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聂绀弩文集-第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没有人走,杂草在公路上丰茂起来,公路就变成一节一节的了。中国的一切,直到
现在,还都是为特权者所有,几千年家天下主义的思想,并没有经过什么折扣。一
方面是特权者自己。以为中国就是他的家,要什么就是什么;一方面是特权者的伺
候人,以为中国是他的主子的家,体会主子要什么就给办到。在这荒山上开辟公路,
就是一例。此外,特权者和他的伺候人还要尽量在老百姓面前显得优越,比如从城
里到这山麓,要经过几个钟头的公路车,车少人多,老百姓买票要排队登记,往往
从半夜两三点钟排起队,到早晨六七点钟才只有半数能登记得上;登记上了,又必
定有四分之一乃至三分之一的人要到下午四点钟才搭得上车。但这不过老百姓如此,
至于老爷们,则有许多办法免除这一切麻烦。有不花钱的“换票”,有“半价换票”,
有“特约”,有“公务车”。他们都不用排队,随到随登记,每班车都规定在排队
登记的老百姓之前买票,首先上车,占据车上的几乎全部座位。我不相信一个老爷
的事情会重要过老百姓。急于老百姓的;不相信他们的腿或屁股尊贵于老百姓的;
不相信他们和老百姓不是同等价值。老爷们啊,到了今天,你们还不把老百姓当作
和你们—样的人看待,还不觉悟你们的无论什么,决不比任何一个老百姓高。告诉
你们:你们永远也不会得救的!想着想着,走到了松林。
松林里有一个土坡,没有坎坎,如果修坎坎,大概至少是两三百级。好几百或
一两千棵不很高大的松树排列在路的两旁,松枝黑压压地把天空都遮住了,路有三
四尺宽,和松林里的别的地方的颜色都不一样,从上头到下头,倾斜着,好像从人
脚下展开着一匹布似的。路上由于树列和树荫所形成的长弄,很象房屋里面的走廊。
抬头一望,那头的进口衬着天空,显出一个穹门形来,那穹门使我们感到一种无名
的忻悦,好像我一向都在这样狭窄而悠长的隧道里走,现在望见了尽头,要马上置
身于广大的天地里了。这路,在有些日子,就是不下雨,也常有湿滋滋的藓苔,险
峻处往往使人滑倒;现在却很干燥,似乎连露水也没有,从松荫的隙缝里筛下的破
碎的影铺在路上,不知是松枝在夜风里动摇呢,还是我走累了,脑子有些摇摇晃晃,
觉得那月影在地上动着。踏着动荡的月影和一些松软的松针,我一面上,一面喘气,
脚越来越拖不动,连身子也颇有些蹿蹿跌跌,一穿过松林,就在路边的土埂上坐了
下来。
这山,我上下过许多回,熟悉的很,坐着的这一带,是一片田野,但大部分是
光秃秃的,长着一些野草,田埂上偶然有几棵桐树,有一块,当中有一个屋顶形的
低矮的守夜棚。上面不远的路边的村子,有三五户人家,想是这一带的田地的垦殖
者们的住处,在这夜间,虽然有月光,却连影子也看不见。
月夜,在山野,在郊原,不知什么道理,总给人一种美感,比如这山上,除了
路,除了田野,除了对山的黑影,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看得见的,也无不朦胧,但
人觉得舒适,觉得空旷,像在清流里游泳;临着江洋大海,觉得新奇而浪漫,像这
世界并不是存在的实体而只是想象中的存在;觉得人的地位在被毫无限制地提高,
人的灵魂,在无形中变得高迈起来,好像整个世界再没有别的人,不为别人所有,
只有自己是这世界的唯一的君临者了。在白天,在大城市里,被无数的人拥挤着,
被高大的建筑威胁着,被权贵们的车水马龙驱逐着,呵斥着,被搽脂抹粉,奇装异
服的浪子荡妇们鄙视着,人,有时候连自己也觉得渺少得像一只蚂蚁,甚至并不存
在!唯有置身于这种胜地良宵,这才觉得不但存在,而且存在得如此地显要,如此
地昂长修伟,仅是那大城市里的种种,连轻蔑地一瞥,也值不得给予了。
但是抬头望天,天空并不清朗。有一道微薄的雾弥漫在空中,月亮还未到天中,
形状像蚌壳一样,圆不圆,扁不扁,也不怎么好看。天的正中,从南到北一条长的
云约略两三丈长,像老松树那么粗,从头到尾,像一段经过绳墨刨削过的木头,几
乎没有一个地方比较粗些或细些,起初还微微一点弯曲,有如弓形,但刚一这么觉
得,它就变得直挺挺的了,颜色是灰的,像死人的脸,好像月亮并没有照着它,或
者纵然照着也不能把它变美,好像任故意跟月亮憋气,说你能把什么都照得好看么?
我偏要做出一个难看的样子,看你有什么办法?我最喜欢看云,日出日落前后的多
彩多变的云,可以难倒天下的图工,那美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夏日的午夜,坐在
清浅的河边,近瞰苍鹰的巨膀在沙滩上盘旋,遥望天边的白云起灭变幻,聚散流走,
人的思想就会跟着丰富而且高远起来,常以为古代那些不朽的神话就是这么一面握
着笔,一面望着云写出来的。晴明的秋夜,月光如水,轻云如罗,在高邈的蓝空底
下,给人怎样的一种幽美而恬静的感觉啊!云,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季节,除
了布满天空等于一无所有以外,几乎没有不美的,然而今夜我却看见丑的云,死的
云了。
一切的云,无不自成一种形状,不是像这就是像那,或者一时像这,一时像那,
或者一面像这,一面像那。我在地上,仰望着那头齐脚开的呆木头,看他还能够像
什么,注视了很久,终于让我看出—点道理:像一只膀子,一只臃肿,痴肥,没有
曲线的膀子,膀子的—端,有几个桠杈,像分开的手指。指缝里透出两颗小星,那
星,像我坐牢的时候,每打女牢门口过,必定爬在小窗口,隔着窗口望我的,我的
爱人的眼睛。当时我是怎样痛恨那女牢的门,把我和我爱人的门隔绝了呵;而现在,
那只大手,又隔在我和那些小星之间,我相信那些星决不仅两颗。
我好像看见过那只膀子。有一阵,有几个画家喜欢画一种奇怪的画,比如画人
吧,把人的头和躯干都画得很小很瘦,却把肢体画得很大很臃肿,一只膀子可以遮
住那人的全身,一个手掌可以遮住整个头。不懂得那是什么道理,也不知道是—种
什么画派,总觉得这种画在玩弄人的感觉,那膀子、手,或者腿和脚都非常丑恶而
可恨,甚至想:自己如果有力量,这种画家,非给点颜色他看不可,那横在天空的
膀子,就跟那种画家画的一样。
我好像接触过那只手,若干年前,曾经碰到一个大人物,即后来有人说他是
“一身猪熊狗”的。他并不高,却有一个几乎比别人大三倍的头。他的脸也比别人
大两三倍,铁青而又乌黑,分不出耳眼鼻口,真有点像猪或熊的样子,但他的眼和
口也是大的,眼睛还放出炯炯的光,口头又露出两颗牙齿,使人不禁想起旧小说上
的“头如巴斗,眼赛铜铃,口若血盆,青脸獠牙”之类的句子来。“这位是……”
介绍人说。“哦哦……”我们彼此都做出“久仰,如雷灌耳”的样子,于是就握手。
呵呵,他一伸出手来,把我吓了一大跳,多么大的一只黑手呵!一个个指头像萝卜
一样!当我的手藐乎其小地摆在他的掌心里的时候,我不觉眼盯住手背上的黑毛而
身上打起颤来。天空的手,就跟那只大手一样。哦,它在动,它要抓我呀!
我看着它几乎有半个钟头之久,它一点变化都没有,而且越看越难看,月亮渐
渐向它走近,微风凉爽地吹来,唧唧的虫声,响遍了山林……这么好的夜晚,却被
一块丑的云破坏了!我不是唯美主义者,但相信一切丑的东西都不应该存在,谁高兴
鉴赏丑东西呢?丑东西对于人有什么好处呢?二百四十五坎那儿的青年说:“存在
就合理”,“合理才存在”,试问:像这样一块丑的云,它合什么理呢?为什么存
在呢?而且,它是谁的膀子?仗着谁的力最横亘在天空?人,有时对于天空的事情
很留心的。当天狗吞蚀着太阳或月亮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敲锣打鼓鸣鞭放炮来驱逐
那贪馋的魔物。现在这横在天空的魔手,为什么没有人起来驱散它呢,难道天下人
都睡熟了么?
我愤激地站起,决心不再看它;提上上衣,拄着手杖,打算背着它,也背着月
亮和那指缝里的星星们,踏着自己的影子走上山去。突然,远处有炮仗的声音,断
断续续的;这几天,因为日本投降了,这儿那儿常有人放炮仗,庆祝我们也跟着别
国一同得到了胜利,举目四顾,侧耳倾听,不知声音从何处来,更不知是为了庆祝
呢,还是真有人起来驱散这丑的云了!
一九四九,八,一六脱稿
蛇与塔
白蛇与许仙,在中国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传说,写这故事的有好几种书,我最爱
《警世通言》上的“白娘子”。从那故事看来,白娘子是个极人情也就极人性的平
凡的女性,她爱许仙,嫁给许仙,后来为法海收服;文情简单朴素,使人感到一点
淡淡的无名的悲哀,是中国短篇中的杰作。别的书就铺张得厉害,什么水漫金山,
压在雷蜂塔下,许仕林祭塔等等。
蛇,纠缠,毒,用它比女人,是颇有些憎恶意思的。但这意思,在一般人中间,
似乎并不怎样普遍,深刻。写白蛇故事书的人,讲、读、听这故事的人,就都不怎
样憎恶她;刚刚相反,许多人似乎还同情她。用老话说,这叫做公道自在人心。水
漫金山,当然会茶毒了许多生灵的吧,但人们还是并不憎恶,好像明白那责任该法
海负。本来,你出家人,管人闺阃则甚?
把她压在雷峰塔下,而且永久压下去,实在是一件不平的事。她不过找她的丈
夫,要她的丈夫回家,犯了什么法呢?就叫她不见天日,身负重负,动也不能动一
下,这日子怎么过呀!这是我们愚民百姓所常常盘算的。
中国没有大悲剧的故事,什么都让它大团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大快人心。
白蛇被压,还来个许仕林中状元,衣锦荣归,奉旨祭塔,也不脱此例。有人说这是
不敢正视现实,是说谎,恐怕是不错的。但也可以有另外的说法。即我们中国人于
是非善恶之间,取舍极严,关心极大。蛇已经被压下去了,没有任何法力的我们愚
民百姓无法挽救,但对于她的含冤却耿耿在心,对于她的凄凉情况;又抱着无限同
情,难道慰问一下也不可以吗?于是产生了自己的创作:祭塔。状元公许仕林也者,
何尝是白蛇与许仙的儿子呢,不过是我们愚民百姓派去的代表而已。探监,甚至到
学校里访女同学,不都要说得沾亲带故的吗?
若干年前,雷峰塔倒了。倒的原因,据说,是因为人们偷砖。砖,可以造墙。
纵然不过是砖吧,年深日久,就成了古董,可以赏玩,可以卖钱。甚至一说:塔是
镇妖的,砖当然也可以避邪。所以偷。天乎冤哉,刚刚把偷砖者的本意忘掉了!本
意如何?曰:要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