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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观卖血记-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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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观指指许玉兰,“你们要恨她的话,你们也应该恨我,我和她是一路货色。”
许玉兰摇摇头,对儿子们说:
“他和我不一样,是我伤了他的心,他才去和那个林芬芳……”
许三观摇着头说:”其实都一样。”许玉兰对许三观说:“你和我不一样,要是没有我和何小勇的事,你就不会去摸林芬芳的腿。”
许三观这时候同意许玉兰的话了,他说:
“这倒是。”
可是……”他又说,“我和你还是一样的。”
后来,毛主席说话了。毛主席每天都在说话,他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于是人们放下了手里的刀,手里的棍子;毛主席接着说:“要复课闹革命。”于是一乐、二乐、三乐背上去学校了,学校重新开始上课。毛主席又说:“要抓革命促生产。”于是许三观去丝厂上班,许玉兰每天早晨又去了炸油条了,许玉兰的头发也越来越长,终于能够遮住耳朵了。
又过去了一些日子,毛主席来到天安门城楼上,他举起右手向西一挥,对千百万的学生说: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于是一乐背上了铺盖卷,带着暖瓶和脸盆走在一支队伍的后面,这支队伍走在一面红旗的后面,走在队伍里的人都和一乐一样年轻,他们唱着歌,高高兴兴地走上了汽车,走上了轮船,向父母的眼泪挥手告别后,他们就会农村插队落户了。
一乐去了农村以后、经常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发呆地看着田野,与一乐一起来到农村的同学。见到他这么一副样子,就问他:
“许一乐,你在干什么?”
一乐说:“我在想我的爹妈。”
这话传到许三观和许玉兰耳中,许三观和许玉兰都哭。这时候二乐中学也已经毕业,二乐也背上了捕盖卷,也带着暖瓶和脸盆,也跟在一面红旗的后面,也要去农村插队落户了。
“许玉兰就对二乐说:
“二乐,你到了农村,日子苦得过不下去时,你就坐到山坡上,想想你爹,想想我……”
这一天,毛主席坐在书房的沙发上说:身边只留一个。于是三乐留在了父母身边,三乐十八岁时,中学毕业进了城里的机械厂。
许三观血记(六)
余华
第二十六章
几年以后的一天,一乐从乡下回到城里,他骨瘦如柴,脸色灰黄,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篮子,篮子里放着几棵青菜,这是他带给父母的礼物,他已经有半年没有回家了,所以当他敲开家门时,许三观和许玉兰把他看了一会,然后才确认是儿子回来了。
一乐憔悴的模样让他们吃惊,因为在半年前,一乐离家回到乡下时,还不是这样,虽然那时已经又黑又瘦了,可是精神不错,走时还把家里一只能放一百斤大米的缸背在身后,他弯着腰走去时脚步咚咚直响。他在乡下没有米缸,他说把米放在一只纸盒子里,潮湿的气候使盒底都烂了,米放不了多久就会发黄变绿。
现在一乐又回来了,许三观对许玉兰说:
“一乐会不会是病了?他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吃得也很少,他的后背整天都弯着……”
许玉兰就去摸一乐的额头,一乐没有发烧,许玉兰对许三观说:
“他没有病,有病的话会发烧的,他是不想回到乡下去,乡下太苦了,就让他在城里多住些日子,让他多休息几天,把身体多养几天,他就会好起来的。”
一乐在柏里佐了十天,白天的时候他总是些在窗前,两条胳膊搁在窗台上,头搁在胳膊上,眼睛看着外面的那一条巷子。他经常看着的是巷子的墙壁,墙壁已经有有十年的岁月了、砖缝里都长出了青草,伸向他,在风里摇动着,有时候会有见个邻居的女人,站到一乐的窗下,叽叽喳喳说很多话,听到有趣的地方,一乐就会微微笑起来,他的胳膊也会跟着变焕一下位置。
那时三乐已经在机械厂当工人了,他在工厂的集体宿舍里有一张床,五个人住一间屋子,三乐更愿意住在厂里,和年龄相仿的人住在一起,他觉得很快乐。知道一乐回来了,三乐每天吃过晚饭以后,就到家里来坐一会。三乐来的时候,一乐总是躺在床上,三乐就对一乐说:
“一乐,别人是越睡越胖,只有你越睡越瘦了。”
三乐回到家里的时候,一乐看上去才有些生气,他会微笑着和三乐说很多话,有几次两个人还一起出去走了走。三乐离开后,一乐又躺到了床上,或者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像是瘫在了那里。
许玉兰看着一乐在家里住了一天又一天,也不说什么时候回到乡下去,就对他说:
“一乐,你什么时候回去?你在家里住了十天了。”
一乐说:“我现在没有力气,我回到乡下也没有用,我没有力气下地干活。让我在家里再住些日子吧?”
“许玉兰说:“一乐,不是我要赶你回去。一乐,想想,和你一起下乡的人里面,有好几个已经抽调上来了,已经回城了,三乐他们厂里就有四个人是从乡下回来的。你在乡下要好好干活,呆讨好你们的生产队长,争取早一些日子回城来。”
许三观同意许玉兰的话,他说:
“你妈说得对,我们不是要赶你回去,你就是在家里住上一辈子,我们都不会赶你走的。现在你还是应该在乡下好好干活,你要是在家里住久了,你们生产队的人就会说你的闲话,你们的队长就不会让你抽调上来了,一乐,你回去吧,你再苦上一年、两年的,争取到一个回城的机会,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了”
一乐摇摇头,他说:“我实在是没有力气,我回去以后也没法好好干活……”
许三观说:“力气这东西,和钱不一样,钱是越用越少,力气是越用越多。你在家里整天躺着坐着,力气当然越来越少了,你回到乡下,天天干活,天天出汗,力气就会回来了,就会越来越多……”
一乐还是摇摇头,“我已经半年没有回来过了,这半年里二乐回来这两次,我一次都没有,你们就再让我住些日子……”
“不行,”许玉兰说,“你明天就回去。”
一乐在家里住了十天,又要回到乡下去了,这一天早晨,许玉兰炸完油条回来时,也给一乐带了两根油条,她对一乐说:
“快趁热吃了,吃了你就走。”
一乐坐在窗前有气无力看了看油条,摇摇头说:
“我不想吃,什么都不想吃,我没有胃口。”
然后他站起来,把两件带来的叠好了,放进一个破旧的书包里,他背起书包对许玉兰和许三观说:
“我回去了。”
许三观说:“你把油条吃了再走。”
一乐摇摇头说:“我一点都不想吃东西。”
许玉兰说:“不吃可不行,你还要走很多跟呢。”
说完,许玉兰让一乐等一会儿,她去煮了两个鸡蛋,又用手绢将鸡蛋包起来,放到一乐手里,对他说:
“一乐,你拿着,饿了想吃了,你就吃。”
一乐将鸡蛋捧在手里,走出门去,许三观和许玉兰走到门口看着他走去。许三观看到一乐低着头,走得很慢,很小心,他差不多是贴着墙壁往前走,他瘦上去显得空空荡荡,好像衣服里面没有身体。一乐走到那根电线杆时,许三观看到他抬起左手擦了擦眼睛,许三观知道他哭了。许三观对许玉兰说:
“我去送送一乐。”
许三观追上去,看到一乐真是在流眼泪,就对他说:
“我和你妈也是没有办法,我们就指望你在乡下好好干,能早一天抽调回城。”
一乐看到许三观走在了自己身边,就不再擦眼泪,他将快要滑下肩膀的书包背带往里挪了挪,他说:
“我知道。”
他们两个人一起往前走去,接下去都没有说话,许三观走得快,所以走上几步就要站住脚,等一乐跟上他了,再往前走。他们走到医院大门前时,许三观对一乐说:
“一乐,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许三观进了医院。一乐在医院外面站了一会儿,看到许三观还没有出来,他就在一堆乱砖上坐下,他抱着书包坐在那里,手里还捧着那两个鸡蛋。这时候他有点想吃东西了,就拿出来一个鸡蛋,在一地砖上轻轻敲了几下,接着剥开蛋壳,将鸡蛋放进了嘴里,他眼睛看着医院的大门,嘴里慢慢地咀嚼,他吃得很慢,当他吃完一个鸡蛋,许三观还没有出来,他就不再去看医院的大门,他把书包放在膝盖上,又把胳膊放到书包上,然后脑袋靠在胳膊上。
这么过了一会儿,许三观出来了,他对一乐说:
“我们走。”
他们一直往前走,走到了轮船码头,许三观让一乐在候船室里坐下,他买了船票以后,坐在一乐身边,这时离开船还有半个小时,候船室里挤满了人,大多是挑着担子的农民,他们都是天没亮就出来卖菜,或者卖别的什么,现在卖完了,他们准备回家了。他们将空担子叠在一起,手里抱着扁担,抽着劣质的香烟,坐在那里笑眯眯地说着话。
许三观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三十元钱,塞到一乐手里,说:
“拿着。”
一乐看到许三观给他这么多钱,吃了一惊,他说:
“爹,给我这么多钱?”
许三观说:“快收起来,藏好了。”
一乐又看了看钱,他说:“爹,我就拿十元吧。”
许三观说:“你都拿着,这是我刚才卖血挣来的,你都拿看,这里面还有二乐的,二乐离我们远,离你近,们去你那里时,你就给他十元、十五元的,你对二乐说不要乱花钱。我门离你们远,平日里也照顾不到你们,你们兄弟要互相照顾。”
一乐点点头,把钱收了起来,,许三观继续说:
“这钱不要乱花,要节省着用。觉得人累了,不想吃东面了,就花这钱去买些好吃的,补补身体。还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买两盒烟,买一瓶酒,去送给你们的生产队长,到时候就的让你们早些口子抽调回城。知道吗?这钱不要乱花,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这时候一乐要上船了,许三观就站起来,一直把一乐送到剪票口,又看着他上船,然后又对一乐喊道:
“一乐,记住我的话,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一乐回过头来,对许三观点点头,接着低下头进了船舱。许三观仍站在剪票口,直到船开走了,他才转身走出了候船室,往家里走去。
一乐回到乡下,不到一个月,二乐所在生产队的的队长进城来,这位年过五十的男子满脸都是胡子,他抽烟时喜欢将烟屁股接在另一根香烟上,他在许三观家里坐了半个小时,接了三次香烟屁股,抽了四根香烟,他将第四根烟屁股在地上揿灭后,放进口袋,站起来说要走,他说他中午在别的地方吃饭,晚上再来许三观家吃饭。
二乐的队长走后,许玉兰就坐到门槛上抹眼泪了,她边抹着眼泪边说:
“都到月底了,家里只剩下两元钱了,两元钱怎么请人家吃饭?请人吃饭总得有鱼有肉,还要有酒有烟,两元钱只能买一斤多肉和半条鱼,我怎么办啊?巧妇难为无米之饮,没有钱我怎么请人家吃饭?这可不是别的什么人,这可是二乐的队长啊,要是这顿饭不丰盛,二乐的队长就会吃得不高兴,二乐的队长不高兴,我家二乐就要苦了,别说是抽调回城没有了指望,就是呆在生产队里也不会有好口子了。这次请的可是二乐的队长啊,请他吃了,请他喝了,还得送他一份礼物,这两元钱叫我怎么办啊?”
许玉兰哭诉着转回身来,对坐在屋里许三观说:
“许三观,只好求你再会卖一次血了。”
许三观听完许玉兰的话,坐在那里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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