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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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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刺耳的碎裂声消失后,爱娣一颗心才缓缓归于原位。满室静默中,她忽然学他的样子,拿了一只酒杯狠狠扔向同样
的方向。伴随这一声尖锐的暴击,区胜中扭头看向她,眼里全是怔愕。爱娣悄悄把另一只酒杯推到他手边,他握紧了,深
深吸口气,接着泄愤般地再度掷向远处。

酒吧老板于丕听见声响,探了半个脑袋又迅速缩回去。爱娣假装看不见,从吧台后抱出一摞水杯和盘子来。

两人你来我往,不一会已经是满地狼藉,区胜中眼神渐趋呆滞,玻璃碎片反射的微弱光芒像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掩住脸,
缓缓蹲下去,然后双臂紧紧捂住脑袋。

爱娣蹲在他身边,隐约听见他的小声抽噎,和上回在德叔的丧礼上听见的不一样,压抑的低泣里不仅有伤心愤怒失望,也有委屈与挣扎。

在她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之前,她已经探手过去抱住了他的颈项。

“我把他当兄弟。”

“我知道。”

他抽噎着,讷讷重复:“我真心把他当兄弟。”

“我知道。”缓缓摩挲他头上的短茬,爱娣不明白为什么随着每一下安慰的抚摸,心中会泛起一丝丝温柔,积攒着,渐趋
浓重,她几乎承受不起那重量,想和他一起流泪。

早上于丕先探出个头发凌乱的脑袋,确认四下无人了才悄然踏进自己的店子。四周狼藉不堪,满地的碎玻璃渣子,烤串的竹签,滩滩残酒,他打开吧台下的酒柜,发现珍藏的十多瓶霸王醉原封不动地摆在柜角,这才舒了口长气。

听见一声响动,他站起来,一晃眼便看见屋角一个红衣服的女鬼也同时站了起来。于丕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往后退了一
步,只见那女鬼把乱糟糟的长发往脑后一拨,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脸上,原来是昨晚区队的客人。

“姐,你吓死我了。”

爱娣白他一眼,把裙摆扯直,“我也差点被你吓着。”

“你们昨晚上就睡这儿?”于丕走近了立即瞪直了眼。

“天热,睡一晚地板又不会死人。”顺着于丕的目光,爱娣望向刚才自己爬起来的地方。区胜中躺在角落的地板上,歪着
头,哈喇子流了一缕在下巴处,腿分开成八字形,大脚丫子抵着桌子腿,酣梦正香。“混蛋,你倒是舒服,一晚上枕着我的腿。”

爱娣没好气地捶捶腿,黑丝袜在脚底的位置烂了洞,一路脱丝到膝盖。她心疼得骂了声,又去找自己的鞋。

这时她才发现酒吧里的情景,昨晚上的一幕幕怎一个乱字了得。爱娣扶着额头尴尬地冲于丕笑笑,“怎么会这样?”说着
她就去翻找袋里的钱包,“鱼皮老板你找个人帮忙收拾下,损失多少我赔给你。不对……多数都是他扔的,应该他赔。”

见她珍而重之地将自己的钱包收好在袋里,蹲下去摸区队的裤袋,接着一把将区队推得翻了个身,伸手去掏另外一边,同时嘀咕着什么烂酒鬼类似的字眼,于丕良久才把嘴巴合上。

“你算算要赔多少,我先去开店,人我也先把他押在这,跑不了你的,回头我再过来送他回去。”

“我哪敢要区队赔酒钱,老朋友了。”于丕这会才醒过神,揉揉眼睛好奇问:“姐,昨晚上那两瓶霸王醉你们全喝完
了?”

“嗯,后来又开了你两瓶伏特加。”爱娣边开了吧台的水龙头洗脸,边指指后面酒柜。

于丕只顾呲牙,爱娣抹抹脸,甩甩满手的水,走过来时她鄙夷地望着角落那堆烂泥,冷哼一声说:“我一辈子就喝过这两
回酒,上次好像是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偷了我爸两瓶闷倒驴。喝完了除了不停打嗝冒汗站不稳之外,没什么感觉。哪像这位……”

于丕抽气声更大了些,爱娣挤起肩膀低头嗅了嗅自己衣服,苦着脸又说:“真臭。”

回到店子,爱娣先换了套工作服,接着打了个电话给梁队。一起把烂醉的区胜中扶进车里,梁队转头打算代黑子对爱娣解
释几句,想想又作罢。

再次回到店里,爱娣一直忙到下午。奶茶店开张的日子挑得适当,这一个月来恰逢暑假,生意着实红火。

区胜中电话打来时,她正在后门监督工人卸货,一箱箱的原料正往店铺的小库房里搬。

区胜中听见她的吆喝便问:“在忙呢?”

爱娣应了声。

他说那晚点再打来,听见爱娣又敷衍地说好,挂电话之前不甘心地问了句:“昨晚上……我们没什么吧?”

能有什么?爱娣回神,没好气地说:“黑子哥,你昨天去厕所都要扶墙,行不行自己不知道?”

区胜中被她将了一军,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才憋出一句:“那我就放心了。”

这一句放心听不出一丝庆幸,语调平平淡淡的,不知掩饰了什么心情。爱娣避去角落,低声问:“还难受不?好了我们今
晚上再来。”

“……我,我服气了。”

可以想见电话那边他忍耐的表情,爱娣偷笑不已。

“晚上我来接你吧,随便哪里坐坐。”

这些天,他逃避所有人,此时的主动万分难得。爱娣不由自主地对着小库房的墙壁扬起了嘴角,“行,十点半店子关门你应该知道吧。……喂,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不是我们的大股东?”

爱娣晚上上车时这样解释。“实在对不起,没想到今晚上电影院有夜场,散场后店里来了不少客,我几次想走走不开。”

十点半等到近一点,换个人的话黑子早发火了,这时脸色仍然有些不好看,“少赚点不成?头扎进钱眼里了?”

“说得我爱财如命一样。别忘记这个店你也有份的,我拼命又不是为了我一个!”爱娣累得虚脱,头一晚又没睡好,被他一凶脾气立刻发作,“早和你说别等了,是你说没事再等等,这会你赖我?”

黑子扬眉:“还是我的错了?我守在这儿当电线杆我自讨没趣我为了谁?”

“算了,不和你吵。我累死了,回家睡觉。”

黑子傻眼。“大小姐,我等了你两个小时……二十八分钟,结果你说各回各家?”

爱娣像瘫在副座里一般,懒洋洋地抬眼看他,“我连吵架的力气也没有,那你说怎么样?”

光影昏暗,残妆遮不住她眼底的憔悴。黑子感觉满心的躁意忽地平伏,但同时又有一处被纠紧了,呼吸都有些困难。

爱娣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皱起眉头问:“怎么说?是换个时间还是怎么?”

黑子把手里两张电影票悄悄捏成团,“带你去个好地方,放松下。”

他们半夜突然驾到,顺子来不及赶回,只得交代桑拿管事的好好招呼。

黑子对爱娣说:“洗好澡出来大厅,我在大厅等你。”

爱娣应了声,他消失在男宾部的门里,她随着女宾部的主任转身进了另外一扇门。

被殷勤服侍着洗了澡,换上这里的衣服,爱娣又被一路带进大厅,远远看见不少人穿着一色的短衫短裤在和黑子打招呼。

于胖子的威名在闻山烟消云散,聂二这棵遮天的大树也被刨了根,德叔虽说一捧灰埋在羊牯岭的山头上,可徒孙不少已经是当得一面的人物,更不必提德叔亲手□的几个徒弟和亲侄儿。聪明人都明白,最少未来十年里,闻山是区德的天下。

黑子平素最爱热闹,这时却偏偏有些不耐烦,虚应了几句便调头望来,看见爱娣他咧开嘴巴招了招手,浑忘了之前来时路上两人曾闹过脾气。

“饿了吧,这里的夜宵做得不错。”

黑子先前已经帮她点了爱吃的,见洗了澡的爱娣精神了些,好奇地打量四周,他笑眯眯地把一杯奶推到她手边。又喊了主任来,说要一个大房,两个按摩的。

爱娣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心情好些了?”

“好不好不都那样?我销了假,明天回去上班。”见爱娣张嘴想说什么,黑子连忙拦阻,“别提其他人,不然好心情又给毁了。”

“不提别人提我姐还不行吗?我姐过几天就走了,走前想见见你。”

谁也不愿这一对兄弟就此反目成仇,爱娣明白作为居中调解的说客,自己的责任有多艰巨。此时气氛放松,黑子半坐半卧的姿势惬意,笑容又可爱,她不自觉地软声央他:“就浪费你一会时间,说说话,行吗?”

那样的小眼神,那样温柔的语调,软乎乎的尾音像在他心口绕了两周半,黑子好一会才回神,“再说吧。”

进了预定的大房,门口两个女人便冲着他们躬身道好,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眉目清秀,一个笑容娇媚,爱娣为之一愕。再见黑子大大咧咧点头应付了下就开始脱那件短衫,她更加瞪大了眼。

“躺下啊,愣着做什么?”黑子把埋在按摩床空洞里的头微微抬起,“不是说浑身不得劲吗?按按疏通血脉。”

爱娣头一回来,不懂这里规矩,但一条毛巾盖上她后背,又有一只柔软带着劲道的手掌按住她肩膀肌肉时,她舒服得不由轻轻呻吟了一声。

“弄疼你了?”黑子抬头,眉眼一竖,“看着力道。”

后面那句当然是吼按摩小姐,爱娣看不见背后,也不知那女孩子表情是否委屈,忍不住说:“你凶什么,力道挺好的。”

这一下轮到黑子委屈不已。他被爱娣数落过几次,说他太凶煞。天地良心,他这只是职业习惯,不凶压根降不住人。

黑子正自省以后和爱娣说话要放低点声量,只听旁边的按摩床上,爱娣问:“当男人太幸福了。你经常来这种地方?”

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可能是个陷阱,黑子简略答说:“一般般吧,累极了才来一次。”

爱娣俯卧着,双臂托腮望向他,“那姜大哥也有来?”

“他也是偶尔。男人嘛,应酬免不了的,你不爱这些客户爱也没法子。”

爱娣微笑,“黑子哥,你还是挺护着姜大哥的,是怕我传给我姐听吧。”

“我是实话实说。”

爱娣笑意更深,“就知道,嘴上嚷嚷得再厉害,该统一战线的时候照样还是兄弟。”

半晌不见黑子答话,爱娣想起前日姐姐的话,叹息一声,说:“我姐走之前可能会定下来,等春节结婚。”

黑子抬起头,迎上爱娣的目光,他避开来,伸手摸了烟盒抽一支点燃。

多年兄弟,以前兴高采烈地讨论两人婚礼的话语历历在耳,如今……

“所以你姐急着说和?怕我一想清楚了就开始讨债?”他冷哼一声。

区德死前临时更改遗嘱,原州闻山两地房产与铺面分作三份,除了老婆孩子,一份给了黑子。货运公司匀出少量股份分给几个徒弟,其他留给小宝,由黑子和光耀监管到小宝成年。

正因为姜尚尧的名字消失在这份临时更改的遗嘱里,所以黑子对德叔的死因耿耿于怀,即便搜查不到任何证据,他依然坚定地相信德叔的死与姜尚尧脱不开关系。

理智上明白姜尚尧不可能为了谋财而害命,事实也告诉他当时姜尚尧同样清楚德叔找过律师的事情,但黑子固执地不愿为心中的嫌疑犯寻找任何理由开脱,哪怕他们曾经亲如手足。

“讨债?”爱娣想一想,恍然大悟,“是说之前借给姜大哥那笔款子?我姐提过的,姜大哥说当初他借来周转,钢厂投产后肯定按照合同连本带息还清,或者股份算给你弟弟小宝也行。你想太多了。”

这段时间他想的确实太多,想小叔教他练拳教训他做人的一怒一笑,想和兄弟一起夏天炸鱼冬天打猎的种种乐子,那些快乐时光像近在眼前,但又触碰不到。

他想得又太少,某些事被他列入思想的禁区,他根本不敢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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