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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作品集-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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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当早点儿还给我,因为我也许要用它。”

她当时并没有打开那只盒子,这正是她的女朋友担忧的事。倘若看破了这件代替品,她将要怎样想?她难道不会把她当做一个贼?

骆塞尔太太尝到了穷人的困窘生活了。此外,突然一下用英雄气概打定了主意,那笔骇人的债是必须偿还的。她预备偿还它。他们辞退了女佣;搬了家;租了某处屋顶底下的一间阁楼下。

她开始做种种家务上的粗硬工作了,厨房里可厌的日常任务了。她洗濯杯盘碗碟,在罐子锅子的油垢底子上磨坏了那些玫瑰色的手指头。内衣和抹布都由她亲自用肥皂洗濯再晾到绳子上;每天早起,她搬运垃圾下楼,再把水提到楼上,每逢走完一层楼,就得坐在楼梯上喘口气。并且穿着得像是一个平民妇人了,她挽着篮子走到蔬菜店里、杂货店里和肉店里去讲价钱,去挨骂,极力一个铜元一个铜元地去防护她那点儿可怜的零钱。

每月都要收回好些借据,一面另外立几张新的去展缓日期。

她丈夫在傍晚的时候替一个商人誊清账目,时常到了深夜,他还得抄录那种五个铜元一面的书。

末后,这种生活延长到十年之久。

十年之末,他俩居然还清了全部债务,连同高利贷者的利钱以及由利上加利滚成的数目。

骆塞尔太太像是老了。现在,她已经变成了贫苦人家的强健粗硬而且耐苦的妇人了。乱挽着头发,歪歪地系着裙子,露着一双发红的手,高声说话,大盆水洗地板。但是有时候她丈夫到办公室里去了,她独自坐在窗前,于是就回想从前的那个晚会,那个跳舞会,在那里,她当时是那样美貌,那样快活。

倘若当时没有失掉那件首饰,她现在会走到什么样的境界?谁知道?谁知道?人生真是古怪,真是变化无常啊。无论是害您或者救您,只消一点点小事。

然而,某一个星期日,她正走到香榭丽舍大街兜个圈子去调剂一周之中的日常劳作,这时候忽然看见了一个带着孩子散步的妇人。那就是伏来士洁太太,她始终是年轻的,始终是美貌的,始终是有诱惑力的。

骆塞尔太太非常激动。要不要去和她攀谈?对的,当然。并且自己现在已经还清了债务,可以彻底告诉她。为什么不?她走近前去了。

“早安,约翰妮。”

那一位竟一点儿也不认识她了,以为自己被这个平民妇人这样亲热地叫唤是件怪事,她支支吾吾地说:

“不过……这位太太!……我不知道……大概应当是您弄错了。

“没有错。我是玛蒂尔德·骆塞尔呀。”

她那个女朋友狂叫了一声:

“噢!……可怜的玛蒂尔德,你真变了样子!……”

“对呀,我过了许多很艰苦的日子,自从我上一次见过你以后;并且种种苦楚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这是怎样一回事?”

“从前,你不是借了一串金刚钻项链给我到部里参加晚会,现在,你可还记得?”

“记得,怎样呢?”

“怎样,我丢了那串东西。”

“哪儿的话,你早已还给我了。”

“我从前还给你的是另外一串完全相同的。到现在,我们花了十年工夫才付清它的代价。像我们什么也没有的人,你明白这件事是不容易的……现在算是还清了帐,我是结结实实满意的了。”

伏来士洁太太停住了脚步:

“你可是说从前买了一串金刚钻项链来赔偿我的那一串?”

“对呀,你从前简直没有看出来,是吗?那两串东西原是完全相同的。”

说完,她用一阵自负而又天真的快乐神气微笑了。

伏来士洁太太很受感动了,抓住了她两只手:

“唉。可怜的玛蒂尔德,不过我那一串本是假的,顶多值得五百金法郎!……”——

(my285。)

壁橱

晚饭以后,大家谈到了姑娘们,因为男人们聚在一处,教他们谈什么?

我们中间有一个说:

“哼,关于这个题目,我遇见过一件希奇的故事。”

他随即叙述了下文的经过:

去年冬天里的某天晚上,我忽然感到一阵使人凄凉的懒散意味,那是教人受不住的,不时缠住人的肉体和性灵。我当时独自一个儿待在家里,觉得自己倘若那么待着不动,立刻就会感到过分的愁惨,那类愁惨倘若时常侵袭过来,每每无可避免地把人引上自杀之路。

我披上了外套,随即出了街,自己却不知道去干些什么。由下坡道儿走到了城中心的热闹大街,我开始沿着各处咖啡馆的门外闲逛,咖啡馆几乎全是空的,原因是天正下雨,那种细雨,同时沾湿人的精神和衣服,并不是倾盆大雨,不像瀑布似地倒下来叫呼吸迫促的行人跑到大房子的门底下躲藏,而是一种使人无从辨别点滴的毛毛细雨,一种不断地把那种无从目睹的纤小点滴对人飘过来,不久就在衣服上盖着一层冰凉而有渗透力的苔藓样的水分。

怎么办?我向前走,我又向后退回来,想找一个消磨两小时的地方,结果却第一次发现夜晚在巴黎竟没有什么好散心的。最后,我决定走进了牧女狂,那个算得是姑娘们的游戏场。

在它的大厅子里,人并不多。那条蹄铁形散步长廊只容纳着一些低级的游客,他们的平凡身世从举动上,从服装上,从须发剪裁上,从帽子上,从皮肤的色泽上显示得一目了然。至于一个可以看做是干干净净洗濯过的人,穿着整套像是相称的服装的,那真的不大遇得见。至于姑娘们呢,始终是同样那么些个,你们知道的那些可怕的姑娘们,容颜丑陋,精神疲乏,皮肤松驰,显出她们那种不知因何而起的愚顽的轻蔑态度,她们走来走去,好像在猎取主顾似的。

我暗自说那些婆娘都是畸形的,与其说她们富于脂肪不如说她们全是油垢,这一部分肥得凸出来,另一部分却又干瘦,腆着一个“酒肉和尚”式的大肚子,而两条鹭鸶式的长腿的膝盖部分却又向里弯曲,所以真地没有一个是值得一枚鲁意的,她们在讨价五枚鲁意以后好不容易才能够得到那么一枚。

不过我忽然望见一个使我觉得可爱的矮矮的人儿了,年纪并不很轻,不过是鲜润的,颇讨人欢喜的,有刺激性的。我拦住了她,并且愚笨地不待考虑,就出了我肯付的那种度过通宵的代价。我不愿意孤孤单单独自一个人回家;更欢喜同着这一个姑娘去偎傍搂抱。

于是我跟着她走了。她住在殉教街一所大房子里。楼梯上的煤气灯已经熄了。我慢慢地爬上去,不断地划燃一枝蜡烛火柴,我的脚撞着梯级几乎快要失足,因此心里不大痛快,她走在头里,我听见她的衣裙的摩察声音。

她在五楼停住了,关好了和外面相通的门以后,她问道:

“那么你可是待到明天?”

“一点也不含糊。你知道这原是我们商量好了的。”

“好,我的猫儿,那不过是问一下。你在这儿等一分钟,我马上就转来的。”

于是她让我站在黑暗当中了。我听见她关好了两扇门,随后她仿佛还说了几句话。我诧异起来,不放心了。想来或许有一个面首在她屋子里。不过我的拳头和腰干儿都是结实的。我暗自想起:“等会儿,我们可以看个明白。”

我用全副精神和耳力去细听。有人轻轻动作,有人慢慢行走,并且非常之小心谨慎。随后另外一扇门打开了,我觉得又有人说话,不过很低很低。

她转来了,手里端着一枝点燃了的蜡烛。

“你可以进来,”她说。

她用你字来称呼我,就是表示一种占有权的取得。我进去了,经过了一间显然从来没有人吃饭的饭厅以后,我就走进了一间卧房,那正是一般姑娘们住的卧房,连家具出租的卧房,还带着几幅厚的幔子和一铺染上可疑的斑斑点点的红绸子羽绒被盖。

她接着又说:“你随便坐吧,我的猫儿。”

我用一种怀疑的眼光视察屋子。可是绝没有什么像是令人放心不下的。

她很快地脱了衣衫,快得在我脱下外套以前,她已经到了床上。她开始笑了:

“喂,你怎么地?你可是变成了木头人儿?你瞧,赶快点吧。”

我照她的样子做了,和她躺在一堆儿了。

五分钟以后,我发痴似地很想穿上衣裳并且走开。但是,那种在我家里缠过我的使人疲劳的懒散意味竟留住了我,剥夺了我任何动作的气力,所以尽管我在这个人人可睡的床上感到恶心,我仍旧躺着不走。从前,我在那边,我在游戏场的灯光下面,以为从这个尤物身上发现了肉感滋味,而现在,那滋味竟在我的怀抱中间消失了,靠着我肉贴肉的,不过是个庸俗姑娘,和一般的庸俗姑娘丝毫没有两样,而且她那种并无感情却像殷勤的吻又带着一股大蒜味儿。

我开始和她谈天了。

“你在这儿住了不少的时候了吧?”我说。

“到一月十五就是半年。”

“你住在哪儿,以前?

“以前我在克洛随勒街住。不过看门妇人给我捣麻烦,我就退了房子。”

接着她就述起一篇关于那个看门妇人的说不完的闲话了,她从前造了她许多谣言。

但是忽然间,我听见有些声音就在我们身边响动。开始,那是一声叹气,随后,一些轻微的响声,不过是来得清清楚楚,如同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转动一样。

我突然在床上坐起来,并且问:

“那是什么响声?”

她用安详文静的态度回答:

“你不用担心,我的猫儿,那是隔壁的女人。隔板非常之薄,所以我们听起来简直像在这儿。这种房子真糟糕。简直是纸板糊的。”

我懒得非常厉害了,仍旧钻到了被盖里。后来我和她又谈天了。男人们每每受到愚笨的好奇心推动,要向这类的尤物询问她们的初次遭遇,想揭开她们的初次堕落的幕布,如同为了在她们身上去搜寻一种遥远的清白遗迹,如同为了从一句真话里去寻求他们从前的天真而贞洁的短暂回忆,使自己也许因为那种回忆而去爱她们;我当时竟受到那种好奇心的推动,向她提出好些有关她头几个情人的问题。

我明明知道她是会说谎的。有什么关系?我也许会从那些谎言中间发现一件诚实而且动人的事。

“瞧吧,你得告诉我那是谁呀。”

“那是一个玩游艇的人,我的猫儿。”

“哈!说给我听吧。你们从前在哪儿。”

“我从前在阿尔让德伊。”

“你从前做什么事?”

“我在一家饭馆子做女佣人。”

“在哪一家?”

“在淡水船员馆。你可知道它?”

“那还用说,盘南舫开的。”

“对呀,正是那一家。”

“他怎样和你讲爱情的,那个游艇家?”

“我替他拾掇床捕的时候,他强迫了我。”

不过我突然记起我朋友们中间的一个医生的理论了,那是一个善于观察而且深明哲理的医生,他在某大医院服务多年,整天和他接触的全是身为人母的闺女和公共的姑娘们,他认识了女性的一切羞耻和困苦,认识了可怜的女性在变成有钱闲逛的男性的丑恶牺牲品以后的一切羞耻和困苦。

“一向如此,”他告诉我,“一个女孩子一向是被一个和她阶级相同而且生活情形相同的男人引坏的。我有好些本有关这种例子的观察记录。大家指摘富人采摘民间孩子的清白的花。那不是正确的话。富人购买的是采下来扎好的花束!他们诚然也动手采摘,不过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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