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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作品集-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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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里面,除了火力的爆炸,墙壁的崩裂和栋梁的坠落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屋顶陡然下陷了,于是这所房子烧得通红的空架子,就在一阵黑烟里面向空中射出一大簇火星。
雪白的原野被火光照得像是一幅染上了红色的银布似地闪闪发光。
一阵钟声在远处开始响着。
蛮子大妈在她那所毁了的房子跟前站着不动,手里握着她的枪,她儿子的那一杆,用意就是害怕那四个兵中间有人逃出来。
等到她看见了事情已经结束,她就向火里扔了她的枪。枪声响了一下。
许多人都到了,有些是农人,有些是德国军人。
他们看见了这个妇人坐在一段锯平了的树桩儿上,安静的,并且是满意的。
一个德国军官,满口法国话说得像法国人一样好,他问她:
“您家里那些兵到哪儿去了?”
她伸起那条瘦的胳膊向着那堆正在熄灭的红灰,末了用一种洪亮的声音回答:
“在那里面!”
大家团团地围住了她。那个普鲁士人问:
“这场火是怎样燃起来的?”
她回答:
“是我放的。”
大家都不相信她,以为这场大祸陡然教她变成了痴子。后来,大家正都围住了她并且听她说话,她就把这件事情从头说到尾,从收到那封信一直到听见那些同着茅顶房子一齐被烧的人的最后叫唤。凡是她料到的以及她做过的事,她简直没有漏掉一点。
等到说完,她就从衣袋里面取了两张纸,并且为了要对着那点儿余火的微光来分辨这两张纸,她又戴起了她的眼镜,随后她拿起一张,口里说道:“这张是给威克多报丧的。”又拿起另外一张,偏着脑袋向那堆残火一指:“这一张,是他们的姓名,可以照着去写信通知他们家里。”她从从容容把这张白纸交给那军官,他这时候正抓住她的双肩,而她却接着说:“您将来要写起这件事的来由,要告诉他们的父母说这是我干的。我在娘家的名姓是威克多娃·西蒙,到了夫家旁人叫我做蛮子大妈。请您不要忘了。”
这军官用德国话发了口令。有人抓住了她,把她推到了那堵还是火热的墙边。随后,十二个兵迅速地在她对面排好了队,相距约莫二十米。她绝不移动。她早已明白;她专心等候。
一道口令喊过了,立刻一长串枪声跟着响了。响完之后,又来了一声迟放的单响。
这个老婆子并没有倒在地下。她是弯着身躯的,如同有人斩了她的双腿。
那德国军官走到她的跟前了。她几乎被人斩成了两段,并且在她那只拘挛不住的手里,依然握着那一页满是血迹的报丧的信。
我们的朋友塞华尔接着又说:
“德国人为了报复就毁了本地方的古堡,那就是属于我的。”
我呢,我想着那四个烧在火里的和气孩子的母亲们;后来又想着这另一个靠着墙被人枪毙的母亲的残忍的壮烈行动。
末了,我拾着了一片小石头,从前那场大火在它上面留下来的烟煤痕迹依然没有褪——
(my285。)
戴家楼
作者:莫泊桑
每天夜间11点光景,大家总到那地方去,简单得如同上咖啡馆似的。
他们在那地方碰头的一共有七八人,始终就是那么几个,然而都不是什么放浪之徒,却是体面的人,商人,市区的少壮派;他们来喝他们的修道院药酒,一面和那地方的姑娘们胡调一会儿,或者和女东家,大家所敬佩的“马丹”来恭恭敬敬谈点儿话。
随后,顾客在12点以前都回去休息了。而少壮派却有时候蹲着不走。
这一家店是有家庭意味的,局面很小,漆成黄颜色,正在圣艾坚堂后面一条小街的角落里;然而从店里窗口儿上,却望得见河里那个满是卸货船只的港内碇泊区,那片被人称为“永保”的大盐田,以及后面圣女山的坡儿和坡儿上那座颜色全是灰黑的古礼拜堂全景。
那位马丹原是欧尔州一个农村里的好人家女儿,从前她完全如同开女帽店或者内衣店似地接受了现在这种职业。至于肯定卖淫这种行业是丢脸的那种偏见,在城市里原是那样激烈和那样固执的,然而在诺曼第的农村里却不存在。农村里的人说:“那是一件好生意。”于是派了自己的孩子去经营妓院,俨然像派他去领导一所女生寄宿学校一般。
这家店并且还是从遗产得来的,从前的业主是一位年老的舅父。马丹和她的丈夫原是伊弗朵附近的小客店的东家,他俩当年断定斐冈的买卖对他们有利益得多,立刻就顶掉了小客店;接着,他们两夫妇在某天早上到了斐冈,就接收了这个因为无人经理陷入危机的买卖管理权。
这本是两个立刻使得邻居和他们的店员爱戴的正直人。然而两年以后,马丹的丈夫因为脑充血死了。原来他这个新职业早把他牵到了筋骨发软的无事可做的状态里,他久已变成了很胖的人,这胖身体终于断送了他的生命。
马丹自从寡居以来,徒然受到店里的长期顾客的渴慕;但是旁人说她是绝对谨慎的,并且那些受餐宿供给的姑娘们也绝没有在她身上发现过什么。
她是高大的,丰肥的,和蔼的。她住在这所整天关门的晦暗房子中间,皮肤变得苍白,真像是在一片肥油的浮光之下发亮。一层薄薄儿像是新生而又烫过的假发绕着她的额头,于是给她造成了一种和她体格的圆熟不很调和的少妇姿态。她总是快乐的,脸庞儿是镇日开朗的,她很愿意诙谐,不过还带着一种没有被这种新职业所消耗的谨慎风度。那些伧俗的字眼儿是始终教她感到有些刺耳的;并且遇着一个不识礼貌的年轻人用合乎事实的名称来称呼她所主持的商店的时候,她就愤然生气了。总而言之,她的头脑是高雅的,尽管把自己店里的姑娘们全都当作朋友看待,她却毫不牵强地老是说自己和她们不是从“同一个篮子里”出来的。
偶尔,在星期日以外,她领着她的队伍中的一部分坐上租来的车子出游;并且到那条在伐孟山的峡里流着的溪河边儿的草地上游戏。于是这就是种种逃学孩子式的玩意儿了,种种狂乱的赛跑了,种种儿童式的游戏了,整个儿是一套被新鲜空气所陶醉的幽居者的快乐。大家在草丛里嚼着熏腊的冷肉,一面喝着苹果酒,直到日落的时候才带着一种美妙无穷的疲倦,一种甜蜜的柔软感觉回家;大家在车子里,把马丹当作一个温良宽大的好母亲吻着。
这家店有两个出进的口子。在角儿上开着的是一种情形暧昧的小咖啡馆的门,那要到傍晚时候,才有小市民和海员来光顾它。两个女店员负责本店的这项专有买卖,特别派作应付这一部分顾客的要求。她们的助手是一个名叫弗里兑力的男工,一个强健得像牛一般的淡黄头发没有胡须的矮子。她们在那些摇晃不定的大理石桌上给顾客们侍候着大杯的葡萄酒和成瓶的啤酒,并且把臂膊搭在喝酒者的项颈上,把身子斜坐在他们腿上来推销这种消费品。
其余3个(她们一共只有5个)形成了一种贵族阶级,专门侍候楼上的顾客们,除非楼下需要她们帮忙而且楼上已经客散,她们是不下楼的。
楼上的座儿叫做茹彼德沙龙,专门为当地的资产阶级聚会之用,墙上糊着蓝纸儿,画着茹彼德的爱人蕾佗躺在一只天鹅的肚子底下。这沙龙有一条螺形梯子,沿着梯子走下去就是一扇并不惹人注目的临街的小门,门上的花格子里面点着一盏通宵不熄的小风灯,正像某些城市还点在那些嵌入墙里的圣母像前的小风灯一样。
这所潮湿而陈旧的房子教人嗅到点儿霉气。偶尔,一股科洛臬花露水的味儿在过道里飘着,或者楼下一扇半开的门把楼下顾客们的粗俗叫唤像一声霹雳似地传上来,使它在整个儿一所房子里激响,于是在楼上的先生们都把嘴巴略略撇一下,来表示他们是心情不安的和感到厌恶的。
马丹同着她那些朋友一样的顾客们是不拘形迹的,从不离开沙龙,留心于种种被他们传来的本市风声和消息。她的庄严的言论,可以使三个娘儿们的胡言乱语转变方向;尤其某些个别的大肚子顾客每晚总来陪着妓女们喝一杯,他们利用这种冠冕而平凡的放浪行为尽兴地轻薄诙谐、可是马丹一发言,他们也就沉默了。
楼上那三个贵妇人是飞尔南荻、拉翡儿,和绰号“驮马”的乐骚。
店里的人选是经过考虑的,从前有人极力使她们之中的每一个都算得是一件样品,一件女性典型的样品,使得任何顾客能够在这店里,至少差不多都有法子实现各人的理想。飞尔南荻代表金黄头发的美人,很高很高,胖得几乎近于臃肿,脾气柔和,农村的女儿,一脸无法消除的雀子斑,一头淡得几乎没有颜色像是理好了的芒麻般的短发,不大盖得满她的头颅。
拉翡儿是一个马赛女人,到各处海口跑码头的老油子,充着不可缺少的犹太美人的角儿,瘦瘦的,鼓着一副涂满了胭脂的脸蛋子。她那头用牛骨髓擦得通亮的黑头发在两鬓卷成钩形。她那双眼睛本是美的,倘若右边那一只没有眼翳。她那条弯弓式的鼻梁压着一条颇为发达的上牙床,在那儿有两粒新装的牙齿在下牙床的那些牙齿旁边显出痕迹,那些旧的牙齿已经用得太久了,颜色变得和陈旧的木料相似。
驮马乐骚是一个肚子大而腿子细的小肉球儿,从早到晚用一种发嗄的声音,轮流地唱着种种放荡不羁的或者富于感伤的曲子,谈着种种没有结局的和毫无意义的故事,仅仅只为着吃饭而停止谈天和只为着谈天而停止吃饭,虽然脂肪过多而肢体细小,她却轻捷得像松鼠一般整日绝不休息;并且她的笑声像一道声音尖锐的瀑布,不管是这儿,是那儿,在卧房里,在搁楼里,在楼下客座上,可以无缘无故连续不断地爆发起来。
楼下的两个娘儿们,露绮思,绰号“老母鸡”,而佛洛娜,因为略略有些儿跛,被旁人称为“跷跷板”,前一个系着一条三色腰带,一直装束得像个自由神,后一个装束是假想的西班牙式的,她在头发丛里挂着许多铜的圆片儿,跟着她一高一低的步儿摇晃,她们都像是两个穿上奇装异服来过嘉年华狂欢节的厨娘。她们正如民间一切娘儿们一样,既不更丑,也不更美,真是道地小客店里的女招待;在码头上,旁人用“两条唧筒”的绰号来称呼她们。
仗着马丹的善于调解的智慧和她的从不枯竭的好脾气,这五个娘儿们之间只存着一种含着妒意的和平而很少什么骚动。
这种在小城市里的独家买卖是不断地有人出入的。马丹早知道把这店子装成了像样的外表,而自己对于全部的顾客显得那样和蔼和那样亲切,她的心地厚道是非常著名的,所以人都对她抱着一种尊敬的观念。那些长期的顾客为她花了钱,在她向他们表现一种比较明显的亲热时,他们都认为胜利;并且他们在白天做买卖相遇的时候,一定互相说道:“今天晚上,在您知道的那个地方会面。”正同我们说:“上咖啡馆,可对?夜饭以后。”
总而言之,戴家楼是一个好地方,很少有什么人不去赴那儿的日常的约会。
谁知在五月底的某一个晚上,第一个上门的顾客布兰先生,木材商人和前任市长,竟发现那扇小门是紧闭的。花格子里面的那盏小风灯简直没有一点儿光;那所像是死了的房子里面没有一点儿声息传到外面。他敲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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