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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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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午饭,家树便在走廊下踱来踱去,不时的看看表,是否就到了三点。踱了几个来回,因听差望着,又怕他们会识破了,复走进房去在床上躺着。好容易熬到三点多钟,便辞了陶太太上车站。一直等到坐在二等车里,心里比较的安贴一点了,却听到站台上一阵乱,立刻几个巡警,和一群人向后拥着走。只听见说:“又拿住了两个了,又拿住了两个了。”家树听了这话,一颗心几乎要由腔子里直跳到口里来,连忙在提囊里抽了一本书,放出很自然的样子,微侧着身子看,耳边却听到同车子的人说:“捉到了扒儿手了。”家树觉得又是自己发生误会了,身子上干了一阵冷汗。心里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盼望着火车早早的开。

一会儿,车轮碾动了,很快出了东便门。家树如释重负,这才有了工夫鉴赏火车窗外的风景。心里想:人生的祸福,真是说不定,不料我今天突然要到天津去。寿峰这老头儿昨天和我告别的时候,何以不通我一点消息,也省得我今天受这一阵虚惊!转而一想:自己本来有些过虑,几个月来,我也不过到关家去过四五次,谁人在社会上没有朋友?朋友犯了事,不见得大家都要犯嫌疑,何况我和关寿峰的来往,就不足引起人家的注意呢。至于我和刘德柱这一段关系,除了关氏父女,也是没有人知道的。除非是凤喜,她知道秀姑为了我去的,然而她要把我说出来,她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呀!这样看来,自己一跑,未免过于胆小。寿峰再三的提到凤喜,说是我有机会和她重合。莫非这件事,凤喜也参与机密的?但是事实上又不能,凤喜在医院里既是成了疯子,她的母亲,她的叔叔,又是极不堪的,哪里可以商量这样重大的问题……一个人在火车里只管这样想着,也就不知不觉的到了天津。

家树的叔叔樊端本,在法租界有一幢住房。家树下了火车之后,雇着人力车,就向叔叔家来。这里是一所面马路的洋楼,外面是铁栅门,进去是个略有花木的小院子,迎面就是一座白字红砖楼,高高直立。走进铁栅门,小门房里钻出来一个听差,连忙接住了手提箱道:“我们接着北京电话,正打算去接侄少爷呢。你倒来了。”家树道:“老爷在家吗?”答道:“到河北去了。听说有应酬。”问:“二位小姐呢?”答:看电影去了。啦一阵响声,由楼窗户里传出来。听差答道:“太太在打牌。”问:“姨太太呢?”答:“有张家姨太太,李家少奶奶邀她上中原公司买东西带听戏去了,你歇着歇着吧。”说着,便代提了提箱上楼。家树道:“打牌的是些什么人?”听差道:“是几位同乡太太。她们是车盘会,今天这家,明天那家,刚上场呢。”家树道:“既是刚上场,你就不必通知。我在楼下等着老爷回来吧。”于是又下了楼,就在端本的书房里看看书,看看报,等他们回来。

过一会,淑宜和静宜两姐妹先回来了。淑宜现在十七岁,静宜十四岁,都是极活泼的小姑娘。静宜听说家树来了,在院子里便嚷了起来道:“哥哥来了,在哪儿?怎么早不给我们一个信呢?”家树走出来看时,见静宜穿了绿哔叽短西服,膝盖上下,露一大截白腿子,跳着皮鞋咚咚的响,说道:“大哥,恭喜呀!你大喜呀!”她说着时,那蓬头发上插着的红结花,跳得一闪一闪,看她是很乐呢。家树倒莫名片妙,究竟是喜从何来?却因这一说又有了意外的变化。要知是什么变化,下回交代。



 第二十回 展转一封书红丝误系 奔波数行泪玉趾空劳

却说家树见静宜和他道喜,倒愣住了,自己避祸避到天津来,哪里还有什么可喜的事情,因道:“一个当学生的人,在大学预科读完了书之后,不应该升入正科的吗?就是这一点,有什么可喜的呢?”静宜将嘴一起道:“你真把我们当小孩子气啦!事到于今,以为我们还不知道吗?你要是这样,到了你做新郎的时候,不多罚你喝几盅酒,那才怪呢!”家树道:你这话真说得我莫名片妙。什么大喜?做什么新郎?穿的是一件长长的布衫,那袖子下露出手腕,细得象笔管一般。两只手和了袖子,左右一抄,同插在两边胁下插袋里,斜靠了门,将一只脚微微提A起,把那高跟鞋的后跟踏着地板,得得作响。衣服都抖起波浪纹来,眼睛看了家树,只管微笑。家树道:“怎么样,你也和我打这个哑谜吗?”淑宜笑道:“我打什么哑谜?你才是和我们打哑谜呢!我总不说,等到那一天水落石出,你自然会把哑谜告诉人的,我才犯不着和你瞎猜呢!反正我心里明白就是了。”淑宜在这里说着,静宜一个转身,就不见了。

不多一会儿的时候,又听到地板咚咚一阵响,静宜突然跳进房来,手上拿了一张相片和家树对照了一照,笑道:“你不瞧瞧这是谁?你能屈心,说不认得这个人吗?”家树一看,乃是凤喜的四寸半身相片。这种相片,自己虽有几张,却不曾送人,怎样会有一张传到天津来了。便点点头道:“这个人,不错,我认识。但是你们把她当什么人呢?”淑宜也走近前,在静宜手里,将相片拿了过来,在手上仔细的看了一看,微笑道:“现在呢,我们不知道要怎么样的称呼?若说到将来,我们叫她一声嫂嫂,大概还不至于不承认吧!”家树道:“好吧,将来再看罢!”静宜道:“到现在还不承认,将来我们总要报复你的。”家树见两个妹妹说得这样切实,不象是毫无根据,大概她们一定是由陶家听到了一点什么消息,所以附会成了这个说法。当时也只得装傻,只管笑着,却把在北京游玩的事情和两个妹妹闲谈,把喜事问题牵拉开去。

过了一会,有个老妈子进来道:“樊太太吩咐,请侄少爷上楼。”于是家树便跟着老妈子一直到婶娘卧室里,只见婶娘穿了一件黑绸AE?衫,下摆有两个纽扣不曾扣住,脚上踏了拖鞋,口里衔着烟卷,很舒适的样子,斜躺在沙发上。家树站着叫了一声〃婶娘〃,在一边坐下。樊太太道:“你早就来了,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呢?打牌,我也是闷得无聊,借此消遣。若是有人陪着我谈谈,我倒不一定要打牌。你来了很好;你不来,我还要写信去叫你来呢。”家树道:“有什么事吗?”樊太太将脸色正了一正,人也坐正了,便道:“不就是为了陶家表兄来信,提到你的亲事吗?那孩子我曾见过的,相片大家也瞧见了,自然是上等人材。据你表嫂说,人也很聪明,门第本是不用谈;就是谈门第的话,也是门当户对。这年头儿,婚姻大事,只要当事人愿意,我们做大人的,当然是顺水推舟,落得做个人情。”家树笑道:“婶娘说的话,我倒有些摸不透了。我在北京,并没有和表哥表嫂谈到什么婚姻问题。要说到那个相妻子上的人,我虽认识,并不是朋友。若说到门当户对,我要说明了,恐怕婶娘要哈哈大笑吧。”樊太太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还赖什么呢?她父亲作过多年的盐务署长,她伯父又是一个代理公使,和我们正走的是一条道,怎么说是我要哈哈大笑呢?”说了,又吸着烟卷。

家树想想心里好笑,原来他们也误会了:又是把凤喜的相妻子,当了何丽娜。要想更正过自己的话来,又怕把凤喜这件事,露出破绽来了,便道:“那些话,都不必去研究了。我实在没有想到什么婚姻问题,不知道陶家表兄,怎样会写信通知我们家里的?”樊太太道:“当然罗,也许是你表嫂要做这一个媒,有点买空卖空。但是不能啦,象她那样的文明人,还会做旧社会上那种说谎的媒人吗?而且这位何小姐的父亲,前几天到天津来了一趟,专门请你叔父吃了一餐饭,又提到了你。将你的文才品行,着实夸奖了一阵子。”家树笑道:“这话我就不知从何而AE?了。那位何署长我始终没有见过面,他哪里会知道我?而且我听到说,何家是穷极奢华的,我去了有点自惭形秽。我就只到他家里去了两三回,他又从何而知我的文才品行呢?”樊太太道:“难道就不许他的小姐对父亲说吗?陶太太信上说,你和那何小姐,几乎是天天见面,当然是无话不说的了。我倒不明白,你为了这件事来,为什么又不肯说?”家树笑道:“你老人家有所不知!这件事,陶太太根本就误会了。那何小姐本是她的朋友,怎样能够不到陶家来?何小姐又是喜欢交际的,自然我们就常见面了。陶太太老是开玩笑,说是要做媒,我们以为她也不过开玩笑而已,不料她真这样做起来。其实现在男女社交公开的时候,男女交朋友的很多,不能说凡是男女做了朋友,就会发生婚姻问题。”樊太太听了他这些话,只管将烟卷抽着,抽完了一根,接着又抽一根,口里只管喷着烟,昂了头想家树说的这层理由。家树笑道:“你老人家想想看,我这话不说的是很对吗?”

樊太太还待说时,老妈子来说:“大小姐不愿替了,还是太太自己去打牌吧。”樊太太这就去打牌,将话搁下。家树到楼下,还是和妹妹谈些学校里的事。姨太太是十二点钟回来,叔叔樊端本是晚上两点钟回来,这一晚晌,算是大家都不曾见面。

到了次日十二点钟以后,樊端本方始下床,到楼下来看报,家树也在这里,叔侄便见着了。樊端本道:“我听说你已经考取大学本科了,这很好。读书总是以北京为宜,学校设备很完全,又有那些图书馆,教授的人才,也是在北京集中。”他说着话时,板了那副正经面孔,一点笑容也没有。家树从幼就有点怕叔叔,虽然现在分居多年,然而那先入为主的思想,总是去不掉。樊端本一板起脸子来,他就觉得有教训的意味,不敢胡乱对答。

这时樊端本坐在长椅子上,随手将一叠报,翻着看了一看,向着报上自言自语的道:“这政局恐怕是有一点变动。照洁身的历史关系说起来,这是与他有利的。这样一来,恐怕他真会跳上一步,去干财长;就是这个口北关,也就不用费什么力了。”说着,他的嘴角,微微一欠。接上按着上下嘴唇,左一把,右一把,下巴上一把,轮流的抹着胡子——这是他最得意时候的表示。家树老早的就听过母亲说,若遇到你叔叔分三把摸胡子的时候,两个妹妹就会来要东西,因为那个时候,是要什么就给什么的。家树想到母亲的话,因此心里暗笑了起来。樊端本原戴了一副托力克的眼镜,这镜子的金丝脚,是很软的,因为戴得久了,眼镜的镜架子,便会由鼻梁上坠了下来。樊端本也来不及用手去托镜子了,眼光却由镜子上缘反射出来,看家树何以坐不定。他这一看不要紧,家树肚子里的陈笑,和现在的新笑,并拢一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樊端本用右手两个指头,将眼镜向上一托,正襟坐着,问家树道:“你笑什么?”

家树吃了一惊,笑早不知何处去了,便道:“今年回杭州去,在月老祠里闹着玩,抽了一张签,签上说是'怪底重阳消息好,一山红叶醉于人'。”家树说了这话,自己心里可就想着,这实在诌的不成诗句。说毕,就看了樊端本的脸色道:我想这两句话,并不象月老祠里的签,若是说到叔叔身上,或有点象。倒好象说叔叔的差事,重阳就可发表似的。”

樊端本听了此言,将手不住的理着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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