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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墓-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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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没吃饭吧,赏脸,尝尝我做的可乐鸡翅。”
当然要让进来。房间很小,鸡翅的香味很浓烈,方子郊不由自主分泌了一嘴的口水,真是尴尬,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只能顺势笑道:“那太好了,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我去食堂打点饭上来。”
陈青枝道:“不用,你以为我就做了这盘菜?饭我也蒸了,足够两人的量。”
方子郊心头大热,顿时想入非非,是男人只怕都难免。他手忙脚乱清理好桌子,自恢复单身之后,折叠饭桌已经好久不用,枢纽处都生了锈,现在他愿意用一生积攒的力气将它打开。他做到了,并殷勤摆好饭菜,心头汩汩流着欢快的泉水,仿佛福从天降,也信不过自己的眼睛。但美人在旁,一切又都不是梦。
房间很小,陈青枝几乎就坐在电脑旁,看到没有关掉的文档,就顺势念了下去:
明瑟书院记
中国故有大学,而皆以育贵胄,细民无与焉。至孔子起,布衣始从之受学,顾未有定制。后世乃有书院兴。考书院之缘起,滥觞于李唐,煽炽于赵宋,固民间之私学,无干于王吏,因自由之思想,不拘一格,文化遂臻于兴盛。嗣后书院亦为官所攫,寖假至于堙没。自此家不积一砚,乡不藏一书。儿童会集,无非揉泥为戏;成人道遇,亦且剔齿相聊。掷可贵之光阴,养粗鄙之习性。文明圮废,礼乐凋残。中国五千年文明之邦,几若自夸。传统所谓乡绅,亦仅于史乘中觅之矣。悲夫!……
方子郊本想拦住她,但一想这样反而局促,就听之任之了。陈青枝一气念完,说:“没想到您还会写文言文,现在几乎没人会了。”方子郊道:“一个朋友嘱托,推脱不掉,不得不硬着头皮献丑。”
陈青枝道:“写得这样好,怎么叫献丑,现在只有阔佬才会玩这种风雅,润笔费不少吧?”
方子郊摇头:“纯粹是帮忙,哪有什么润笔?”确实没跟吴作孚说要稿费。当然,他也并不认为这值什么钱。
陈青枝仿佛一本正经又仿佛故意:“太可惜了。当年钱谦益一篇文章卖一千两白银,按照明朝的物价,可以买栋大宅子。现在的阔佬,也太不尊重知识,太不尊重文化了。”
方子郊失笑:“瞎说,我怎么跟钱谦益比,人家是一代宗师。”但明知人家是胡乱奉承,听的人心里的快乐,又有谁压抑得了?
陈青枝道:“就算不能比,起码也得给你五百两银子。哎,不说了,我特喜欢‘明瑟’二字,‘草木明瑟’。真好。”
方子郊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还挺识货,这最好的两字,却正是那商人取的,拍马屁拍错了地方哦,吃饭。”
陈青枝道:“看不起我是吧。好,吃饭。吃完饭,要听我诉诉苦哦。”她白皙的鹅蛋脸上,闪现一抹肆无忌惮,这大概是略有姿色的年轻女孩的习惯,习惯成了自然。她深知没人能拒绝。方子郊当然也不能。
一会儿杯盘狼藉,陈青枝利索地收起了碗筷,方子郊想上前帮忙,陈青枝不答应:“你是老师,学生帮忙做点事,应该的。”他还要抢,她道:“这样抢抢夺夺多难看,好像打情骂俏。”
他一愣,这女孩真是口无遮拦,只好假笑:“那我就不客气了。”心头幸福之泉更是一阵喷涌。这是一种最为难得,最值得享受的暧昧。暧昧,阴暗模糊,情感或许也喜欢明朗湛蓝,但似乎永远不能替代暧昧给人带来的享受。方子郊蠢蠢欲动,初夏快要来了,窗外的绿树展示着蓬勃生机,他的生理机能也是。面对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孩,他无法保持宁静,无法不骚动。
仿佛是为了配合他似的,走在门口的陈青枝又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方老师,你要怎么个对我不客气了?”她的声音黏黏的,仿佛刚起床似的慵懒。尤其是“方老师”的称呼,又甜又糯,从中感受不到一点它词义中应有的尊敬内涵。她简直把“老师”这个词给毁了!方子郊脑中掠过一些色情盘片的画面,穿着警服、军装和护士服的AV女优,大概正是用这种对职业本身的颠覆,带给人强烈刺激的。方子郊不由得暗骂自己,荒唐。抬起头来,见陈青枝依旧站在门前,心头立刻又变得柔软,他差点想说,怎么欺负?当然是把你抱上床,但当然不能:“我说的是不跟你客气,而不是不对你客气。”该死,这有什么值得辩解的?都是成年男女,那点意思还不能看透吗,可是,她真的是那种意思吗?方子郊大不自信。好在陈青枝没有纠缠这些字词末节,她用手肘推开门,抱着碗出去了。方子郊又暗骂自己太不绅士,连帮忙开个门都不会。
好在陈青枝回来后,就变得正常了,谈起了心中苦楚,原来最近失恋了。方子郊略觉失望,又心底自嘲,你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不过在午后的春阳下,坐在椅子上,和一个长得漂亮的姑娘慵懒地聊天也是一件惬意的事。他问:“为什么失恋,被人甩了?”
陈青枝道:“才不是。是我甩他。”
“这就对了,谁有资格甩你?”话一出口,方子郊又鄙视自己,怎么变得谀词如潮,都不用过脑的?
“太吝啬!竟跟我说,现在收入不高,正在创业阶段,能不花钱尽量不花。还特别叮嘱我,未来三五年内,你千万不能失业,因为我可能养不起你。你听听,这是人话吗?男人什么都可以忍,就是小气不能忍。这男人啊,就是个傻逼。”她竟然说起了粗话。
方子郊倒没觉得粗,倒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很多长得好看的女人,一旦冒粗,整个形象就像大楼爆破那样坍塌。而陈青枝却依旧巍然屹立,她那口标准的普通话,以及那种温软的嗓音中带着的天真无邪,怎么也不让人觉得庸俗,仿佛那句粗话一出口,就和她本人挥手作别,撇清了关系。有些姑娘,真的就是这么可爱?!
方子郊道:“男人小气,确实不能忍。别说你们女人,我都不能。你多久发现的?”
“哎,别女人女人好不好,我才23岁。说实话,第三次见面发现的。”
“你这算什么失恋?太夸张了。这才在相亲阶段。”
“可他长得很帅。”陈青枝道,“我一眼就看上了。”
“那就别分了。小气就小气点吧。”
“你真这么想?”陈青枝道。
“那我能怎么想?”方子郊挤出一个微笑。
“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没有啊,我为什么不高兴。”
她没回答,径直站起来,走到书架前:“你的书好多,都看过没?”
方子郊感觉被她窥破了心思,脸庞有些发烧。好在她及时扯开了话题,但这后半句并不好回答,也不知怎么回答。凡是非学界的人,进来看见这些书,都会这么问。说实话,很大一部分没看过,做学术研究的,其实知识面很狭窄,比普通爱书的文化人,知识面还要窄。很多书必须读十几遍,死抠每一个字词。而有这时间,普通人早看了十本好书了。有时方子郊也很悲哀,为了做研究而读书,其实很多时候也是浪费人生。他老老实实回答:“不少没看,买了来是方便查的。”
陈青枝道:“我想也是。想起当初上你的课,一个字一个字的讲,肯定很费时间。你还得谈恋爱,买菜做饭,吵架,哪有那么多时间呢?”
吵架。方子郊道:“你今天来,是为了挖苦老师的吗?”
陈青枝笑了:“不敢不敢,我随口乱说,请老师原谅。”她拿下一本书翻阅。方子郊看着她的背影,心旌摇荡。她的身材丰腴,但仍旧有腰有臀,对一个男人来说,恐怕很难抵御,尤其他最喜欢这种丰满的类型。他想起前女友恋爱时说的一件事,有次她去一老师家借书,正在书架前翻阅,突然腰被那老师死死箍住,她没有大叫,而是语重心长叫了一声:“老师!”那个发情的男人立刻松开了手臂,摸了摸头发,尴尬地说:“对不起,刚才喝了点酒,有点晕。”“好像喝了酒就可以调戏女学生。”前女友笑,“不过学术界的男人,不管怎么样,都还算有点廉耻。遇到当官的,你提醒他有什么用?”方子郊手上捏着把汗,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那么做,虽然,他确实很想那么做。
陈青枝抱着书过来:“你挖过墓没有?”她手上的书是《包山楚墓》,“我倒真想去挖墓,说不定能有什么奇遇。”
方子郊笑:“你看多了盗墓小说吧,哪有那么多奇遇?真正的考古,是很枯燥乏味的。”
“我知道,考古是很辛苦,蹲在那里,拿把小刷子细心地刷呀刷,所以,我才想去挖墓啊。”
“那你直接说盗墓得了。”
“嗯,就是盗墓。”
方子郊指着她手中那本书,故意逗她:“这是战国时代一个寡妇的墓,她有点家产,墓葬里有一封书信,透露了她的身份。”
“书信,给谁的。”
“写给地下暗黑统治者的,希望接纳她为暗黑国中新的成员。”他也来一句时髦语言。
陈青枝道:“那就要漆炬迎新人,墓圹萤扰扰了。”她吟了一句李贺的诗,语速悠缓,很有味道。
方子郊也被吸引了,叹道:“这家伙写得太他妈好了。你说,在还没有发明诗的古代世界,人活着该是多么乏味?”
“嗯。我完全赞同你。虽然,古代大部分人应该不识字。”
“那没关系,不识字的人,本身就是乏味的。”他脱口而出这句话,心里却突然萌起一阵悲伤,其实识了字也没多大意思。那些可能更有趣味的人生,不少是被书吞噬的。
陈青枝笑:“你这是文化歧视。”
两人正在感叹,或者说调笑,电话铃响了,方子郊拿起来一听,是李世江,他的声音如常,但很正式:“子郊,今天午睡的时候,我随手翻了一本书,突然又想起那个木俑的事,我感觉,还是无法相信,一个木俑通过机械装置会说话,说不定咱们真的碰到了灵异的事。”
方子郊道:“你又来开玩笑了,世上哪有鬼,好吧,那我们晚上再讨论一下?”他边说边看看陈青枝。
陈青枝说:“有事啊,那我告辞了,以后再来打扰。”
方子郊有点舍不得她走,但留她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一块腊肉挂在屋檐下,让人干咽着唾沫,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古人说得好,“不见可欲,使心不乱。”钱钟书曾经捉住这条评价说,这境界不高,古往今来最高的境界是故意见可欲,心中却依旧一潭古水。方子郊可达不到,再说硬留也太落行迹。于是放下电话,送她出门。
陈青枝道:“方老师,再见。对了,不是我故意听的,您刚才电话里说什么世上哪有鬼,什么意思?”
“一言难尽。”
“不要紧。”陈青枝笑,“以后听您慢慢说,咱们应该有的是时间,是吧。”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他。他还没回答,她又轻轻说:“再见。”转身,美好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的黑暗中。
方子郊倚门发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十四
占卜没有什么结果,这种奇怪的事,龟甲和蓍草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人过了四十岁,就会老想到死亡。就会经常愕然,生命其实是无常的。我们经常说无常,实际上只是口头说说,内心真正体悟到这种凄凉景况,必须活过四十岁。
楚王看见左尹的尸体躺在灵床上,一动不动,散发出尸体的气息。这具尸体也不过在世间生长了四十几年,前不久他还是活蹦乱跳的,曲身在自己身前侍奉,那种巴结谄媚的样子,和现在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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