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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你……」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蠢？」吴悠挤出一个好苦好苦的笑，「当著那个人的面把说得那麽满，好像自己天下无敌一样，结果……结果才一个转身，马上打回原形……」
「原形？何必把自己说得像妖魔鬼怪一样？那不也是属於『吴悠』这个女人的一部分吗？」陆衡摸了摸她的头，「偶尔承认自己也有软弱无助的一面，又不会让你少块肉。真要时时刻刻伪装自己很理性、很坚强，才要小心你内在性格会在不知不觉中扭曲。」
「呵……这是你的经验谈吗？」
「这麽说也不算错……我啊，早就已经成魔了。」陆衡不以为意地笑笑，让人分辨不出他话中真假。
吴悠静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其实，我觉得自己……很不堪、很恶心……」
「怎麽说？」
「你知道吗？跟他分手以後，我好不容易才从崩坏的心灵废墟里重新站起来……说实话，当最开始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过去之後，我冷静下来，也不是说有多痛恨他毁了我美好的青春年华，因为我心里明白，其实是我的无知纵容了他对我的伤害……
「但，真正让我不甘心的是……我以为这些年我已经武装好了、再面对他也可以不为所动了，结果……还是一点用也没有……他一出现，就让我看见了从前那个软弱的自己……而现在的我，简直和从前那个愚昧无知的自己没两样，没有半点长进……这些年……我根本什麽教训也没学到！根本是白活了……」
说到最後，桌面上蓦地响起滴答、滴答的零星声响。微弱，却清晰。
遇见旧情人，她严重破碎过的心，其实并没有动摇的空间。然而，她彷佛在他身上看见过去的自己化身幽灵，面目狰狞地向自己袭来……
「所以，过去的业障回来找你了，你就打算乾脆弃械投降吗？」陆衡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你难道不觉得……那样不战而逃，才是对你自己最大的羞辱吗？」
「可是……我觉得有点累了……」
「累了，这说法很好用，确实可以拿来当作鸵鸟的藉口。可是，如果你累了、怕了，却还抬头挺胸去面对那些难题，那才是真正的勇敢。」
「陆衡，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这麽严苛的机车鬼……」吴悠吸了吸鼻子，经他这麽一说，开始有心情揶揄他了。
「我严苛？那是因为跟我比起来，太多人太轻易地放过自己。」陆衡倒是很乐意接受她的另类「恭维」，「不过话说回来，那位黄先生倒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啊？」他怎麽会突然扯到黄佑祥身上？吴悠不解。
「爱情这抽象的东西，之所以可贵，就在於它尽管无法眼见为凭，却仍然可以让人不断前仆後继地拥戴它。所以抱持骑驴找马态度的墙头草，才会那麽令人唾弃。而那位黄先生，很明显地想扯你一起淌混水。」
「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我才会觉得困扰，实在很厌烦。」吴悠摇摇头，叹了口长气。
「自己制造出来的垃圾，要自己清理。」陆衡耸著肩给出听来有些刺耳的忠告。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啦！」吴悠被戳到短处，有些恼羞地抽出让他摩挲得重新回温的手，朝他头顶劈了一记手刀。
陆衡连忙举手格挡，「嘿！这就是你表示感谢的态度吗？」
就在两人你劈我挡的当下，不知何时便已站在休息室门外观望的陈英杰，这才闭了闭眼，缓和了一下僵滞的表情，迈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
等他再度开口时，又是平日她所熟悉的个性敦厚开朗的学弟貌，「齁！学姐，你真的很不够意思欸！居然不等我就自己先开动了！」
「你这是在怪我罗？谁叫你自己动作这麽慢！」吴悠又回复那种与往常无异的大剌剌神态，「好啦，快点过来吃吧，馄饨皮都快泡烂了。」
「喔。」陈英杰依言拿了汤匙走近。
陆衡自然而然地拉开自己身畔的那张空椅，要让前辈入座。
但陈英杰却彷佛没看见似的迳自绕过他，自行在吴悠隔壁的空位坐下。
「学姐，下次黄佑祥再来骚扰你，你就直接报警好了，用不著跟那种烂人废话。」
「他又没有杀人放火还是入室抢劫，我报警有屁用？」
「拜托！等他真的对你做了什麽，那就来不及了好不好！」
「乌鸦嘴，吃馄饨啦你！罗嗦！」
表面上，他们依旧照常有说有笑。但，确实是有些什麽不再一样了。
最明显的就是，陈英杰有意无意地拒绝与陆衡有直接的眼神及肢体接触。
至少，陆衡明显地察觉到了，那种对他而言熟悉非常的忽视，以及敌意。
……早已经历透彻的人性轮回，眼下又要重来一次了吗？





、路爱拾遗　52

经过连续一整个礼拜的忙碌生活，终於来到诊所每周仅仅一天的休假日。虽然期间，吴悠还是有可能因为某个宠物饲主的一通紧急电话，让休息日临时报销，但心情总算可以稍微放松。
而她「稍微放松」的方式，就是赖在被窝里，什麽事也不做地睡她个自然醒。
作息规律且习惯早起的陆衡，照旧喂猫咪吃了饲料，还给前後阳台的盆栽浇了水，这才去敲了敲吴悠的房门。
「吴悠，你醒了没？」
回应他的是某种质地不算太硬的东西直接撞上门板的闷响。
陆衡笑著打开那扇从未上锁的房门，才踏进第一步就看到一颗枕头扔在地上。视线再朝床上望去，就见到一大颗棉被馒头。
他好笑地捡起枕头，走到床边，摇了摇那只似乎有起床气的大睡虫，「嘿，吴悠，我想跟你借笔电用一下。」
「……吵死了……在书桌上啦！」说著的同时，那个平日只拿来训练她手指反射动作的闹钟也朝他飞了过来。
陆衡反应灵敏地伸手接住，笑著将闹钟放回床头，然後迳自在书桌前坐下，开始启动笔电，联络目前人在加拿大某间医院的殷远。
等skype一接通，面色苍白的殷远就没好气地直嚷：「小衡衡，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会挑时间？我刚刚才做完化疗，虚弱得要命，你就跑来卢我。」
「等我们找到适合的骨髓移植人选，你就不必再活受罪了。」好朋友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陆衡心里也难受，神色不由得黯淡下来。
「呵，你这家伙从来不是安慰人的料，就省省力气吧。天晓得让我等到的机率有多低，我心里有数。」生死有命，殷远早将他的破烂身子看得淡了。
「先别说这个了。我旁边还有人在睡觉，我们用打字的方式聊吧。」陆衡顺势转移话题，随即关闭语音功能。
殷远一听忍不住边笑边打上一句：「哎呀哎呀……事隔三日，刮目相看。才短短几天，你跟那位吴医生就已经从室友进阶到床伴关系了吗？」
「小殷，你就活得这麽不耐烦，想提早上天堂是不是？」陆衡在电脑这端做出拗手指的扁人预备动作。
「不，我还想多活一阵子呢。用不著劳你大驾。」殷远笑答，一点都没有认真反省的意思。
陆衡白他一眼，问：「上次拜托你帮我查黄佑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嗯，几小时前我才刚收到消息，我等等就把完整的报告寄给你，结果相当有趣唷。就我看来，你家吴医生的这位前男友也算是二世祖中挺有本事的了，你知道他的未婚妻是谁吗？给你一个提示，这人你也很熟，根本是老相识了。」
「别跟我卖关子，说。」
「何美龄。」殷远笑笑地键入这个名字。
果不其然，自制力一向惊人的陆衡，立即脸色一变，尽管并不十分明显。
殷远大概知道他在想些什麽，索性接著说下去：「黄家在二十年前以生技制药起家，在台湾这块竞争激烈的市场，已经连续八年市占率排名第一。如果我是路家掌权人，当然也不会放过透过姻亲结盟的好机会，既然老头子自己没生女儿，那麽，长得漂亮标致的表外甥女也算是可以将就一用的好棋子。」
「……路海政的如意算盘，几乎成功了一半。」陆衡冷然一笑。
只不过，即便是算无遗策的父亲，也料想不到黄佑祥那难以控制的劣根性，竟然又会暗中回头缠上吴悠吧。
而这个小小的变数，让这盘未完的棋局又扑朔迷离起来。
「那你呢？」
殷远突如其来的一问，让陆衡感到莫名，「我什麽？」
「我们是什麽关系，你还跟我装什麽傻呀！何美龄除了是你表妹，也是你唯一交往过的女人吧？虽然是一段见光死的地下恋情，不过，你真的已经完全『不介意』了吗？」殷远说著的同时，还露出心情愉快的笑容。毕竟，要能看见老友张皇失措的表情，这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陆衡却笑了，「我的情绪，一点也不重要。况且，这整件事，也没有我介意的空间。如果我是路海政，我大概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反正商场嘛，表面上每个人都讲诚信重合作，但私底下哪个人不是在比谁最卑鄙龌齰。」
「你就真的甘心？」殷远玩味地再问。
「我说了，个人的情绪问题不重要。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一帆风顺，有的只是一时好运，我曾经在感情这关栽了大跟头，也是时运使然，没什麽大不了的。现在，我很清楚自己在玩的是什麽游戏，也掌握了它所依据的规则；要想这样子的我再输一次，应该有很高的难度。」
陆衡敲完键盘，一抬头却看见殷远用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望向自己。
「……你干嘛那样看我？抗癌药开始产生脑残的副作用了吗？」
殷远忽然颇为感慨地摇头叹息，「小衡衡，不知道为什麽，每次听你把牵一发动全身的大事说得愈淡定，我就是愈是觉得害怕。」
就算是不情不愿，好歹彼此也当了那麽多年的朋友，他比谁都明白，眼前萤幕视窗里的这个人，是怎麽从原本的一无所有，一步步走到只手就足以翻覆路家江山的今日。其间明里暗里冲著他来的大风大浪可没少过，但他总是一派轻松地谈笑用兵，却未曾仰赖所谓的奇迹或运气；当然，更没有求过任何人。
「少来了你。这辈子除了打针吃药，你还会怕什麽？」陆衡很不给面子地反呛。
「怕你理直气壮地展现你厚颜无耻的那一面。」殷远不无沉重地说出了心声。
「小殷，听说上个月美国研发出一种标靶药物，专门在治疗你这种病症。」
「喂喂喂！你想干嘛？不要冲动做蠢事喔！」殷远大惊，彷佛如临大敌，开什麽玩笑！这两、三年下来，那些让他吃尽苦头的药物还不够多吗！「你一旦联络医生或是动用自己的帐户花钱买药，马上就会被路家人追踪锁定喔！」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听过没？这世界上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我在瑞士苏黎世银行还有一个没人知晓的秘密帐户……即便我现在寄人篱下，还是一样有钱得要命。」他勾起微笑，是会家破人亡的那种，令人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寒。
下一秒，殷远的脸色就和翠妃苦瓜一样青绿绿了。
「陆衡，我很担心，真的、真的非常担心。要是哪天你这荼毒兄弟不手软的家伙走在路上被雷劈，谁来替你收尸捡骨？」
「少废话，睡觉休息去吧你。病人没资格讨价还价。」
陆衡打完最後这一句话，便直接关机。侧过头一看，才愕然发现吴悠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只是仍睁著眼裹著棉被，动也不动。
「我吵到你了吗？」他问，带著些许歉意。
「没……哈啊……」吴悠撑起身子盘腿在床上，才刚说一个字，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呵欠，「没有……我刚醒来……都这样……会先发呆一阵子，让脑子暖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