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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胡同-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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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呢?”
“请三嫂亲手做几个菜请我。”
“小事!你说那一天?”讲到这里恰好小阿凤出现;王克敏便看着她说:“六爷要你亲手做几个菜请他。”
“行!”小阿凤答说:“林秘书明儿从南京日来;一定有鲥鱼。六爷明儿晚上来吃饭。”
“我也不过这么一句话,那里真的就要劳动你了?”
“不!我原有事要托六爷;顺便可以谈谈。”
“甚么事?二嫂现在就说好了。”
“一时说不清楚。”小阿凤转脸问王克敏:“你明儿要上天津?”
“是啊!”
“那怎么办?”小阿凤面现踌躇,“鲥鱼经不起搁;等你回来再请六爷,只怕——。”
“何必要等我?你就明天请六爷吃鲥鱼好了。”
“也好!”小阿凤说:“六爷,咱们就这么定规了;明儿清早点过来。”
“好,好!我下午五点钟来。”
说定了复又上桌,李彦青手风大转,一直联庄;不巧的是公府杨副官来了电话,请李彦青回去。
“你告诉杨副官,”李彦青关照王家的丫头,“还有两圈牌,打完了就走。”
不道牌局颇有波澜,小阿凤跟湘云都联庄;打到九点钟还无法结束,公府的电话又来了。
“你告诉他,快完了。”
“不!杨副官一定要请六爷讲话。”
“好吧!”他将牌扣倒,去听电话。
“处长!”杨副官在电话中说:“你老快请回来吧!大总统要洗脚,快要发脾气了。”
电话中声音很大;李彦青不由得脸一红,说一声:“知道了。”回到牌桌上,拉住王家的丫头说:“你替我打。”
“算了,算了!”王克敏虽未听见杨副官的话,也猜到是这么一回事了,“打完这一把结帐吧!”话刚完,自摸和牌;结了帐,李彦青匆匆回到延庆楼。
“你怎么在王家打牌这么久?”曹锟的火气犹在,说话是责备的语气。
“我跟王叔鲁是谈正事。”
“甚么正事?”
“事情很多。我先伺候你洗了脚再谈。”
洗完脚,捏脚、扦脚,李彦青使出看家本领,将曹锟伺候得通体舒泰,栩栩欲仙。李彦青叫进人来,收拾残局;然后将孙宝琦的辞呈找了出来,取枝毛笔蘸了墨,一起送到曹锟手中。
“干甚么?”
“写两个字:照准。”
“这,”曹锟摇摇头:“你别胡闹!”
“不是胡闹!”李彦青说。“大总统不想想,跟王叔鲁是多少年的朋友?”
王克敏在满清当直隶总督陈夔龙的交涉使时,地位比一介武夫的曹锟高得多;王克敏折节下交,曹锟对这一点是很看重的。但孙宝倚在北洋,因为当过武备学堂的总办,大家都叫他“孙老师”。朋友的交情虽深,老师的地位也不能不尊重,所以踌躇着不肯下笔。
“王叔鲁这个人有一项长处,大总统应该很清楚,他的公私最清楚不过。大总统维持他的地位,他决不会把大总统的钱,摆到他自己口袋里。”李彦青又说:“大总统不信,换个人试试;不过,那时候可别后悔。”
这句话说动了曹锟,心里想到,如果金佛郎案能成事实,王克敏决不会以军费、政费、尚有不敷,将他应得的一份,靳而不与。因此,下了决心,“好!”他接过笔来,在孙宝琦的辞呈后面批了“照准”二字。
“王叔鲁的辞呈呢?”李彦青说:“你老索性再批一个‘慰留’”
“那不大好,人家会批评我偏心。你把他的辞呈退给他,作为他根本没有辞,我对孙老师就比较好交代了。”
“那也好。”李彦青又说:“总理呢?是不是让王叔鲁代理。”
“不!那一来更不合适了。”曹锟想了一下说:“你给我打个电话给顾少川,请他明天一早来一趟。”
顾少川便是外交总长顾维钧,他是民国第一任内阁总理唐绍仪的东床快婿。唐绍仪亦字少川,翁婿同号,传为佳话。第二天一早,顾维钧奉召晋见,曹锟当面委任他代理国务总理,说金佛郎牵涉到外交问题,所以请他出任艰钜,希望他不要推辞。顾维钧慨然应诺。
其时王克敏已得到顾维钧奉召入公府的消息,便打电话给李彦青,探问详情;“不错,”李彦青答说:“孙总理的辞呈已经批了;由顾总长代总理。”
“那末,我的呢?”
王克敏的辞呈,本应由孙宝琦来批;孙宝琦因为自己既已请辞,不便接受阁员的辞职,所以将原呈转到公府。如今孙宝琦的辞呈虽已批准,却并不代表曹锟以他挽留。如果他的辞呈也来个“照准”,变成两败俱伤,徒然失和,就太没有意思了,所以急于也要问个下落。
李彦青为他的语气所提醒了;顿时想到小阿凤那条圆润柔腻的小腿,灵机一动,这样答说:“大总统还没有批;不知道怎么个意思。”他略停一下又问:“三爷今天决定上天津?”
“是的。马上就得走了。”
“甚么时候回来?”
“得两三天。”
“那就这样,三嫂不是要请我吃鲥鱼吗?下午我告诉三嫂,让三嫂打电话告诉你好了。”
“好!下午会有结果吗?”
“我想会有。”李彦青说:“我来催大总统批。”
这表示他有把握控制曹锟的行动;孙宝琦的辞呈搁置多日,昨夜一谈,便有结果,李彦青的力量已经显示如今自己的前程系在他手里,得想法子好好敷衍他一下。
于是,他说一声:“好了,回来见吧!下午请早点过来。”然后挂上电话,向小阿凤密密叮嘱了一番,方始出门上火车。
到得下午五点钟,李彦青兴匆匆地来了;刻意修饰过的小阿凤,满面喜气地将他迎入上房,有个年轻老妈子倒了茶来,李彦青顿觉眼前一亮。
“这是你新用的人?”
“从小就用的,一直在上海没有带来;昨天刚到。”小阿凤随又喊道。“阿宝,这位是曹大总统面前,一等一的红人李处长;你管他叫六爷好了。”
那阿宝年可二十四、鹅蛋脸、丹凤眼、长周入鬓、头发很黑,梳个新近流行的横爱司头;下着细白布褂,上穿一件宽大的玄色印度绸衫,但胸前仍隐隐顶起两团肉。其媚入骨,李彦青看得目不转睛。
“六爷,请用茶。”说的倒是一口京片子。
“谢谢,谢谢。”李彦青转脸又说:“强将手下无弱丘”
小阿凤笑一笑不答;然后问道:“六爷,要不要找人来打牌?”
“不必,不必!就这样清清静静聊天最好。”
“那末,早点喝酒吧!”
“天还没有黑,似乎太早了一点儿。”李彦青又说:“我这个人有个毛病,非要开了电灯,吃不下晚饭。”
“那还不好办?”
小阿凤把厚厚窗帘都拉上,然后开灯;时逢夏季,密不通风又嫌太热,便又搬来两架电扇,东西对吹,烦躁顿解。
“这还差不多。”李彦青说道:“三嫂,回头你给三爷打个电话,他的辞呈该怎么批,大总统说,今天晚上他会好好儿跟我商量。”
这是暗示,生杀于夺之权,操在他手里;小阿凤便抛过去一个媚眼,“六爷,”她说:“你多帮忙。你跟三爷的交情,甚么都好说。”
“是的,是的。我明白;你也明白。”
“可不是!”小阿凤问说:“开饭吧?”
“好。”
饭就开在这间连接着卧室的起坐间中;四样精致的酒菜以后,头一道热菜,便是清蒸鲥鱼,小阿凤揭开外包的网油,挟起一大片鱼鳞搁在李彦青面前的小碟子里。
“你们南边人真懂得吃,吃鲥鱼讲究吃鳞片下面的脂膏,这在北方土财主,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么吃还不算讲究。”小阿凤说:“扬州盐商吃鲥鱼,讲究厨子挑行灶到江边,鱼一出水就宰好了上蒸笼;一直挑到家上桌。鲜味一点都不走。”
李彦青将咀嚼鱼鳞吐了出来。挟一块鱼肉说:“鲥鱼真好吃,就是刺多会卡喉咙。”
“会吃,就不会卡。”
“要怎么吃,才算会吃?有诀窍吗”。
“没有甚么诀窍,第一不要怕,越怕越会卡;第二,慢慢儿吃,没有人跟你抢,何必慌慌张张地。”小阿凤突然又说:“六爷,我看看你那个钻戒。”
“你看吧!”
李彦青将左手摆在桌上小阿凤抓住他的手,细看无名指上的那枚方形钻戒。
“多重?有十克拉吧?”
“差一点儿。”
“翻头好,镶得也好,尤其是戴在六爷手上。”小阿凤将自己的手并列,“六爷的手好白;而且也软。”她复又抓住他的手。捏了好几下。
李彦青血脉债张,无法自持了;咽了口唾沫,润一润干燥的嗓子,然后说道:二嫂,你说会吃就不会卡,第一要胆大,是不是?”
“是啊!”
“第二,这会儿没有人跟我抢,慢慢儿吃,是不是?”
“我不过是个比方,你吃鲥鱼谁来跟你抢?”
“也许是三爷呢?”
“他人在天津,想跟你抢也办不到。”
“三嫂!”李彦青霍地起立,随又双膝跪倒,“三嫂,你行行好,救我一救。”
小阿凤匕囗不惊,只轻声说道:“别这样!让下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那末你说怎么办呢?”
“你先起来。等我想一想。”
李彦青站起身来,坐回原处,但双手支桌,头往前倾,等候发落。
“慢慢来!”小阿凤在他手背上轻拍了几下,是安抚,但也可认作许诺。
李彦青的冲动能够克制了,反正这天已获得曹锟的许可,不必再到延庆楼去伺候“洗脚”;而王克敏又在天津,花月良宵,正不妨慢慢享受。
这样转着念头,突然心中一动,王克敏到底是不是在天津!这得要求证明确实,万一是个圈套;纵或不致于成为“仙人跳”,但在刚要入港之际,王克敏翩然而至,好事功败垂成,岂非大杀风景?
于是他想了一下问:“三爷到天津,住那儿?”
“每一回都是利顺德。”
“那——劳驾给我挂个电话,我跟他谈谈辞呈的事。”作女主人的如言照办,接通了天津利顺德饭店的电话;总机答说:“王总长住四一六号;不过不在房间里。”
听小阿凤告知情况以后,李彦青说:“我跟柜上讲。”
电话接到柜台上,所得到的答复非常具体,王克敏应友之约,在厚德福吃饭;有什么事,柜上可以转告。
“我姓李,在王总长府上打电话。请你找王总长,马上给我回个电话。”
人确是在天津,李彦青放心了;回到座位上,一面喝酒,一面盘算。不久,电话铃响;小阿凤说一声:“来了!”拿起话筒一听,果然是王克敏的声音。
“刚才是李汉卿找我?”
“是啊!他要跟你谈辞呈的事。”
“好!”王克敏又问:“交代你的事,办妥了没有?”
“办妥了。”
“你要小心。”
“你放心啦!”说完,将话筒交了给李彦青。
“三爷,”李彦青开门见山地,“你的事,不会有问题;我想请上头批个‘慰留。’上头怕这么办,太刺激人家;打算把你的原呈退回。”
“好,好!退回的好,退回的好。”
“你既然同意,这件事就算定规了。”李彦青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好!明天见了面,我把辞呈当面退给你。”
“是,是,好!请你代为向上头道谢。”王克敏又说:“这回全仗大力;我心里知道。”
“全仗不敢当;不过出的力气,说实话,真的不小,只要你心里知道就好了。”
这话是说给小阿凤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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