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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生死恋-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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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冰注意到,所长说话的语速极慢,说快了他会气喘。
“咳咳……”刘所长突然剧烈咳起来,脸色发青,呼吸急促。他不得不将剩下的一截烟扔在草地上,用鞋尖使劲踩灭。
艾冰望着咳得脸变了形的刘所长,脑海里闪现出可怕的单词“矽肺”。矽肺是铁道兵的职业病,难道所长他……?所长懂医,为什么还要呆在高寒缺氧的冰达坂上,就不怕加重病情吗?
艾冰很快找到了答案。对,刘所长也是二十三团的,他说战士们想当老虎,其实他也想当老虎。二十三团的官兵都想当老虎,都在玩命。
艾冰觉得身边瘦小的刘所长一下子高大起来,她哪里还有资格在他面前高谈阔论。她顿时心神不安,眼神四处游荡。

蓝天、雪山、隧道口……
隧道口旁一排土坯房墙上,用白石灰刷了几行大字:“谁说高原最荒凉,高原最先迎朝阳,不畏天山千般苦,换来边疆百花香。”

“荒凉,苦,”这些字眼在铁道兵眼里习以为常,官兵们却充满乐观主义精神。艾冰的眼眶一热,泪水又涌出来。她想忍住,但像坏了的水龙头欲止还多,两行清泪顺着面颊往下淌。
从小就喜欢背唐诗的艾冰,心血来潮时,也会创作几句诗歌自我陶醉,但是还没有哪首诗,能比眼前这首诗更能打动多愁善感的她。
艾冰用手揉着眼睛,不好意思说:“风真大,眼睛进沙子了。”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当艾冰的目光再次落到草坪上时,只剩下一个人躺在那里。
那个人仍昏迷不醒,鼻孔插着一根黄色橡皮吸氧管,身边堆放着两个枕头状绿色氧气袋,一个袋子已经干瘪。他已经用完了一袋氧气,但还是严重缺氧,胸廓急促起伏着,四肢不时抽搐一下。
蹲在昏迷伤员身边的男卫生员刚给他测量完血压,向刘所长汇报:“高压70,低压50。”
刘所长皱起眉头:“这么低?”他果断命令:“快,1支去甲肾上腺素,加10毫升生理盐水,静脉注射。”

一阵大风刮过冰达坂,将一大片乌云吹到人们头顶上。乌云遮住了太阳的脸,光线瞬间暗下来。这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沙尘、飞雪、冰雹、还不知是哪位天神将要光临。
男卫生员抬头看着老天爷的黑脸,无不担心说:“把病人抬到救护车上抢救吧。”
“不能搬动他。”艾冰立刻制止说:“病人处于休克状态,一搬动血压就会掉下来,还是先用升压药。”
刘所长点点头:“好,就听师医院医生的。”
艾冰没穿工作服,也没做自我介绍,刘所长只能凭印象称呼她,叫错了也没关系,反正都是白衣天使。
艾冰脸红了,小声嘀咕:“我不是医生,我是护士。”;
也不知大家装作没听见,还是艾冰的声音太小,反正没人在意她的话。

男卫生员用玻璃注射器抽好药水,撸起昏迷伤员的衣袖,在他胳膊上寻找血管。
艾冰本来想过去帮忙。但小虚荣一想,打针是卫生员的活,我现在扮演的是医生角色。
男卫生员找到血管后,拿起玻璃注射器,将9号粗针头扎进昏迷伤员的皮肉里,但没看见针头有回血,只好在皮肉里来回戳着,急得他满脸通红。
昏迷伤员受到疼痛刺激,躁动不安起来。突然他一挥胳膊,将男卫生员打倒在地。他胳膊肘的针头也脱落了,暗红色的血液从针眼涌出来,一滴滴落在草地上,似几朵盛开的小红花。
艾冰眼疾手快,迅速走过去,用手指头压住伤员的针眼止血。
刘所长的脸变成了猪肝色,冲男卫生员骂道:“笨蛋,罗平安的血管比蚯蚓还粗,你眼瞎了,怎么扎不到?”
男卫生员狼狈从地上爬起来,为自己辩护:“罗平安休克了,血管是瘪的,看不到也摸不到,谁不信,谁来试试。”
“罗平安?好熟悉的名字,在梦里呼唤过好多次的名字,难道他就是?”艾冰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以为是在做梦。她咬了咬舌头,有痛感,不是做梦。
“他叫罗平安?”艾冰还是不敢相信,她抬头问刘所长。
“嗯。他是我们营的老病号,已经不是第一次昏倒了,抢救过好几回。”刘所长说。
刘所长说话的功夫,艾冰已迫不及待用手抹掉昏迷伤员脸上的尘土。
“是他,就是他,他就是罗平安。”艾冰在心里惊呼道。眼前的罗平安,脸色更加难看,脸颊深陷,颧骨高突,眼窝也凹进去了。
艾冰一阵心绞痛,真想伏在罗平安身上大哭。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女人走进奎先隧道会哭,因为女人比男人多一根敏感脆弱的神经,看到同龄的兄弟们受苦就会心痛。
但是艾冰忍住哭,当务之急是抢救罗平安的生命。
艾冰拿起止血带,迅速扎在罗平安另一只手臂上寻找血管。很快她就找到了血管,然后消毒皮肤,屏住呼吸,手持注射器朝目标刺去——,一针见血!
“哎——!”她听见身后的刘所长叹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艾冰一边缓慢注射药水,一边紧盯着罗平安的脸,希望他能快点儿睁开眼睛。
当药水推注完毕时,奇迹果然出现了,罗平安的眼皮子开始跳动。
艾冰拔出针头,用棉签压住针眼止血,同时将身子朝前倾。她多么希望罗平安一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但她又有些小担心,他还记得我吗?还认识我吗?
刘所长也蹲下来,轻拍罗平安的脸喊:“罗平安,醒醒,小罗,醒醒。”
罗平安的眼睛终于睁开了,呆滞木讷的眼神扫过身边每一个人。当他的目光与艾冰的目光对接时,突然闪亮一下,就像日全食出现的钻石环,稍纵即逝,但璀璨夺目。
罗平安嘴唇嗫嚅,似有话要说。
刘所长将耳朵凑近罗平安嘴巴:“小罗,你说什么?”
罗平安摇摇头,用下巴指向艾冰。
艾冰看出罗平安是想和自己说话,也凑近罗平安的嘴巴。
罗平安的嘴里嘟囔出几个字,但含混不清。
刘所长问艾冰:“他说什么?”
“他问,艾护士,你怎么来了?”艾冰实话实说。

站在一旁久未吭声的男卫生员瞪大了眼珠子:“啊!你是护士?难怪技术如此过硬,令我都无地自容了。”
刘所长也有些诧异:“罗平安认识你?”
艾冰敏感地脸红了,点头说:“嗯,他上个月来住过院。”
“噢,想起来了。”刘所长摸着脑袋说:“还是我给他开的转诊单,可是不到一个星期他就出院了,说是医生说的,他是小毛病,不需要住院,吃点药,休息几天就行了。”
“这个嘛……,我不太清楚。”艾冰敷衍道。
“你来得正好,就用你们的车,把罗平安捎回师医院去,他的脸色一直很难看,这次不治好贫血,就不要让他出院。”刘所长说。
“是!”艾冰兴奋地给所长行了一个军礼。她当然乐意把这个俘虏押回师医院,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不去!”罗平安腾地坐起来:“我没病,我不去住院!”说完又站起来,飞快朝隧道口跑去,就像躲敌机轰炸似的落荒而逃。
“站住!”男卫生员跑过去追他,但始终没有追上。罗平安身高腿长,跑得飞快,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钻进了隧道。
刘所长望着罗平安消失的身影,对艾冰说:“这就是二十三团的人,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也要战斗下去。”所长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充满自豪感。
艾冰将脸一沉,心里嘀咕:“才不是呢。”她估计罗平安之所以害怕住院,是对赵医生赶他出院耿耿于怀。
艾冰将拳头一挥,似告诉自己:“赵医生是纸老虎,没什么可怕,我一定要说服罗平安来住院。”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1976年的国庆节到了。对于老百姓来说,是阖家团圆喝酒吃肉的日子;对于部队官兵而言,是警惕入侵之敌的战备时间,师医院也不例外,节假日期间,一律停止休假探亲,控制人员外出。艾冰的探亲假一直拖到国庆后才批下来。

这天艾冰一上班,便收到谢护士长的好消息,她的探亲报告批准了。谢护士已将排班表改过,安排艾冰第二天就上路回家。
艾冰得知好消息后,并没有像谢护士长所希望的那样,激动跳起来。
谢护士长一脸纳闷:“怎么呢?老朋友来了?”她知道艾冰有痛经的毛病,每当“老朋友”与她约会那几天,她都愁眉不展,甚至痛不欲生的样子。
艾冰摇摇头,从玻璃板下面抽出改过的《护士排班表》,心猿意马看着。

从奎先隧道回来以后,艾冰每时每刻都在惦记罗平安的身体,一想到他形容枯槁的模样,她就心酸得想哭。他是为了她被赵医生赶出院的,他的病还没有治好,她心存内疚。
艾冰曾悄悄给卫生所的刘所长挂过两次电话,催他通知罗平安来住院。
但是刘所长回应说,过去罗平安常到卫生所看病拿药,现在却见不着面,也许在赶施工任务。不过刘所长承诺,只要见到罗平安,就催他住院,哪怕用担架抬,也要把他抬过来。
艾冰几乎每天都会悄悄溜到内科护士站,看看《住院病人一览表》上有没有罗平安的名字,但每一次都令她大失所望。
现在谢护士长又催促她探亲,她不免有些小担心,万一罗平安这时来住院,两人就见不着面了。或者,万一赵医生又为难他,怎么办?哎——!

下班后回到宿舍,艾冰开始手忙脚乱收拾东西。早在两个月前,她就为这次探家精心准备了,凡是在阿拉沟里能买到的新疆特产,一样没有少买,甚至利用去乌鲁木齐送病号的机会,还买了一顶维族小花帽。
女兵们消息真灵通,得知艾冰要回内地探家,纷纷涌进她的宿舍,有人要买雅霜雪花膏,有人要买大白兔奶糖,有人要买的确良衬衫,有人要买背心式胸罩……,艾冰应接不暇,将大家的需求一一记录在小本子上。
女兵有个优良作风,无论谁回家探亲,都会义不容辞担当采购员角色,恨不得把内地百货大楼的货物统统搬进阿拉沟。

第二天吃过早饭,王倩送艾冰出门。两人拧着大包小件的行李,站在师医院的桥头拦车。
在阿拉沟里奔跑的亥字军车,只要女兵一招手,司机都会主动停车,貌美如花的女兵陪伴身边,没有哪一个司机不心花怒放。
王倩很快就拦到了一辆二十二团的吉普,吉普比卡车要舒服得多。但上前一询问,吉普只开到师部。
艾冰还在犹豫,王倩却拉开车门,将她的行李扔了进去:“有车就上,赶早不赶晚,坐一段算一段,就当跑接力赛吧。”
王倩将艾冰推上了吉普车后,拍着车门叮嘱:“别忘了,带些好吃的回来。”

艾冰的运气真不错,吉普车把她拉到师部后,很快便找到一辆去吐鲁番拉过冬蔬菜的大卡车,司机答应,先将艾冰送到大河沿火车站。
冬季即将来临,每个单位都挖有地窖,用来储存过冬蔬菜,几乎都是土豆和大白菜,能从今冬吃到明夏。女兵们打趣说,餐餐土豆白菜,不变成小兔子才怪。

卡车驶出阿拉沟口,来到了鱼儿沟,眼前是一川碎石大如斗的戈壁滩。鱼儿沟附近有个大风区,一年四季有三分之二时间刮大风,风力可达14级,风能吹走一切,唯独石头吹不走。
艾冰对鱼儿沟的大风还是领教过的。1974年夏季刚进疆时,当时师医院还没有完成基建,她和一部分工作人员需要在鱼儿沟安营扎寨。
一天夜晚,突然刮起一阵飓风。“砰”的一声,她们住的军用帐篷就像气球似的爆炸了,支离破碎的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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