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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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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牝马知道应当怎样做。正如他期望的那样,它加快了步子,平稳地腾跃着,它一股劲地纵身一跃远远地飞越到沟渠那边;于是一点不费力地,用同样的节奏,用同样的步态,佛洛佛洛继续奔跑。 

“好,弗龙斯基!”他听到站在障碍物旁边的一群人——他知道他们是他联队里的朋友——的叫声。他辨别出了亚什温的声音,虽然他没有看见他。

“啊,我的宝贝!”他一边听着背后的动静,一边想到佛洛佛洛。“他越过了哩!”他听到背后“斗士”的蹄声,这样想。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道贮满了水的二俄尺宽的沟渠了。弗龙斯基连望都没有望它,只是急切地想要远远地跑在前面,开始前后拉动着缰绳,使马头合着它的疾速的步子一起一落。他感觉到牝马在使用它最后的力量了;不单是它的头和肩湿透,而且汗珠一滴滴地浮在它的鬣毛上、头上、尖尖的耳朵上,而它的呼吸是变成急促的剧烈的喘气了。但是他知道它还有足够的余力跑完剩下的二百丈。弗龙斯基由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愈益贴近地面,由于运动的特殊的柔软,这才知道了他的牝马是怎样大大地加快了步伐。

它飞越过沟渠,好像全不看在眼下似的。它像鸟一样飞越过去;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弗龙斯基吃惊地觉察到他没有能够跟上马的动作,他不知道怎么一来,跌坐在马鞍上的时候犯了一个可怕的、不能饶恕的错误。突然他的位置改变了,他知道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他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匹栗色马的白蹄就在他旁边闪过,马霍京飞驰过去了。弗龙斯基一只脚触着了地面,他的牝马向那只脚上倒下去。他刚来得及抽出了那只脚,它就横倒下来了,痛苦地喘着气,它那细长的、浸满了汗的脖颈极力扭动着想要站起来,但是站不起来,它好像一只被击落了的鸟一样在他脚旁的地面上挣扎。弗龙斯基做的笨拙动作把它的脊骨折断了。但是这一点他是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时他只知道马霍京跑过去很远了,而他却一个人蹒跚地站立在泥泞的、不动的地面上,佛洛佛洛躺在他面前喘着气,弯过头来,用它的美丽的眼睛瞪着他。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弗龙斯基用力拉着马缰绳。它又像鱼似地全身扭动着,它的肩擦得鞍翼发响;它前脚站起,但举不起后脚,它浑身颤抖,又横倒下去。弗龙斯基的脸因为激怒而变了模样,两颊苍白,下颚发抖,他用脚跟踢踢马肚子,又使劲地拉着缰绳。它没有动,只是把它的鼻子钻进地里去,它只用它那好像要说话一般的眼睛凝视着它的主人。 

“唉—唉—唉!”弗龙斯基呻吟着,抓着他的头。“唉!我做了什么呀!”他叫。“赛马失败了!是我自己的过错!可耻的、不可饶恕的!这可怜的,多可爱的马给毁了啊!唉!我做了什么呀!”

一群人,医生和助手,他联队里的士官们,一齐跑上他面前来。他觉得难受的是自己倒好好的,没有受一点伤。马折断了脊骨,大家决定打死它。弗龙斯基回答不出问话,对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掉转身去,没有拾起落下去的帽子,就离了赛马场,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感到十分不幸。他生平第一次领会到了最悲惨的不幸,由于他自己的过错而造成的、不可挽救的不幸。 

亚什温拿了帽子追上他去,送他到了家,半个钟头以后,弗龙斯基恢复了镇静。但是这次赛马的记忆却作为他一生中最悲惨、最痛苦的记忆而长久地留在他心里。

二十六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和他妻子表面上的关系仍旧和以前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比以前更忙了。像往年一样,一到春天,他就为了恢复他那被一年繁重一年的冬天的工作所损坏了的健康而到外国的温泉去休养。也正像往年一样,他到七月就回来了,立刻用增加了的精力从事素常的工作。他的妻子也像往年一样,搬到郊外的别墅去避暑,而他却仍旧留在彼得堡。

自从他们在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的晚会之后那次谈话以来,他就再没有对安娜说起过他的猜疑和嫉妒,而他惯常的那种挖苦取笑的口吻正适合他现在对他妻子的关系。他对他的妻子稍微冷淡了一点。他好像只为了她第一次夜深拒绝不和他谈话而对她稍有不满。在他对她的态度上有几分烦恼,除此以外就再没有什么了。“你是不愿意和我开诚布公的了,”他好像在心里对她说,“这样你就更倒霉。现在无论你怎样请求,我也不会和你开诚布公了。这样你就更倒霉!”他在心里说,好像企图扑灭火灾没有成功的人,会为了自己的徒劳而恼怒地说,“啊,那么好!让你去烧吧!” 

这个人,在公务上是那么聪明而又机敏,竟没有觉出这样对待妻子是毫无意思的。他没有觉出这一点,因为觉察出他的实际处境在他是太可怕了,所以他把自己心里藏着他对他的家庭,即是对他的妻子和儿子的感情的那隐处关闭起来,上了锁,加了封印。他本来是一位那么细心的父亲,从今年冬末以来竟变得对他儿子格外冷淡,而且也用对待他妻子同样的嘲弄口吻对待他。“啊哈,年轻人!”他看见他的时候总是这样地称呼。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认为,而且逢人便说,他以前任何一年都不曾有过像今年这样繁重的公务;但是他没有注意到今年他是自找工作,这是他的一种手段,为了要让那藏着他对他妻子和儿子的感情和想念的隐处关闭着,那些感情和想念藏在那里面越久就变得越可怕了。假如谁有权利问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对他妻子的行为怎样想的时候,温和敦厚的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是不会回答的,而对于这样问的人他是会大为生气的。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每逢有人问起他妻子的健康的时候,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就现出一种傲慢而严厉的脸色。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极不愿意想到他妻子的行为和感情,而他真的做到了不想的地步。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固定的别墅是在彼得戈夫,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每年照例到那里避暑,和安娜比邻而居,不断地和她来往。今年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拒绝到彼得戈夫来住,一次也没有到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家里来,而且在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谈话中暗示了安娜同贝特西和弗龙斯基的接近有些不妥。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严厉地制止住她的话,极力表示他的妻子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从此以后就回避起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来。他不愿意看见,也没有看见,社交界许多人都已经斜着眼看他的妻子了;他不愿了解,也没有了解他的妻子为什么那样坚决主张住到贝特西住的而又离弗龙斯基联队的野营地不远的皇村去。他不让自己想这个,他也没有想想到这个;但是在他的心坎里,虽然他自己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个,而且关于这个也并没有任何证据或甚至猜疑,他却很清楚地知道他是受了欺骗的丈夫,因此他变得非常不幸了。 

在和他妻子一道过的八年幸福生活中,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多少次望着别人的不贞的妻子和别的受了欺骗的丈夫暗自说:“人怎么会堕落到这种地步?他们为什么不结束这种可怕的处境呢?”但是现在,当不幸落到他自己头上的时候,他不但没有想到要结束这种处境,并且根本不愿意承认,而他的不承认又只是因为这是太可怕、太不自然了。

自从他从国外回来以后,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到别墅来过两次。有一次他在这里吃饭,另外一次他和几位朋友在这里消磨了一晚上,但是他一次也没有在这里留宿,如他往年所习惯的那样。 

赛马那天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非常忙碌的一天;但是当早上他在心里计划那天的日程的时候,他决定一吃完中饭就到别墅去看他的妻子,然后从那里到赛马场去,满朝大臣都会去参观赛马,而他也非到场不行。他要去看他的妻子,无非是因为他决定了每星期去看她一次,以装装门面。此外,那天,正逢十五日,照他们一向的规定,他得给他的妻子一笔钱作为生活费用。

凭他素常控制自己思想的能力,他虽然想到了关于他妻子这一切,但却没有让他的思想再想下去。 

那天早上,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十分忙碌。昨晚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送来一本小册子,是彼得堡一位游历过中国的有名的旅行家写的,她还附了一封短信,要求他亲自接见这位旅行家,因为从种种方面看来他都是一个极端有趣的、而且有用的人。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没有来得及在昨晚读完它,到今天早上才把它读完了。接着来了请愿者,又是报告、接见、任命、免职、赏赐、年金和俸给的分配、通信,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称作日常事务的这一切,占去了他那么多的时间。然后是他的私事。医生和账房来访。账房没有占去许多时间,他只给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需要的钱,简单地报告了一下并不十分好的状况,今年因为旅行多次,用度增加,所以开支比平常年间大,以致入不敷出了。但是医生,彼得堡的名医,和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又有友情,却占去了不少的时间。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没有料到他今天来,看到他来访非常惊讶,而当医生仔细询问他的健康状况,听诊他的胸部,轻叩触摸他的肝脏的时候,他就越加惊讶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不知道,他的朋友利季娅*伊万诺夫娜看到他今年不及往常健康,就请求医生来给他检查。“请为了我这样做吧,”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对他说。 

“我为了俄国这样做,伯爵夫人,”医生回答。 

“一个非常宝贵的人!”利季娅*伊万诺夫伯爵夫人说。

医生对于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健康感到极不满意。他发觉他的肝脏肿大,营养不良,而温泉并没有发生丝毫效果。他劝他尽量多运动,尽量减少精神上的紧张,而最要紧的是不要有任何忧虑——实在说起来,这在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就像叫他不呼吸一样办不到。医生走了,给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留下这样不愉快的感觉,似乎他有了什么病,而且没有治好的希望了。

走的时候,医生恰巧在台阶上碰见了他的朋友,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秘书斯柳金。他们上大学时同学,虽然他们很少会面,但他们却互相尊敬,交情很深,因此医生在谁面前都不会像在斯柳金面前那样坦白地说出他对于病人的意见。 

“您来看了他,我多么高兴呀!”斯柳金说。“他身体不舒服,我觉得……哦,您看他怎样呢?” 

“我告诉您,”医生说,一面越过斯柳金的头招手示意他的马车夫把车赶过来。“是这样的,”医生说,用他的一双白皙的手拿起羔皮手套的一个指头,把它拉直。“假使您不把弦拉紧,要拉断它,是不容易的;但是把弦拉紧到极点,在拉紧的弦上只要加上一个指头的重量就会将它弄断。以他对职务的勤勉和忠实而言,他被拉紧到了极点;又有外来的负担压在他身上,而且不是很轻的负担,”医生结论说,意味深长地扬起眉毛。“您去看赛马吗?”他走下台阶,向马车走去的时候补充说。“是,是,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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