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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观者-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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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创造的语汇,不管是“肛门的”,还是“口欲的”,或是“自我”与“超我”,都是伟大的“诗的想像”。然而,这种种却使得弗洛伊德那“科学的医学”更不自在,且在听别人盛赞他是“诗人”、“艺术家”时,让他本人和他的信徒勃然大怒。
在我童年时,这些都是大人不断讨论和辩论的主题。我想,稍早的时候,约从1890年到1910年,更是如此。那期间弗洛伊德的巨著问世了,他已是一流的神经医学专家,在临床治疗上,特别在诊治女病人方面,有了不起的成果,也是所谓“风潮”的领导人。然而,问题却一再地浮现:弗洛伊德的道德问题、精神分析的医学伦理与效果、精神分析效果的衡量标准,以及宇宙哲学是否适用于临床治疗等。
于真万确的是;没有人忽略弗洛伊德。大家都很郑重地讨论他,然后决定加以排拒。
精神分析的起源,常被解释为对“维多利亚时期性压抑”的反动,特别在美国被视为如此。在美国或许是有这种“压抑”,但在英国,除了短短的几年,是否有这种现象则令人存疑。就奥地利而言,不管是在弗洛伊德年少时,或是他执业的时代,都没有所谓的“性压抑”。反之,在19世纪末期的维也纳,性是极其自由、开放的。约翰·斯特劳斯(JohannStrauss)的歌剧《蝙蝠》(DieFledermaus)就象征弗洛伊德时代的维也纳。1874年首演时,弗洛伊德正是18岁的少年。这出歌剧公然描写交换爱人和公然的性——妻子一看丈夫不在,就投向前任男友的怀抱中;女仆偷偷潜入化妆舞会,找个有钱的“老爹”,做他的情妇,并要求他资助其舞台生涯;另一个要角,也就是舞会的举办人奥洛夫斯基王子(PrinceOrlofsky)则是一个同性恋者,他在咏叹调中鼓励所有的客人“爱其所爱”——在场的成人观众认为这简直是“同性恋解放运动”(gayliberation)!
这样的情节在今天看来,可能算不上“限制级”,也绝不是老少皆宜的家庭同乐节目。此外,歌剧的场景是在严谨的奥皇避暑胜地,而不是什么光怪陆离的幻境。然而,对于这一切,却没有人感到骇然。
在维也纳的19世纪末期,有一位非常受到欢迎的剧作家施尼茨勒(ArturSchnitzler),就是弗洛伊德从前在医学院的同学。他最为人知,而且最叫座的剧本《轮旋曲》(LaRande)被形容为一出“音乐床上戏”;舞台上简直是赤裸裸的性行为!
当然,在那个时代,女性的婚前性行为是不被许可的(与其说这是出自道德规范,不如说是对意外怀孕的恐惧)。女人多半早婚,但是婚后就可做自己爱做的事,只要“谨慎”点就可以了;男人的婚前性行为则没有特别的限制。这并非“双重标准”,而是因为男人要先有经济根基,以养家活口,不得不晚婚,因此没有人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须坚持贞洁甚或禁欲。
然而,许多中产阶级的妇女之所以会有性方面的焦虑,特别是弗洛伊德早期诊治的那些女犹太病人,正是由于维也纳的性开放,以及到处弥漫的性气氛。那些女人多半出身自犹太市镇的贫民区,好比弗洛伊德家的祖先,原本来自摩拉维亚的犹太小市镇(现已为捷克的一部分)。在这种小贫民区里,性的确是受到压抑的,对男女来说皆是。婚姻全凭媒的之言,在新郎、新娘还小的时候就决定了。一旦他们“成人”,就举行婚礼,在此之前,这对新人都还没有见过面呢。

真假弗洛伊德(5)

婚后,女人便过着非常封闭的家庭生活,除了家人外,几乎没有机会和外界接触,更别说是别的男人。他们在宗教聚会、家庭或是在社区里都尽量不谈到与性有关的事。在这种“无性”气氛中成长的年轻犹太女性,一下子投身到维也纳这个“性的大染缸”中,看到不断的舞会、华尔兹和性的竞争,知道自己不时得表现得“性感”以吸引男性——这一切使得她们为性生活和性的角色所苦,变得神经质。
弗洛伊德本人不曾提过维也纳的“性压抑”问题。这个名词是很久以后在偶然间出现的,而且是美国人所造的。没有一个维也纳人相信有“性压抑”这回事。
很明显的,弗洛伊德并不主张“性自由”。“父权是本世纪性解放之因”——这种说法很多人认为是弗洛伊德提出的,若他本人有知,必定加以驳斥。弗洛伊德是清教徒,他怀疑性说不定对人类有害,虽然性本身是无可避免的。至于男人使女人变成“性的物体”,这种看法在弗洛伊德眼中,可能是个差劲的笑话。犹太人有个古传说谈到亚当的第二个太太丽丽丝(Lilith)很邪恶。这点他相当清楚,并认为这传说代表某种真理。丽丽丝从夏娃那儿夺走亚当,使女人成为高等动物中惟一可以随时交者,其他高等动物的雌性每个月则只有几天会“发情”,其“性生活”都有相当实际的目的。总之,根据弗洛伊德学派,造成性压抑与精神异常的“性驱力”是与文化和传统习俗无关的。这种性驱力是被架构于成人与孩童的关系,而非某个社会两性之间的关系。
然而,在弗洛伊德留下的文献中,主题经常是性焦虑、性挫折和性功能的失调。但是有一种精神官能症却是19世纪末的维也纳未曾记录过的,事实上这时在整个欧洲也未提起过,那就是:金钱引起的精神官能症。在弗洛伊德的时代,维也纳受到压抑的念头并不是性,而是钱。金钱主导一切,但也是一般人避讳不谈的。
在19世纪初期,如简·奥斯汀(JaneAusten)的小说所呈现的,钱是可公开谈论的。她的小说一开头就告诉读者每个人的年收入是多少。75年后,也就是弗洛伊德长大成人时,大家无时不刻不想到金钱与财富,却从未互相讨论。狄更斯(nckens)谈到钱,也是很公开的,正如他说到性、私生子、奸情、罪恶的渊薮以及年轻女子成为妓女的教训等。特罗洛普(Trollope)只比狄更斯小三岁,更是“维多利亚时代中期”的人,他谈到性时,也相当露骨,不像是个“传统的维多利亚人”。然而,他的小说大部分还是谈到钱的问题,比方说笔下的主角(如《钻石》(TheEustaceDiamonds)中的非正统派女主角)在钱方面遇到问题,但又无法启口。亨利·詹姆斯(HenryJames)可说是和弗洛伊德差不多同时代的小说家,在他的作品里,谈到金钱以及那种鬼鬼祟祟和紧张的气氛,犹如美、欧之间的对峙。
在弗洛伊德生长时代的维也纳,没有家长会跟子女讨论自己的收入情况,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谈到这件事。然而,钱这个念头还是在彼此的心中萦绕不去。我们现在知道了——在一个经济飞快成长的社会,都有这种现象。 简·奥斯汀笔下的英国,可谓相当死板。一个人的收入是一桩无法改变的事实,除非靠着婚姻,或是某个有钱的姑姑正好在某个时候死了。财富是无法通过个人的努力获致的。70年后,经济发展使得个人收入有了相当的改变。同时,所有的社会在经济快速成长的早期,也出现了所谓的“赢家”与“输家”。少数几个人获利极巨,财富满盈,还有一群人(仍是少数)勉强可以算是富足——正如弗洛伊德年轻时的家境。我想,他们的经济情况已是水准以上。大多数的人突然间发现可以抱着更大的希望,远离贫苦的小镇生活。然而,他们的收入不是没有提高,就是远远落后原本所期望的。
第一个谈到“期望的浪潮”的是史蒂文森(AdlaiStevenson),这种现象在他提出的150年前就浮现了。最古典的例子则是萨克雷的(Thackeray)小说《浮华世界》(VanityFair),比史蒂文森提出那个名词时早了一个世纪多,而且是以“发展程度较低的国度”为背景,也就是19世纪20年代的英国,而非亚洲或南美洲。
在19世纪末,欧洲没有一个国家的发展像奥地利那么神速,特别是捷克地区(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亦即弗洛伊德家族的出身地。许多犹太中产阶级家庭都从那儿移居至维也纳。因此,绕着金钱打转的秘密与压抑——通常又称为“穷人的精神官能症”——就愈来愈流行,成为我小时候老一辈的中产阶级的通病。(年轻人比较不会有此倾向,那时奥地利的经济发展已趋于停滞,还有萎缩的情况。年轻人已经一无所有了,因此根本不担忧有朝一日是否会变得穷困。)“穷人精神官能症”所显现的,就是常常害怕有一天会身无分文,老是担心赚得不够,不能达到社会、家人甚至邻人对自己的期待。此外,动不动就提到钱,还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对钱“一点兴趣都没有”。
显然,弗洛伊德也有这种“穷人精神官能症”。从他早年寄自巴黎写给未婚妻的信中,可见端倪。即使他对自己极度坦白,却也无法面对这个事实。他说自己职业所得不合理,老是活在经济的压力与焦虑之中。这些错误的说法显示出那种他无法面对、只好逃避的焦虑。借由“语误”(Freudianslip)——他自创的心理机制名称——压抑着这种病症。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他没有从自己的病人察觉出这种异常,也没有在病史中记载过。这个事实对他来说过于痛苦,因此他不得不将之转为“非事实”(nonfact)。

真假弗洛伊德(6)

至于弗洛伊德说到他是反犹风潮下的牺牲者,这种抱怨同样地也被掩饰了,同时也显露出另一桩弗洛伊德无法面对的事实:他对非犹太人的无法容忍。
在中欧,特别是奥地利,弗洛伊德那一代的犹太人全心全意地,几乎带着复仇的情绪,企图变成德国国家主义者——不管是在文化吸收、自我认同、政治的结盟与倾向,都表露无遗。在文化上,没有人比弗洛伊德更强烈地认为自己是个德国人。然而,精神分析清一色是犹太人的天下,至少没有非犹的奥地利人或中欧人。弗洛伊德尽力在吸引他们,但是等到他们一加入,又将之排拒在外。
在精神分析的“英雄时代”,约从1890年至1914年,弗洛伊德驳斥每一个非犹的追随者或同事。他们多半是奥地利人、德国人或是以德语为主的人,甚或是来自中欧的男性。他弃绝荣格(CarlJung),迫使荣格和他决裂就是一个实例。他惟一能容忍的非犹者,就是外国人,要不然就是像法国波拿巴公主(PincessBonaparte)那样的女人——在弗洛伊德的世界里,女人当然是没有同等地位的。
从各个方面来看属于弗洛伊德那个圈子里的人——他们所受的德国文化教养动不动就搬出德国诗人与作家、德国大学预科里的人文主义,强烈的瓦格纳主义(Wagnerianism)以及德国人文教育下的美学传统(其品味皆源自于布克哈特[JakobBurckhardt]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CultureoftheRenaissanceinItaly)。可见他们根本无法退去强烈的犹太气质。他们开的玩笑也是犹太式的——笑话最可以表现出内心的真实,这个信念也是弗洛伊德教给我们的。非犹太人对他们来说,简直难以忍受,乖僻、陌生,甚至望而生厌,不得不去之而后快。
然而,这一点至少对弗洛伊德自己而言,是这位大师无法正视的。他必须找个理由来归罪别人,因此又产生另一种“语误”——众人对犹太人的歧视,乃至压迫。举个例子来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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