但是,看见他们那么天真,仍然觉得十分高兴;他和歌特交换着亲密的会心的微笑,好像在说:“看看我们这两个小弟弟小妹妹,他们是多么可爱又可笑啊!”

夜将尽时,人们频频地抱吻,表兄妹、未婚的情人之间的吻,尽管是当众嘴对嘴地吻着,却仍然保持着一种坦率、诚实的仪态。他当然没有吻她,对梅维尔先生的女儿是不能这么做的;他可能只是在最后的华尔兹舞中将她搂得稍微紧一点罢了,她呢,对他完全信赖,一点也不抵抗,相反却心甘情愿地靠在他身上,在这使她整个身心都被他吸引过去的、急骤的、深沉的、美妙的晕眩中,她那二十岁少女的感官绝不是无动于衷的,但首先是她的心在开始骚动。

“你看见那个不知害臊的姑娘了吗?她是怎样地盯着他瞧啊!”两、三个漂亮姑娘在议论,她们的眼睛在金黄色或黑色的睫毛下贞洁地低垂着,而她们在那些男舞伴中,却每人至少有一、两个情人。她的确老在瞧他,但她有她的理由,因为在她的生活中,他是第一个也是仅有的一个引起她注意的青年男子。

早上分手的时候,当所有的人都在寒冷的曙光中四散走开的时候,他们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互相道别,好像是两个第二天又要会面的未婚情人。她和父亲一道穿过这个广场回家时,丝毫没有倦意,只觉得又轻盈又快活,她高高兴兴地呼吸着,甚至爱上了这户外的寒雾,这惨淡的黎明。一切都使她感到美妙和甜蜜。

……五月的夜早已降临,所有的窗户都随着窗框的声响关上了。歌特还呆在那儿,让她的窗子敞开着。稀稀落落的最后几个行人,还能在黑夜中辨认出她的白头巾的模样,他们想必会说:“那个姑娘,一定是在思念她的恋人啦。”这是真的,她确实在想他,带着一种想哭的心情在想他;她小小的白牙咬着嘴唇,不断地绷开那鲜艳的嘴唇下面的皱折。她的眼睛凝视着黑夜,却没有瞧任何具体的东西……

……但是,这次舞会以后,为什么他再也不来了呢?他起了什么变化呢?偶然遇见的时候,他总是一副想逃开的样子,把他那总是转动得很迅速的目光转向一边。

她常常和西尔维斯特谈起这事,他也觉得不可理解。

“不过,歌特,只要你爸爸同意,你该嫁的还是他呢,”他说,“因为这一带你再也找不出比得上他的人了。首先,我告诉你,他是很规矩老实的,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来;他喝醉酒的时候很少。他有时有点执拗,其实十分温柔。不,你不知道他心眼有多好。而且他是怎样的一个水手啊,每个渔季,船长们都争着雇他……”

她爸爸的同意么,她是有把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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