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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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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很清楚,当我看见他那被红红炉火映照阴险的脸,看到他又准备说什么时,我的心是何等愤怒地跳动。
“科波菲尔少爷,”他开始说道,“可我是否耽误你入睡了?”
“你没有耽误我入睡。我一向睡得很晚。”
“谢谢你,科波菲尔少爷!的确,自打你第一次和我说话的那时起,我就从我那卑贱的地位,点点往上升,可我仍然卑贱。我希望我永远卑贱。如果我对你说一点我的心里话,你不见得会认为我更卑贱吧,科波菲尔少爷?是吗?”
“不会的,”我勉强说道。
“谢谢你!”他拿出他的手帕来开始擦他的手心,“爱妮丝小姐,科波菲尔少爷——”
“嗯哼,尤来亚?”
“被自然地叫作尤来亚,这太美了!”他一面叫道,一面像条挣扎的鱼那样抖了一下。“你觉得她今晚模样很美吧,科波菲尔少爷?”
“我觉得她永远都是一个样,在各方面都超过她周围的一切人,”我答道。
“哦,谢谢你!一点不假!”他叫道。“哦,多谢了,多谢了!”
“不用,”我傲慢地说道。“你没有谢我的理由呀。”
“嘿,科波菲尔少爷,”尤来亚说道,“事实上,这正是我斗胆对你说的心里话。虽然我如此卑贱,”他更加用力地擦着手,时而看看火,时而看看手,“虽然我母亲是如此卑贱,我那贫寒但清白的家如此简陋,但爱妮丝小姐的身影——我不怕把我的秘密告诉你,科波菲尔少爷,从我第一次在小马车里见到你时起,我就对你毫无隐瞒了——却早已刻在我心中了。哦,科波菲尔少爷,我怀着多么纯洁的爱情爱我的爱妮丝走过的地面啊!
我相信,我当时有种狂热的冲动,想抓起火炉里烧红的火钳把他刺穿。一惊之后,这想法如从一枝枪里射出的子弹那样离开了我,可是在我心中,爱妮丝的身影仍被这红头发畜牲的妄想亵渎沾污了。这时,我看到他歪坐在那里,就像他身子被他那下流的灵魂扭曲了一样,他看着我,我不禁一阵发昏。我似乎看到他在膨胀、变大,他的声音似乎充斥了整个房间;这一切似乎在从前什么时候发生过的奇怪感觉(或许人人都有过这种感觉),以及料想他将会说什么的奇怪感觉把我统辖了。
我及时看到他脸上小人得志的表情,这比其它任何努力都更能使我记起爱妮丝的请求,于是我镇静地——这在一分钟前是我绝对不能想象的——问他,他可把他的感情向爱妮丝表白过。
“哦,没有呢,科波菲尔少爷!”他答道;“哦!没有呢!除了对你,我没对任何人表白过。你知道,我不过才从我那卑下的地位往上升。我把希望大部分寄予让她发现我对她父亲如何有用(我自信,科波菲尔少爷,我对他非常有用),和怎样为他排除障碍而让他顺利往前,她那么爱她的父亲,科波菲尔少爷(哦,一个女孩这样做是多么可爱呀!),我相信,为了父亲,她会对我好的。”
我已看出这个恶棍全部的阴谋,也明白他为什么会向我公开这事。
“如果你好心帮我守住这秘密,科波菲尔少爷,”他接下去说道,“而且,总的来说,不反对我,我就把这视为你的特殊恩惠了,你不会愿意找麻烦的。我知道你心地多仁慈;可是,由于你是在我卑贱时(我应该说在我最卑贱时,因为我现在还是很卑贱)认识我的,说不定你会在我的爱妮丝面前反对我。我叫她为我的,你知道,科波菲尔少爷。有首歌中唱道,‘把她叫做我的,哪怕将皇冠舍弃!’我希望将来有一天能这样做。”
亲爱的爱妮丝!那个可爱善良的人,凡我想到的人没一个配得上她,会给这么一个恶棍做妻子!
“现在不用急,你知道,科波菲尔少爷,”尤来亚继续阴险地说道,当时我正怀着上述想法坐在那里望着他。“我的爱妮丝还很年轻;母亲和我也还得往上爬,在时机完全成熟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新的安排。所以,我有很多机会让她慢慢领会我的希望。哦,为了这个秘密我非常感激你!哦,知道你了解了我们的心事,又决不会反对我(因为你一定不希望给那个家带来麻烦,你想不出,这让我多么放心啊!”
他握起我的手,我不敢把手收回。他潮腻腻地捏了一下,然后看他那表面褪蚀成灰白色的表。
“啊呀!”他说道,“过了一点钟了。叙旧时,时间过得这么快,科波菲尔少爷,几乎一点半了呢!”
我回答说,我以为还要晚些了呢。我并非真这么认为,不过只有这么说才能结束这场谈话。
“啊呀!”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现在住的地方是在靠近新运河下游的一家公寓式旅馆,科波菲尔少爷,那儿的人们大概早在两小时前就睡着了呢。
“很对不起,”我马上说道,“我这儿只有一张床,而且我——”
“哦,就别提床了,科波菲尔少爷!”他一条腿抬起,如痴如迷地答道。“不过,你肯让我在火炉前睡下吗?
“如果只有那么办,”我说道,“就请睡我的床吧,我在火炉前睡。”
他的惊异和谦让实在有些过份,他拒绝我那番话的声音太响,几乎传到远在下面一个水平线的一间房里,惊动正在那里熟睡(我猜想)的克鲁普太太。有一个永远不能校正的时钟滴答声是帮克鲁普太太睡眠的东西。每次当我们在时间问题上有点不同意见,她就拿出那个钟来做证;而这个钟永远慢了不止三刻钟,也永远在早晨由最可靠的权威来校正拨准。在我当时的窘迫下,怎么也无法说服他接受我的卧室,我只好尽可能做最好的安排,让他在火炉前安歇。我用沙发垫(比他那瘦长身子短很多),沙发靠垫,一张毯子,一条桌布,一条干净的晨餐餐巾布,一件大衣等为他做成铺盖,他对这安排感谢不尽。我又借给他一顶睡帽,他立刻戴在头上了,睡帽下,他的模样那么奇丑可怕,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戴睡帽了。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夜。我忘不了我怎样辗转反侧,怎样为想到爱妮丝和这个家伙而苦恼,怎样考虑我能做并应做些什么,怎样最后决定为了她的宁静我还是什么也不做,将我所听到的压在心底。如果我曾睡着过一小会,那么我刚入睡,眼前就出现爱妮丝的影子,眼光柔和的她满怀爱怜地看着她父亲,就像我常看到她父亲看她那样;她面带恳求的神情使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无比恐怖。我醒来时,想到尤来亚就睡在隔壁,顿时这记忆就像一个惊醒了睡眠的恶梦一般使我倍受折磨,我还同时感到沉重的忧虑,好像我让一个比恶魔还坏的东西在这里留宿。
那把火钳也走进了我迷糊的思想而不肯出来。在似睡非睡状态中,我想,这东西依然是又红又烫的,我把它从火中取出将他刺穿。后来,这念头是如此让我不安,以至我虽明知这是幻想,仍偷偷走到隔壁去看他。我看到他仰卧在那里,腿不知伸到哪去了,嗓子眼里呼哧呼哧响,鼻子不透气却把嘴张得像个邮筒。在现实中,他比我在那烦恼的幻想中更丑陋,我后来竟因这憎恶而被他吸引得每过半小时就去那一趟,身不由己,只想多看他一眼。这漫漫长夜和先前一样沉重和无望,黑沉沉的天边并没有半点曙光。
早晨,看到他走下楼梯时(因为——谢天谢地!——他不肯留下来吃早餐,我觉得黑夜也和他一同离开了。我去博士院时,特别吩咐克鲁普太太别关上窗,好让我的起居室通气,除掉他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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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堕入了情网
直到爱妮丝离开伦敦时,我才又见到尤来亚·希普。我去票房向她告别,为她送行,他也在那儿,准备乘同一辆车回坎特伯雷去。看到他把准备穿的深紫色高垫肩短外套连同一把像小天幕一样的伞一起放在车顶后的高高座位上,这使我多少感到点满足;爱妮丝当然已坐在车厢里了。不过,我在爱妮丝眼前努力作到和尤来丝维持友好关系,我想这努力理应不会白费。在车窗前,尤来亚也像在餐桌边那样,没有片刻休闲,如一只兀鹰那样在我们附近盘旋,把我和爱妮丝交谈时片言只语完全摄入耳中,一点也不放过。
他那晚在火炉边说的一些话令我陷入一种苦恼境地。在那苦恼中,我反复想着爱妮丝关于合伙的那番谈话。“我做我希望是正确的事。既然想到为了爸爸必须这么牺牲,我只好劝她如此办了。”为了父亲,她不惜做出任何牺牲,那她就会因为对父亲的爱而做许多让步,并将这种爱做为这些让步的理由。这些不祥又令人伤心的预感一直压在我心头。我知道她有多爱他。我知道她的为人有多真诚。我从她所说的得知,她把自己看作并非出自本意而造成父亲陷入误区的原因,她还认为她欠父亲许多,她十分迫切而诚恳地想偿还。看到她和这个穿绛紫外套的可恨的鲁福斯①有天渊之别,我得不到任何安慰,因为我觉得他们的天渊之别正是最大的危险,就因为她的灵魂这么纯洁而忘我,但他的灵魂却那样龌龊而自私。无疑,他完全知道这点,而且以他的那种狡诈,他已想好了——
①意为“红发鬼”,英王威廉二世绰号,其人貌丑,性情残酷。
可是,我又非常明确地知道,做这种牺牲的后果必然会毁掉爱妮丝的幸福;也确切地从她的举止上知道,她当时对此毫无觉察,这阴影尚未投到她身上,如果我向她警告这即将发生的事,就会马上伤害她;所以我什么也没多说就和她分手了。她从车窗向外微笑着摇手以示作别,而缠住她的恶魔则在车顶上扭来扭去,仿佛他已把她捏到手心,大获全胜了。
有很久,我都无法忘记和他们分别时的情形。爱妮丝写信给我说她已平安抵家,我却像看到她离开那样悲哀。无论何时,只要我陷入沉思,一定会考虑到这问题,于是我所有的不安又比过去多了一倍。几乎天天夜里我都梦见这事。这事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我的脑袋那样和我的生命不可分开了。
我有足够的闲暇来咀嚼我的不安,因为据斯梯福兹来信说他在牛津。我不在博士院时便寂寞万分。我相信,当时,我已对斯梯福兹有了一种潜在的不信任。尽管我回信时写得热情洋溢,可我觉得总的来说,我惟愿他当时不上伦敦来。实际上,爱妮丝对我的影响与想见到他的愿望相比,前者显然占了上风,我想恐怕是这样的。而且,由于爱妮丝在我的思想和兴趣中占了那么大部分,她对我的影响也就更大了。
在这期间内,日子一天又一天、一星期又一星期地溜走了。我成了斯宾罗——约金斯事务所的练习生。每年,我从姨奶奶处得到九十镑(房租和零花在外)。我的寓所已为十二个月的租约定下了,虽然我仍觉得夜里那地方可怕而夜太漫长,我在情绪低落心尚平衡的状态下安定下来,并且在那里使劲喝咖啡。回想起来,我在那段日子里喝下的咖啡真当以加仑计呢。也就是在那段日子里,我有三大发现:第一,克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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