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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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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等等。

我老是贪心地听他们的谈话,这些话使我激动,我很喜欢听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说:生活不好,应该过得好一点。但同时,我看出过得好一点的愿望并没有使人承担很多责任,在作坊的生活中,在师傅们彼此的关系上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些话在我的眼前照亮了生活,暴露了它背后的阴郁的空虚。人们在这空虚之中,象微小的尘土在荡动的池水里一样,混乱而急躁地浮动着,而他们自己嘴里却说这种混乱是毫无意义的,令人气恼的。

人们议论得很多,很热烈,老是责难别人,忏悔,吹牛,而且每每为一点小事引起凶狠的吵闹,互相厉害地侮辱。他们常常猜测,他们死后将会怎样。作坊门口放污水钵的地板腐烂了,从这潮湿腐朽的破窟窿里,吹来一股冷风和酸臭的泥土气,害得大家腿都冻了;我和巴维尔用稻草和破布塞住了这个窟窿。他们常常说地板要换一块,可是破洞越来越大了,刮雪风的时候,象烟囱似的,雪花从洞里吹进来,弄得人人都作风咳嗽。气窗上洋铁皮叶片发出讨厌的声音,大家都用不堪入耳的话骂它,我给涂了点油,日哈列夫倾听后说:“气窗没有了声音,好象有些寂寞。”

他们从澡堂回来,躺进肮脏的满是尘土的床里,肮脏和臭气,井没有使得谁不安。此外,还有很多妨碍生活的小事,而且都可以马上除掉的,但没有一个人动手去做。

人们常常说:

“谁也不怜悯人,无论是上帝,还是自己……”可是当我同巴维尔给被污垢和虫儿咬得快要死了的达维多夫洗了一个澡时,他们就嘲笑我们,脱下自己的褂子来叫我们捉虱子,叫我们擦背,捉弄我们,好象我们干了什么可耻而且非常可笑的事似的。

达维多夫从圣诞节到大斋期一直躺在高板床上,不停地咳嗽,吐出腥臭的血痰,又吐不进脏水桶里,落在地板上。每天晚上他大声地说着梦话,把人家吵醒。

他们几乎每天都说:

“该把他送到医院里去。”

但是开头因为达维多夫的身分证过期了,后来又因为他病好了一点,末了终于决定:“反正快要死了。”

他自己也有预感,说:

“我活不久了。”

他是一个沉静的幽默家,也爱说些滑稽话,来清除作坊里忧郁的气氛。他俯着黑瘦的脸,呼呼地喘着气说:“大家听听高板床上的人的声音呀……”接着就和谐地唱出沉痛的滑稽调子:我在床上过日子,早上醒得十分早。

醒着也好梦也好,

一天到晚被虫咬……

“他并不沮丧呢。”大家这样夸他。

有时我和巴维尔爬到他的床上去,他就苦中作乐地说俏皮话:“亲爱的客人,拿什么请请你们呢?新鲜的小蜘蛛你们喜欢不?”

他死得很慢,连他自己也有点心焦了,他真正恼丧地说:“我怎么还不死,真要命。”

他不怕死,这使巴维尔非常害怕。每天晚上,他叫醒我低低地说:“马克西莫维奇,他好象死了……真要在夜里死了,我们却睡在他底下,哎,天埃我怕死人呀……”要不,他就说:“唔,他生下来干吗呢?还不到二十岁,就要死了……”有一个月夜,他叫醒了我,惶恐地睁大着眼说:“听。”

高板床上,达维多夫喉头咻咻地喘气,慌张而清楚地说:“到这里来呀,来……”接着打着呃。

“真要死了,你瞧着吧。”巴维尔不安地说。

白天一整天我扫除院子里的雪,搬到野外去,累得很,只想睡。但是巴维尔请求我说:“你别睡,看在上帝分上,别睡。”

他忽然跪起身子,发狂地嚷:

“大家起来呀,达维多夫死了。”

有人醒了,几个影子从床上爬起来,听见发怒的反问声。

卡别久欣爬到高板床上,吃惊地说:

“好象真死了……身体还有点儿热……”四周无声。日哈列夫画了一个十字,身子裹在被子里说:“唉,让他升天吧。”

有人说:

“抬到门廊下去……”

卡别久欣从高板床上爬下来,向窗外张望:“让他躺到天亮吧,他活着的时候也没有打扰过任何人……”巴维尔头钻在枕头底下,痛哭起来。

但西塔诺夫没有醒来

第15章

野外的雪融化了,天空的冬云化成湿雪,落到地面上消失了。太阳逐渐地延缓每天的路程,空气变得和暖了。快乐的春天好象已经到来,但象开玩笑似地躲在郊外什么地方的田院里,马上会涌进城市里一样。街道上都是棕红色的泥浆,水在步道边流动,囚徒广场上,化净了雪的地方,麻雀在快乐地跳跃,人们也跟麻雀一样忙碌起来。在这种春天的喧声中,大斋的钟声,一天到晚不停地响着,轻软地敲着人们的心。这钟声好象老人的谈吐一样,掩藏着某种屈辱的东西,这钟声仿佛在用凄凉的忧郁调子诉说着人世的一切:“有过,有过,这有过……”在我的命名日,作坊里的人们送给我一张小巧精美的圣徒阿列克谢的画像,日哈列夫作了一大篇堂皇的演说,使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是谁?”他玩弄着指头,抬起眉毛说。“不过是出世十三年的小孩子,一个孤儿。我年纪比你差不多长三倍,也要称赞你,因为你对万事从不背过脸去,总是面向一切。你要永远这样,这很好。”

他又说到上帝的仆人,说到上帝的人,但我不了解人和仆人的分别,他自己好象也不十分明了。他说得很枯燥乏味,师傅们都嘲笑他。我两手捧着圣像,站在那儿,心里感动而且'I促不安,不知道要怎样才好。卡别久欣终于懊丧地向演说家嚷道:“把你的丧礼演说停止了吧,连他的耳朵都发青了。”

说着,拍了一下我的肩头,也称赞起我来了:“你的好处,是你对大家都很亲热,这就是你的好处。所以,即使是有理由,不要说打你,就是骂你也很难开口。”

大家以和善的眼望着我,善意地嘲笑我的难为情的样子。

再过一会儿,我准会因为感到自己是这些人所需要的人而突然快乐得大哭起来。但是正好这天早上在铺子里,掌柜用脑袋向我一摆,对彼得·瓦西里耶夫说:“不讨人欢喜的小家伙,干什么都不行。”

和平时一样,早上我到铺子里去了,可是午后掌柜对我说:“回家去,把货房顶上的雪扫下来,搬到地窖里……”他不知道今天是我的命名日,我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作坊里给我举行祝贺以后,我换了衣服,走到院子里,爬到货房顶上,把这年冬天厚实沉重的积雪耙下来。但是因为兴奋,忘记打开地窖的门,雪落下来把门封住了。我跳到地上,发见了这个错误,连忙动手耙开门上的雪。雪是潮湿的,又硬又沉,木耙再也耙不动,又没有铁锹。一个不小心,把木耙折断了,恰巧这时候,掌柜走到院门边。“乐极生悲”,应了俄国人这句老话。

“好啦,”掌柜讥笑地说着走到我身边。“嗨,你,干活,见你的鬼。我得狠狠揍你这蠢笨的脑袋……”他拿起雪耙的柄,向我挥来,我闪开身子,气愤地说:“我不是你雇来扫院子的……”他耙木棒掷在我脚边,我抓起一块雪摔到他脸上,他哼着鼻子逃走了。我也丢了工作回到作坊里。过了几分钟,他的未婚妻从楼上跑下来了。她是一个轻佻的、脸上长满红瘰的女人。

“叫马克西莫维奇到楼上去。”

“不去。”我说。

拉里昂诺维奇惊奇地低声问我:

“干吗不去?”

我把经过的事对他说了,他担心地皱着眉头,到楼上去了。走的时候,小声对我说:“你太卤莽了,小老弟……”作坊里沸腾起来了,骂着掌柜。卡别久欣说:“唔,这次一定会把你撵走的。”

这并吓不住我。我同掌柜的关系,早已弄不下去了。他恨死了我,近来更加厉害了。我也见不得他,但我很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对我这样不讲道理。

他在铺子里,常常把钱丢到地板上。我扫地时见到就捡起来放到柜台上布施乞丐的零钱罐里。后来因为常常捡到这种钱,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对掌柜说:“你把钱扔给我,是无用的。”

他面红耳赤,急不择言地叫喊起来:

“用不到你来教训我,我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

可又立刻改口说:

“谁会故意把钱白白扔掉?是失落的嘛……”他禁止我在铺子里看书:“你这种头脑念什么书。这种吃白饭的家伙还想当读书人吗?”

他并没有放弃用二十戈比的钱币来陷害我的打算,我明白,要是扫地时硬币滚进地板缝里,他一定会认为是我偷了。

于是我又对他说,叫他停止这种把戏。不料,就在这一天,我从小吃店泡了开水回来,听见他怂恿隔壁铺子里一个新来的伙计偷偷地说:“你教他偷《诗篇》,最近有三箱《诗篇》要到了……”我知道他在说我,我走进铺子里,他们两个人都很不好意思。除了这点形迹之外,他们两人陷害我的阴谋,还有几点可疑的根据。

隔壁那个伙计,并非第一次替他干事,他是一个能干的生意人,但是喜欢酗酒,喝醉了被老板赶走了,过了几时,又重新雇了来的。他是一个营养不良的瘦弱汉子,眼色很狡猾,表面很温和,一举一动,完全顺从着老板。小小的胡子上面,永远现着聪明的笑容,又喜欢说俏皮话,开口的时候,发出一种害牙病的人常有的臭味,虽然他的牙齿挺白挺结实。

有一天,使我大吃一惊:他亲热地笑着走到我身边,突然打掉了我的帽子,一把抓住头发。我们打起架来,他把我从廊下推进铺子里,想把我按到放在地板上的大圣龛上——要是如了他的愿,我一定会把玻璃压碎,雕花弄破,划破高价的圣像。可是他气力很小,结果是我打胜了。那时候,使我大吃一惊,这个长胡子的汉子,坐在地板上,擦着打破的鼻子,伤心地痛哭起来。

第二天早晨,两家主人都出去了,铺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他用手指抚抚鼻梁子靠近眼睛的肿伤,友善地对我说:“你以为,昨天我打你,是出于本意吗?其实我不是傻子,知道打不过你的,我没有气力,是个喝酒的人。这是我们老板叫我干的:‘去找他打架,尽量使他把他们铺子里的东西多弄坏些,让那边受损失。’我难道自己情愿来惹事,你看,被你把脸弄得这样脏……”我相信了他的话,心里可怜他。听说他同一个女子在一起,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常常挨女的打。但我还是问他:“那要是人家叫你下毒药,你也下吗?”

“他会的,”伙计低声说,现着可怜的冷笑。“他也许会的……”过了不久,他问我:“唔,我一文钱也没有,家里没有吃的,老婆跟我吵闹。

朋友,你在这边货仓里给我偷一张什么圣像好吗?我可以换几个钱,唔,你拿吗?要不,来一本《诗篇》行不行?”

我记起鞋店和看守教堂的老头子,我想这个人会出卖我的。但是不好拒绝,就给了他一张圣像。我不敢偷价值几卢布的《诗篇》,觉得这是犯大罪。有什么办法呀?在道德当中,常常藏着一种计较,神圣洁白的“刑法”,非常清楚地暴露了这小小的秘密,秘密虽小,里面却藏着私有财产的大大的虚伪。

当我听到我们掌柜对这个可怜的人说,叫他教我偷《诗篇》,我愕然吃惊。我很明白,我们掌柜知道我拿他的东西送人情,隔壁的伙计已经把圣像的事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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