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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泊桑作品集-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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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她重新上好了门闩。
她在锅子里添了水,又添了点奶油和好些马铃薯,随后取下了那块悬在炉台里面的肥膘腊肉,切了一半扔在汤里。
那六个人瞧着这一切动作,眼里饥饿得发火。他们早把他们的枪和铁盔搁在一只墙角落里了,现在安静得像是好些坐在讲堂长凳上的孩子一般等着。
那母亲重新动手纺纱了,一面不时向着那些侵入的兵慌张地望一下。这时候,他们除了纺轮的轻巧旋转声音,柴火的开裂声音和水在锅子里的微响声音之外,什么也不听见了。
不过忽然之间,一道异样的声音教他们全体都吃惊一下,那道声音像是一种从门底下传进来的干喘样的吹气声音,一种强有力的抽鼾样的和野兽嘘气的声音。
德国中士一下跳起来对着搁枪的处所走过去了。这个在森林里长大的妇人却做了个手势教他不必动弹,并且微笑地说道:
“这是狼呀!它们也和你们一样,走来走去并且都饿了。”那个不肯轻信的汉子定要去看,于是立刻打开了那扇门,这一来,他就看见两只灰色的大野兽腾起了快步拚命地逃。
他转身坐下来一面喃喃地说:
“我当初真不相信。”
他一心等候那份菜羹出锅了。
他们饕餮地吃着菜羹,为了想要多吃一些,嘴巴张开到了耳朵底下,那几双滚园的眼睛和嘴巴同时张开,喉管里的声响竟像落水管里格鲁鲁的水声一样。
母女俩一声不响地瞧着这些红胡子的迅速动作:菜羹里的那些马铃薯都像是落到了这些活动的毛丛里。
他们口渴了,于是这个在森林里长大的妇人,就到地窖里替他们去取点苹果酒。她在地窖里耽误了好些时;地窖是一间有穹顶的小石屋,据说在法国大革命时代曾经做过监牢又做过避难之处。那里面有一条窄窄螺旋形的梯子,穿过梯子顶上的小洞就升到了厨房尽头的地面上,可是这小洞是用一块厚的四方木板盖住的。
贝尔丁走上来的时候却笑起来了,独自用狡猾的神气笑起来了。后来她把那只装苹果酒的罐子交给了德国人。
随后她和她母亲一同在厨房的另一端也吃着晚饭。这些兵吃完了,于是六个人都围着桌子打瞌睡。偶尔,一个脑袋轻轻地在桌上碰出一点响声,随后这个突然醒来的人又竖起了脊梁。
贝尔丁向那中士说:
“你们到炉子前面去睡吧,还用多说,那儿容得下六个人;我呢,要他妈到楼上的屋子里去。
末了母女俩上楼去了。大家听见她们锁好了门,听见她们走了一阵,随后她们再也没有一点声息了。
普鲁人士都躺在地上了,脚对着脚,头枕着自己那件卷好了的大风衣;不久,发出了六道不同的鼾声,有些是响亮的,有些又是尖锐的,不过却通通是继续不断的和骇人的。
忽然响了一枪,这时候,他们确实睡着了很久很久,那枪声是非常震耳的,可以教人相信放枪的地点就靠着房子的墙外。那些兵立刻都站起来了。不过枪声又响了两下,随后另外又是三下。
楼上的门突然开了,年轻妇人赤着脚走下楼来,身上只披着小衫,系着短裙,手里端着一只烛台,神气像是张皇得很。她吃着嘴说道:
“法国兵来了,至少有两百人光景。要是他们在这儿找着了你们,他们就会来烧这所房子了。赶紧到地窖里去躲吧,并且不要弄出响声。倘若有响声,我们就都没有性命了。”
那个神色张皇的中士用德国口音的法国话喃喃地回答道:
“我很愿意,我很愿意,应当从哪儿走下去?”
年轻妇人连忙托起了小洞上的那块厚的四方木板,六个人就一个跟着一个,用退后的步儿凭着脚尖去探索梯子上的落脚处所往下走,最后都从那条螺形梯子上面失踪了。
不过,在最后一顶铁盔的尖子消失以后,贝尔丁就盖上了那块沉重的榆木板——这木板厚得像是一爿墙,硬得像是一块铁,有绞链,有锁簧,她用钥匙把那监狱式的锁簧旋了两转,于是她就开始笑起来,她带着一阵想在这群俘虏的头上跳舞的疯狂欲望,不声不响然而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他们没有弄出一点声响,关在那里面,像是在一只坚固的箱子里,在一只石头箱子里,那只箱子只靠着一个嵌着几根铁条的矮气窗接受外面的空气。
贝尔丁重新燃起了她那炉火,又重新把那只锅子挂在火上,末了一面重新炖着点儿菜羹,一面低声自言自语:
“父亲今晚一定累坏了。”
随后,她坐下等着。现在只有那座挂钟的摆,在沉寂的境界里送出那阵有规则的嘀嗒嘀嗒的声音。
这年轻妇人不时对着挂钟望一眼,眼光里的焦躁意味正像是说:
“走得太慢了。”
但是不久她就觉得有人在她的脚底下唧唧哝哝的说话了。好些低而模糊的语句,穿过地窖的砖砌穹顶传到她的耳朵里来。普鲁士人渐渐猜着她的诡计了,一会儿,中士就爬上了那座小梯子,举起拳头来打那方盖板。他重新用德国口音的法国话喊着:
“开门!”
贝尔丁站起来走到盖板跟前,摹仿那中士的口音问:
“你们想要什么?”
“开门!”
“我不开!”
那汉子生气了:
“开门,不然的话,我就要打破它!”
她笑起来了:
“你打吧,好小子,你打吧,好小子。”
于是他动手用枪托来撞这块关在他头上的榆木盖板了。不过它竟抵住了枪托的撞击。
这个在森林里长大的妇人听见他从梯子上下去了。随后,那些兵一个一个轮着走上梯子使劲来打,并且考察这盖板是如何关上的。不过,他们无疑地自行承认了这种尝试是枉费气力,所以又通通走下去再在地窖里开始议论。
年轻妇人细听他们议论,随后她打开了那扇通到外面的门,向夜色里侧起了耳朵细听。
远处一阵狗吠传到她跟前了。她如同一个猎人一样吹起了口哨,后来,几乎立刻就有两条大狗在黑影里纵过来向她身边直扑。她抓住它们的脖子教它们不要再跑。随后她尽力高声叫唤起来:
“喂,爹呀!”
一道声音从很远的处所回答:
“喂,贝尔丁!”
她等了几秒钟,随后又叫唤:
“喂,爹呀!”
那道声音在近一些的处所又重新回答:
“喂,贝尔丁!”
她接着又叫唤:
“不要走气窗跟前经过。地窖里有好些普鲁士人。”
于是,那个长大的人影突然向左面一偏,在两枝树干中间停住不走了。他不放心似地问道:
“好些普鲁士人在地窖里。他们干什么?”
年轻女人开始笑了:
“就是前天来过的那几个。他们在树林子里迷了路,我把他们放在地窖里乘凉。”
于是她说起了这件凑巧的事,她如何放了几响手枪去恫吓他们,又如何把他们关到了地窖里。
那个始终郑重其事的老翁问道:
“在这个时刻,你想教我们怎么办?”
她回答道:
“你去找乐伟业先生和他的队伍吧!他可以把他们抓起来,他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于是毕戎老爹微笑了:
“对,他一定很高兴!”
他女儿接着说:
“我给你做了点菜羹,赶快吃了再走吧!”
年老的森林警察坐在桌子跟前了,他把两只盆子盛满了菜羹放在地上去喂那两条狗,然后再吃自己那一份。
普鲁士人听见了有人说话,都不做声了。
高跷在一刻钟以后又动身了。贝尔丁双手抱着脑袋静候。俘虏们重新骚动起来了。现在,他们嚷,他们叫人,他们怒气冲天地不断用枪托来撞击那块摇不动的盖板。
随后,他们从气窗的口上放了许多枪,无疑地是希望有什么在附近经过的德国支队可以听见。
这个在森林里面长大的妇人不再动弹了,不过这种声音教她焦躁,教她生气。一阵恶怒在她心上发动了;她几乎想弄死他们,免得再闹。
随后,她越来越焦躁,开始瞧着壁上的挂钟,计算过去的时间。
她父亲去了一个半钟头了。现在他早到了城里。她仿佛看见了他:他把事情告诉了乐伟业先生,这一位却因此而脸色发白,于是打着铃子问女佣人索取他的军服和军器。他又仿佛听见了那阵在各处街道上流动的鼓声。看见了各处窗口里现出好些惊惶的脑袋。那些民兵从各自的家里喘着气走出来,衣裳还没有穿好,一面扣着身上的皮带,用体操式的步儿往指挥官家里走。
随后,队伍排好了,高跷站在头里,在深夜的积雪中间向森林开拔。
她又瞧着壁上的钟:“再过一点钟;他们可以到这儿。”一阵神经质的焦躁使得她心里忍耐不住了。每一分钟在她都好像是无穷尽的。真慢呀!
最后,她假定他们要到来的时刻,已经被钟上的针指出来于是她再打开门去听动静,望见有一个人影子正小心地在那儿走。她害怕了,迸出了一声叫唤。谁知那就是她的爹。他说道:
“他们派我来看情形是不是没有变。”
“没有,一点也没有。”
这时候,他也在黑暗中吹起了一声拉得很长的尖锐的口哨。不久就看见一堆黄不黄黑不黑的东西,从树底下慢慢地走向近边来:一队由十个人组成的前哨。
高跷不断地重复说道:
“你们不要在气窗跟前经过。”
后来,那些先到的人把那个令人不放心的气窗,指给了后到的人看。
末了,部队的主力到齐了,一共是两百人,每人带了两百粒子弹。
精神激动的乐伟业浑身发抖了,他把弟兄们安排布置好,把房子团团围住,一面却在那个气窗前面,那个开在墙脚边给地窖通空气的小黑窟窿前面留下了一个大的空白区域。
随后,他走到房子里面了,并且问明了敌人的实力和动态,因为敌人现在绝无声息,竟使他们可以相信敌人已经失踪,消灭,从气窗里飞走了。
乐伟业先生在那方盖板上跺着脚叫唤:
“普鲁士军官先生!”
德国人却不回答。
指挥官接着又叫唤:
“普鲁士军官先生!”
竟然没有效果。他费了二十来分钟,劝告那个一声不响的军官把军械和配备缴出来投降,同时允许保全他们全体的生命安全和军人荣誉。不过,无论是同意或者仇视的表示,他没有得到一桩。因此形成了僵局。
民兵们正踏着地面上的雪,使劲用胳膊打着自己的肩头,如同赶车的人教自己取暖似的,并且都瞧着那个气窗,那种想从气窗前面跑过的孩子气的念头愈来愈强烈。
民兵们中间有一个姓酒罐的,素来很轻捷。这时候突然冒险了,他使起一股劲儿像一只鹿似地在气窗前面跑着走过去。这尝试竟成功了。俘虏们都像死了一样。
有人高声叫唤着:
“没有一个人。”
后来另一个民兵又从这个危险的窟窿前面,穿过那段没有受包围的地方了。这样,就成了一种游戏。不时就有一个人跑起来,从这一堆中间跑到另一堆中间,如同孩子们的某种游戏,并且两只脚提得那样活跃,所以就有许多雪块儿跟着他跳起来。有人为了取暖,烧燃了几大堆枯枝,于是民兵们跑动的侧影,在一阵由右面跑到左面的迅速动作里照得明显了。
有一个人叫唤:
“轮到你了,笨鹅。”
笨鹅是一个胖大的面包商人的姓,他本人的大肚子惹起了同伴的笑声。
他迟疑起来。有人取笑他了。于是他打定了主意,就用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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