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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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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瑟不回答,又摇摇头。
“他们很聪明啊,用粗绳捆绑,只是并不牢固,时常松脱,散一车石头,要扣劳工一天的粥米。”回想出开封城那一天所见,念樵心中又是一痛,“黄河水灾,两岸百姓无处栖身,我路过时,曾见一棵大树攀援了六十余人。有一名妇人,一手抱着幼子,一手牵着耕牛,俱被淹死,更惨的是,直至她死后被人发现,竟仍牢牢不肯松手。”
“别说了,念樵,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鄢儿,你知我从来不是满口仁义道德之人,可此情此景,我却不得不问,百万两黄金不翼而飞,你置黄河两岸遍地饥民于何处?”
鄢语瑟身形摇摇晃晃,似是再也撑不下去,终于瘫在了地上,而苏念樵俯下身去扣住她双肩:“为什么?鄢儿,你自幼最聪明,最善良,你为了什么要做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
“……为想他,为见他,”语瑟此刻只有苦笑,只能苦笑,“十年了,谁知我心中所想?诸神在上,谁定生死?谁解相思?谁解相思!”
“你恨他不来见你?”
“不错,我恨,我也念,除此之外,我想不到第二个办法。也许都是天意,起初我在街上无意偶遇何伤南,认出了他,想着缉拿他归案,或者就能见到秋大哥了,可是那何伤南为求保命,供出了萧敬初的秘密以作交换,那一刻我便知道,与其放下所有自尊抱着微弱的愿望去见他,不如放手一搏,若此事真的成了,他便要屈尊降贵前来寻我。是我太傻,我设计好了所有暗喻,以求他一路寻到我这儿,然而我并不知道沐景兰老夫人会托你暗访,竟也插手了进来。更因你去了开封,错过了每年九月初九的相约之日,我在小街桥上等了你一天一夜,一抚脸颊才知冷风入骨,泪都化作千般刀锋,针刺般痛,才知不见你,原来竟有这样苦。念樵,十年了,十年,为何你始终不提一个情字,直到我俩再也回不了头?”
“鄢儿……”
“我开始破坏那些暗喻,甚至不惜杀死曲非陵与何伤南,可是我却比你慢了一步找到那封信,你们以为有人得到消息才杀人灭口,却不知我步步都在你们之前。可笑我自以为算计了所有人,到头来却落得满盘皆输。念樵,若早一天我明白自己心意,便不会如此万劫不复,你救救我吧,才与你心意相通,这便走到了末路,我不甘心,不能甘心……”
“路边皆死骨,陋室岌可危,如今半壁江山已是水深火热,就算从此我与你抛下一切避走世外,又有什么面目在百年之后去见地下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谁为你一腔深情赎罪?你,我,还是他?鄢儿,去自首吧,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不,我不服输,”鄢语瑟忽而抬起头来,已是满面泪痕,“你们没找到那些黄金,你们没有证据。”
苏念樵闻声皱眉,伸手取过了桌上那一支名唤美人瓢的酒壶来,“念樵如不在此,从不饮酒。你这一壶,恰好够我三分醉,而今年,我却没醉,可见这酒壶,早已并不如初时那般清醇了。”
说罢,放手任由酒壶自半空跌落,哗啦一声,已是满地碎片,而在那碎片之中,却有一枚三分高的金饼子嵌于底托之上,澄黄晶亮,正是失踪已久的赈银没错。
“这只不过是你的试验品,萧敬初被停职遣回洛阳,只带了一辆马车几个仆从,因此他为你带回的黄金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何伤南砍了那些桦木,都削成了车横木,却并不是普通的横木,而是一大一小,大的是回字空心,小的是口字实心,大小嵌在一处,严丝合缝。起初进京运送黄金的青山镖局拉着这种特殊制成的镖车而去,在开封大宴时,趁着月黑风高人人酒醉意识皆不清醒,将口字横木抽出,以相同形状的黄金填补,因黄金质地远远硬过木材,木质销钉根本无法钉入黄金,所以为不引人注目,一开始那些镖车便没有销钉,而是用粗绳捆绑,而那些抽出的木材如何掩人耳目?一场看似节外生枝的大火便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鄢儿,你没有最后的筹码……”
“怎么没有?”语瑟听完他说话,却兀自笑了,双手兜于袖中,却如光电火石般抽出一枚几乎不能眼见的袖刀来,一抖手腕三分用力,刺入念樵胸口,鲜血霎那蔓延而出,念樵似是良久才觉疼痛,却没出声,只是淡淡一笑,将语瑟拥入怀中。
而窗外纤瑶与小镜却一齐尖叫起来,纤瑶握紧短剑就要飞身相迎,却见语瑟抽出了袖刀,回眸嫣然一笑,双手握紧,毫不迟疑刺入自己胸膛。

终 归去

苏念樵终于没死,在昏迷不醒数日之后,一个月色清透的夜晚,他睁开了双眼。鄢语瑟终于没有将他带走,是因她下手之时,早已留了分寸,而之所以非要刺那一刀,是要他不能阻止自己自尽,也为留下一个毕生不灭的印记罢了。
秋漠远带了一干人犯回京赴命,他清楚明白自鄢语瑟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他与苏念樵的手足情分,终于耗尽。他们都是逼死她的凶手,十年,他们都没能给她哪怕只有一天的幸福。他不能再叫他樵弟,他也听不到他再喊一声大哥。
岳镜湖站在绣楼上目送念樵与纤瑶离开洛阳,直至看不见了,才知身侧的丫头捧着汤药已捧了许久,却推开药碗说我再也不会喝了。
丫头慌了,忙劝道:“小姐别说傻话,这些年谁见了小姐,都知道是一日比一日好了,苏公子是天下闻名的神医,他开的药,比太上老君的仙丹妙药还灵验呢。”
小镜听了却只是淡淡的:“不必了,鄢姐姐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来了。他医我这个不治之人,只是为了见她而给自己的一个借口。我的病,自己其实清楚得很,根本无药可解,无药可医。他给了我生的希望,并不是因了他的药,而是为了他的人。天下女子,谁不愿以最美的模样去见自己的心上人,就为了这个,我才好了。所以,我不需要再喝药了,我知道他走了,我的病,再也不会好了……”
说罢,小镜执起药碗,缓缓撒于身前,像是祭奠自己一腔无处托付的深情。
一年之后,苏念樵于岳阳大街偶遇沐纤瑶。故人重逢,念樵先是一愣,而后却都只是淡淡的,全然没有纤瑶脸上的欢愉喜悦。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心想你要个帮手,所以打算从今以后跟着你。”
“你奶奶的忙,我并未帮上什么,你不需要谢我,也不需要帮我。”
“你确实只帮上了一点小忙,可是你没听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句话吗?”纤瑶一脸得意,双手背在身后,跟着苏念樵寸步不离,“喂,你走慢一点呀,喂,喂,苏念樵……”
一青一红两色身影,亦步亦趋般前后行走于闹市,来往行人纷纷侧目,直至他俩消失于人流,隐隐不见。
大泽天光中,惟有一整片青白琉璃似的烟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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