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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筒里传来程建国的声音，“我来本市半个多月了，叫你过来见个面，我就打算回去了。”

程曦皱眉，没有马上发声。欧阳昊听出了程建国的声音，连忙去看程曦的脸色。程曦却忽然转头看着欧阳昊，轻声问：“你说呢？”她从没有跟欧阳昊讲起她和父亲之间的情形，可也从没有刻意回避过。当然，她不知道，她醉后的只言片语已经足够让欧阳昊知道往事，她更不知道的是，欧阳昊和程建国已经见过面了。

对于程曦忽然的相询，欧阳昊些微有些意外，之后是满足的笑意：“去吧，我陪你。”她终于肯跟他分享，肯听他建议了，真好。

程曦看着欧阳昊，对着手机说：“好。”

程建国长长出了口气，终究女儿还是肯见他的。可是转眼又觉得不爽，电话里清楚的传来女儿和另一个人的对话，那个年轻人，欧阳年的儿子，他比自己更能影响到女儿，真是让人郁闷。

紧接着程曜这些天来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姐姐她来吗？”

程建国答应着，心里有点发苦，好么，一双儿女能少抗拒自己一点，竟然都是因为这个别人家的小子！

程曦收了手机，回头看一眼，几双戏谑的眼睛纷纷别开视线，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轻推了欧阳昊一下，“你干嘛。”

“我担心你。”该调笑的时候，欧阳昊却异常认真的说了一句认真的话。

于是程曦放下尴尬，也认真的看着欧阳昊，看着看着笑起来，没出声，却笑得真实。欧阳昊也笑，又说：“不管去哪，我得陪着你。”

“你知道的比我想的要多。”程曦说着，神色恢复平淡，“我爸要见我。”

“也多不了很多吧，我陪你去。”欧阳昊仔细看着程曦的脸色，又说：“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又去医院看过一次那个孩子，是挑颜君不在的时候去的。他让我带话给你，我怕你不高兴，就没跟你说。”

“什么话？”她没问他去做什么，只问什么话。

“他说他不是故意要纠缠你的，就是想向你道歉，说是他害的你受苦，他觉得对不起你，还说，你们有那样的父亲，都很可怜。”欧阳昊改动了一些话，他不像让程曦过于不舒服。

程曦挑了挑嘴角，淡淡的说：“还没生出来的孩子有什么错，错的是大人。”

欧阳昊心想，这倒真是姐弟，说出话来一个口气，可也只是想想，并不敢说出来。

认识路，欧阳昊直接带程曦去了程建国的别墅。家里的保姆开了门，不认识两人，正询问怎么称呼的时候，程曜赶了出来，很开心的叫“姐姐”，顺道喊了一句“姐夫”。程曦没有应声，欧阳昊却掩饰不住的笑，头一次觉得这孩子真上道，小舅子，嗯，不错，只要他姐姐认他，他自然是认的。

程曦微微皱眉，也没问是怎么回事，反正如果欧阳昊想要收服程曜这么个小毛孩子，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儿。径自进了屋子，保姆才反应过来，连忙堆了满脸的笑意指路：“原来是程小姐，难怪程总一大早让我多做些好吃的呢，哦，程总在楼上书房里，您过去吗？”

程曦只觉得她这种亲昵假得让人很不舒服，不过也明白，各人讨生活，都不容易，于是没多说，只在沙发上坐下来：“麻烦您，给我杯白水，我就在这里等他好了。”

保姆看着欧阳昊也在程曦身边坐下来，又问：“这位先生是程小姐的朋友吧，要点什么喝的呢？”

“一样，白水就好，谢谢。”欧阳昊只看程曦的脸，对别的倒也不怎么在意，反正他现在也喜欢上喝白水了。

“哦，你等一下，”程曦看到程曜挨挨蹭蹭的过来，没有招呼，倒也没有回避，只是接着向保姆说：“你别一口一个小姐的，叫我程曦就行了。”

保姆有些为难的看看程曦，又看看欧阳昊，最后看看程曜，终于点头：“好的，您稍坐。”

欧阳昊向程曜招招手，程曜马上凑过来，小声问：“姐夫？”

“你好些了吗？”欧阳昊微笑，拍拍他的肩膀。

“差不多吧，那个……”程曜又回头看程曦，压低了声音问：“姐姐她……”

“我跟她说了，她说不怪你，都是大人做的错事。”欧阳昊也看着程曦，他们就算是压低了声音，程曦应该也听得到，只是仍然没什么表情，他又向程曜笑笑：“你能上楼吧，叫你爸一声行吗？”

程曜听了欧阳昊的话，看程曦并未反驳，一下子欢喜起来，忙不迭应了，快步上楼去。

“你也想让我和‘弟弟’骨肉相认？”程曦问，话音里带着久违的丝丝冷气。





、父女（中）

欧阳昊马上凑过来，搂住程曦的肩膀，轻声说：“我就是怕你这样，咱们不喜欢他，也不恨他，不是更轻松吗？”

程曦没言语，直了直身子，倒没有挣开他。

程建国正在书房里看着刚收到的标书，没留神时间，直到程曜敲门，不甚热络的说“姐姐来了”，才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站起来整了整衬衫，他跟在儿子后面下楼。

走在楼梯上就看见两人相拥而坐，程建国感觉有些复杂。欧阳昊会来他一点也不意外，可这小子就这么旁若无人的亲近自己女儿，又让他不痛快，年轻人怎么就不知道克制呢。倒是旁边的程曜笑出声来，打破了一室平静。

欧阳昊放开程曦，站起来打招呼：“您来了。”

程曦也站起来，看了程建国一会儿，好久才微不可闻的吐了一个字：“爸。”她并没有像有些人那样从此不叫爸什么的，因为怨恨并不需要改变称呼来表现。

欧阳昊自然的伸手揽住程曦的腰，微笑着看向对面的父子。

程建国走到他们跟前坐下来，指指沙发：“坐吧，自己家里别拘束。”等两人依言坐下，他才问欧阳昊：“你父亲好吗？”

“谢谢您惦记，他很好，特别是骂起我来很有精神。”欧阳昊微笑着回答，回头看见程曦的头发甩在一侧，很自然的抬手帮她捋到身后。

程建国看着对面的人，脸上也挂了笑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程曦语气平淡的问：“叫我来什么事？”

程建国的笑意就僵在脸上，定定的看了程曦好一会儿，才别开眼去，叹口气：“叫你来是想一家人吃顿饭，你这是什么态度。”

“嫌我态度不好啊，”程曦冷笑，“您又不是头一回知道，老这样有意思吗。”

“你——”程建国在这样之前已经认真的想过，要尽量化解和女儿的冲突，可没想到，刚一开口就是这个样子。

“生气了是吗？”程曦笑起来，只是眼中有着明显的悲伤，“您看看那桌饭菜，再看看现在这屋子里的人，您觉得这是一家人吗？”

“小曦，”欧阳昊也不管还有别人在场，伸手把程曦拉到自己怀里，轻柔的吻着她的发顶，劝说她：“不高兴咱们就走，我不该让你来，回家你罚我好不好？”

程建国心情很不好，克制着不训斥程曦，对欧阳昊就有些不客气了：“这里只有你是外人，还轮不到你说话！”其实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程建国并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可一涉及到儿女，他就总是控制不住火气，尤其是现在年纪渐长，对别的事情看得淡了，唯独越发重视亲情天伦，于是儿女的疏离成了他最为头疼的事情。

程曦扭头要说话，欧阳昊捏捏她的手，安抚下她的情绪，才说：“我其实是希望小曦能抛开那些不高兴的事情，所以才劝她来看您的。可我现在觉得我想得太简单了，您一直在伤害她，却从来没有反省过，至于我，自问比您更有资格些，因为我疼她爱她，知道她想要什么憎恨什么。”

程建国虽然生气，却也把每个字都听了进去，终于冷冷的问：“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能把女儿交给你？”他心里发苦，似乎真的找不出什么话来驳斥欧阳昊，女儿对自己的抗拒抵触和对欧阳昊的亲近信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鲜明到让他觉得刺眼。

“用不着您交，我自己愿意嫁给他，那又怎么样？”程曦忽然开口，语带嘲弄，“您不会真以为能干涉我的事情吧？”

欧阳昊挑了挑眉，依然拉着程曦的手：“别这样刻薄，他……”他其实帮了我的大忙啊，这话不能说，他瞟一眼程建国，果然见他皱眉看着自己。

“你不明白。”程曦摇摇头，“算了，我们回去吧，反正我也不饿。”

“程曦！”程建国真的生气了，他其实已经在放低身段讨好女儿了，这个丫头怎么还是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姐姐，你还是恨我吧。”程曜很肯定的说，没有一点疑问。

程曦也不回答，站起来俯视着对面的程建国，一字一字的说：“您这些年来做了什么我很清楚，可我不感激您，因为比起我妈，您的所谓‘付出’实在算不上什么。当然，为人子女，我这么想也不怎么样，可是姓程的从来就没出过厚道人不是么。”她的嘲讽意味越来越浓重，欧阳昊的心也开始往下沉，可是他不敢也不能打断她，只是担心的注视着程曦的脸色。

程建国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女儿，她有着和自己很相像的五官轮廓，而冷淡倔强的神情却是和曾经那个女人一模一样。深埋在记忆里的很多东西就那么涌了出来，那个温软得仿佛没有个性的女人，那个让他曾经着迷也曾经厌倦的女人，那个他一向以为没有主见拖泥带水的女人，他曾经的妻子，却那么决绝的带着女儿转身离开，让他陌生，也让他心生怨怼，然而终究归于平淡，形同陌路。

程曦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并不反驳，也不阻止她，她便接着说下去：“既然说起来了，我也说个明白。您不会知道，我十几岁的时候终日见不到父亲一面是个什么滋味儿，问妈妈却招来她的眼泪和叹息。妈妈不是一个多么刚强果断的人，我便不敢再去问了。可我知道出事了，颜君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什么委屈烦恼都不瞒着她，可是结果呢，事实是她的小姨因为我们的好友关系认识了您，然后怀了您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怨恨？我知道，您对我只是疏远，算不上讨厌，因为那个时候您都忘了世界上还有我们母女了。”程曦说着，眼眶泛红，却努力保持着平静，眼泪也没有出来，欧阳昊心里揪着，叹口气，搂过她的肩，却被她轻轻推开。

站直了身子，程曦接着说：“可是后来有人想帮您想起我们呢，”她扫了一眼一旁的程曜，抿了抿唇，“那件事，您只相信您看到的，我也一样。”

“你什么意思？”程建国忽然问。

“没什么，依着程总的本事，想知道这点儿家长里短还不容易。只不过该您看的您都看到了，当然不用怀疑。”程曦甚至笑开了，“看来我遗传得不错，我也相信我看到的，您那时候的眼光动作告诉我，您把我当仇人当凶手，反正不是女儿，那之后还虚伪什么呢，我对您来说真没什么用啊。”

欧阳昊听着，有些困惑，他不知道程曦所指的是什么，可看到程建国也是不太清楚的样子，只得猜想有些别的隐情，而这些，怕是更让程曦伤心的。

程曦停了一下，又说：“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以后没有必要的话就不要来找我了，还有，不管因为什么，不要去骚扰我妈。”说完，看一眼欧阳昊，转身就走。

欧阳昊看一眼程建国，连忙跟上，却听见程曜问：“姐姐，是不是出过什么很大的事儿？”

程曦站在门口，也不回头，只是平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