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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下次要是再抽，还是你去吧，反正你也习惯了。”
“刚才谁说好歹在这里干了几年了，什么没见过来着……”
……
眼泪流下来，无声无息，白盈然站在那里，哭湿了自己的衣襟。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九　再见了，L中（1）

仿佛刚从十八层地狱挣扎回来，陆一洲浑身无力，倦怠得昏昏欲睡。可是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又令他不得不保持清醒。想起刚才那种令他几乎不能再忍受下去的疼痛，他着实心有余悸。他想下一次要是再抽脑积水，除了医护人员，身边一定不能有其他人。他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抵抗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实在不能再顾及身边人的感受。他想着自己刚才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看起来一定很可怕，孙可直到现在还在一旁低声啜泣。
他想动一动自己的身体，却艰难无比。
“孙可……”他轻喊了一声，孙可停了嘤嘤的低泣，忙擦了眼泪探近他道：“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喊医生。”
“我还好……以后再抽脑积水，你出去吧。”
孙可才止住的眼泪又飙出眼眶，“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打麻药，手术都要打麻药，就算记忆力减退些又有什么关系？”
陆一洲不说话，睁着眼看天花板。
“是不是因为她，你是不是害怕忘记她，忘记和她有关的记忆？”
陆一洲一瞬不瞬地看着天花板，依然不说话，孙可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忘记她才好呢，她就是个害人精。”
“别这样说她。”陆一洲出声阻止。
“我说错了吗？不是她，你会躺在这里受这样的罪？你替她受罪，她呢，她又在哪里？她现在和那个吴涛指不定在哪里快活呢，她连看都不来看你一眼。我现在终于知道当初你为什么非要将海恒总部搬来这里，不就是因为这里有她嘛。还有，你从来都不怎么喜欢文科，却考了北大中文系，是不是也是为了她？为了她，自己生着病也要第一时间赶去给她喜爱的戏曲演员献血；为了她，差点搭上自己的命；为了她，疼成这样不肯用麻药。可她呢，她是怎么对你的，她回报你什么了吗？她就只是个害人精，她除了是你命里的魔星，什么都不是！”
陆一洲看着天花板，良久闭了眼睛，眼角晶莹闪动，一滴泪滑下面颊。
孙可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叹息从陆一洲的口中逸出，“我也只剩下那些记忆了，要是连这都没了，我还有什么呢？”
白盈然的手扣在门把手上，几次收回又覆上，覆上又收回，终于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只是将手里的塑料袋轻轻挂在了门把手上。
走出医院，她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司机连问了她两次要去哪里，她才恍然醒悟过来。
“去……去L中。”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L中门前停下。白盈然付了钱下车，出租车在她身后扬尘而去。
真是不认识了，除了地址没有变，一切都不一样了。
以前白底黑字竖挂在大门口的校牌，如今已被几个烫金大字取代。学校正在放寒假，校门孤零零地关闭着，没有进出的人。
白盈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医院里的那些对话击得她肝胆俱裂，神魂共碎。她只是想找个地方走走，安放自己已觉无处安放的心灵。
仿佛只是冥冥中的召唤，她竟然奔向了这里。这里是自她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的母校，今天，她竟然如此魂牵梦萦地想进去走一走，看一看。
她走到门房间和门卫说自己是从这里毕业的，想进母校去看看。
门卫早就不是以前那个看校门的认真负责又有些严厉的老头了，她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曾经身份的东西。她想报几个从前老师的名字，可现在的门卫应该也不会认识。那些教过她的老师退的退，走的走，都已经不在了。
她很想进学校看看，但也隐约做好了门卫不让她进去的心理准备。破天荒的，一向以严谨出名的L中门卫，居然只是打量了她几眼，就放她进去了。
也许她那模样实在不像个坏人，门卫难得看见有校友在这样的时候一个人来母校怀旧，无聊寂寞无所事事中，也就轻易放行了。
白盈然谢过门卫，走进校园。寒假期间，学校里基本没什么人，冬日里的校园，益发显得冷清。
十多年没回L中，白盈然觉得举目间不是物是人非的感觉，而是面目全非的彷徨。
校门口的那棵广玉兰树没有了，当年站在一起拍毕业照的那个大花坛没有了，工字型的教学楼没有了，取而代之是一幢粉色瓷砖外立面的高高的大楼。
她记得当年那个有名的工字型教学楼，左边底楼是自己初中时的教室，右边是老师的办公室，沿着长廊向后是高中部，二楼右边是她经常跑的语文老师办公室。
她回想自己在哪里第一次遇到顾尘凡，不就是在教室门前的那条长廊里。那时候她看见他，抑不住心头狂喜，挂念着他六年，没想到大家考到了同一所中学。
那条长廊常常引她遐想，特别是几次放学晚归、同学们几乎已走尽的时候。那时候静静的长廊里没有人，她背着书包一个人向前走，她想象着能否在那个长廊拐折的尽头和顾尘凡不期而遇。高三快毕业的时候，有一次望着那一条空空的长廊，她又想入非非。她想在这长廊里挂一排红灯笼，一路挂到长廊的尽头。她要穿一条美丽的长裙，旋出最好看的姿态，就这样旋过整条长廊，等到她头晕不支的时候，恰巧能撞进某个人的怀里。
她渴望着，想象着，思念着。多少年少时候的梦啊，像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白盈然没有走进那幢高高的教学楼，因为那里已找不到一点昔日的痕迹。
向后走，她想去看看以前教学楼后的操场。虽然明明知道那条曾经令她深恶痛绝的黑色煤渣跑道必定也不会存在，但她还是想走一走那些曾经走过无数遍的地方。
那六年里，不知多少次沿着过道往后走，豁然开朗处就是那个阔大的操场。
云淡风轻之时，她闭着眼睛也能走到每一处想去的地方。
放饭盒的食堂，食堂门口有两棵粗大的樱花树，偶有虬曲的枝条旁逸斜出，走过树下幸运地遇上一阵“花雨”，撩动她豆蔻年华无限遐想。
门口一排水龙头，每天早上蒸饭的同学忙着在那里淘米放水，偶尔有几个“马大哈”忘了这个步骤，中午就等着吃爆米花吧。也有直接将隔日的冷菜冷饭放在饭盒里一起蒸的，反正早上食堂的地上摆满了一个个大塑料饭筐，蒸饭的同学要将各自的饭盒放进自己班级的饭筐。也有心急慌忙赶时间放错的，然后中午别人吃饭的时候，就奔上跳下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去追自己的那个饭盒。
操场中间长着绿油油的草，没有及时修剪的时候能没到人的脚踝。那是男同学最喜欢的地方，中午和放学的时候，经常有男生在那里踢球。偶尔班级间会因为踢球闹出矛盾，大打出手后有同学不幸中彩挂花，最后大家集体都挨了学校的处分。
然后是外围的煤渣跑道，令她深恶痛绝印象深刻的一条跑道。她想起自己在那上面跑八百米的景象，仿佛跑一次就会被折磨掉半条命。而且在这跑道上跑步得格外小心，若是摔一跤，肯定会被地上铺的煤渣蹭破皮。
穿钉鞋跑起来就舒服，稳稳地扎进去，那些在运动会上比赛的同学，穿着它们跑起来飞快。
她最喜欢学校开运动会，喜欢看运动会前体育老师拿着长长的圆勺盛了白色的粉末，在黑色的煤渣跑道上划线条。
运动会多半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举行，她可以有一天的时间坐在看台上看自己喜欢的书，偶尔放眼望向操场，看那些正在竞技的同学，整个儿心旷神怡。除了那一次，她远远看见跑道上的顾尘凡被其他同学冲撞，神色痛苦地摔倒在地。老师和同学都围了上去，她也很想冲下看台拨开人群去看他。她像没头苍蝇一样来回晃了几圈，最终跺着脚没有走下看台。她不能太过明显表现出对他的关注，那时候一切都只能暗暗藏在心里。后来她知道，顾尘凡的脚被其他同学的钉鞋踩出了一个窟窿，她第一次希望运动会有限制穿钉鞋的举措。
其实那条跑道也并非总是令她讨厌，吃了午饭，她也常常和要好的同学在跑道上散步闲聊，一圈一圈，走个没完没了。
毕业之后虽然再也没来过这里，可每每回想起来，那煤渣跑道竟有朱自清《荷塘月色》里小煤屑路的味道。
跑道外有司令台，有游泳池，有一小块单双杠运动器械的场地，她记得它们当时的位置。有一次她不小心从双杠上跌落下来，砰然作响，前胸撞地。仿佛闷住了一口气，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把身边一起玩耍的女伴吓得脸色发白。
她还记得操场四周种了不少梧桐树。她每每喜欢看那些树，从那些树上看一年四季的变化更替。春日枝头的绿芽，夏日树冠的浓荫，秋日斑驳飘零的落叶，冬日光秃虬曲的枝条。她喜欢那欣欣向荣带来的勃勃生机，也感受叶落知秋的萧瑟之气，春晖秋阴，夏初冬至，她喜欢L中每一个季节里的景致。
她记得高中的时候学过郁达夫的一篇散文《故都的秋》，文章的结尾说：“秋天，这北国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话，我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而白盈然觉得倘若能够的话，她愿意把这句话中的北国秋天，换成她在L中的那些岁月。
那些岁月中，有她心里最珍视的人。
那些她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她的顾尘凡，还有……陆一洲。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九　再见了，L中（2）

白盈然想起高一的那个圣诞夜，开明时髦的班主任在班级里组织了一个圣诞聚餐联欢会。大家分享完各自带来的食物后，她站在教室中央唱了一首歌。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那歌是她唱给顾尘凡听的。那时候他坐在同学堆里，她和他面对面。
她清清亮亮地唱完，四周的掌声响起来，她看见顾尘凡的脸上有一瞬腼腆的笑意。只是浅浅的一笑，她都怀疑是否是自己看花了眼，但那个晚上她却兴奋到了极点。她喝了两口同学带来的葡萄酒，醉意便盎然，缓了好一会儿，那酒意才渐渐散去。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冬日的街头冷冷清清没有几个行人。她谢绝了一个男生送她回家的好意，一个人在冷清的街道上慢慢地走。那时候她竟然一点儿也不害怕，心头甜甜地想笑出声来。她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泛着白色的光芒，周围有一点点光晕，在浅蓝深黑的夜幕中有着不同往日般的素白妖冶，仿佛某人的那个笑，令她忍不住一直去回想。
那是顾尘凡对她的笑，虽然她其实不能确定那个浅笑的真实性和针对性，但那个圣诞夜却永远留在她的记忆深处。而此后的每一个圣诞夜她都自动忽略，不再庆祝，不再欢聚。
世间好物，一之为甚，岂可再矣。或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高三那年的最后一个学期，班级里流行临时班长日记。每个人轮流做一天班长，在那本值日硬面抄上除了记录那一天的班级情况，还能写写自己的心情，其他同学可以点评。本子传到她手里，前面的那一页是顾尘凡写的。大段写了班级里的情况，结尾处寥寥几笔提到了他的母亲。他说他的母亲为了他辛苦工作，骑车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碎了髌骨，他很希望母亲能快点好起来。白盈然在那些字的下面写了一句“别难过，你妈妈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过了很长时间，本子又传到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