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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云泥变-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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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下身摸了摸脚下贫瘠的土地,望着眼前破旧简陋的茅舍,晨晖有些茫然无措。他自幼在神庙里面长大,木兰宗虽然失势却也保得他衣食无忧,一时难以适应这个穷困的小村子就是自己的家乡。多亏得鉴遥抓住一个坐在门口挑拣豆粒的老太太,大声问道:“老人家,你可知道希禾家住在哪里么?”

“你们找他家做什么?”想是很少见到外乡人进村,老太太满心戒备,端着竹匾缩了缩身子。

“寻亲啊。”鉴遥极力做出友善的模样,朝着老太太露齿一笑。那老太太却根本没有望他一眼,浑浊的目光直盯在他身后的晨晖身上,半晌伸出枯树一般的手向着村庄的一角指去,“就是门前有一个石磨的那家。”

“多谢啦。”鉴遥赶紧点头道谢,拉了拉有些愣怔的晨晖,“看什么呢?我们走吧。”

晨晖垂在身侧的手指屈伸了几下,微微张了张口,却没有说什么,默不作声地跟着鉴遥走向那户人家。他的心跳得飞快,周遭的空气里似乎蛰伏着什么猛兽要咆哮而出,却又隐约难觅,许是十七年来终于可以得见生身父母,太过紧张之故。

远远地,几个穿着肮脏破烂的小孩前后追逐着跑了过来,路过两人身边时嘻嘻笑着把满手的泥巴往晨晖衣衫下摆上一抹,立时划出一道褐色的泥印子。鉴遥正要跳起来打,却被晨晖拉住,“不妨事,我们……我们先过去看看。”

鉴遥听晨晖的语气都有些发抖,知道他满心激荡,也懒得生事,不再理会那几个逡巡不去的乡野小孩。他走到老太太所指的那户人家门前,郁闷地发现这家人似乎比村子其他庄户更要穷上几分,连那两扇破门板,都似乎立不住将要垮下来的模样。于是鉴遥连拍门的心思都收了,只大声叫道:“希禾大叔是住在这里吗?”

“谁呀?”屋里响起一个女人病恹恹的声音,等了良久,才终于有人过来打开木门,露出里面一张消瘦蜡黄的脸来,“你们找我当家的?”

鉴遥斜斜眼睛,见晨晖仿佛魇住一般只顾定定盯着那女人门后露出的半张脸,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婶是希禾夫人么?”

“夫人?”那病态女人被这两个字惊得愣了愣,从门后闪身露出身上鹑衣百结的衣裙来,“希禾是我男人。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鉴遥有些尴尬,不知怎么开口才好,只好开门见山地道:“不知你们家十七年前,是否生过一个儿子?”

妇人仿佛没有听懂鉴遥在说什么,只是牢牢地守着那两扇摇摇欲坠的门,隐约露出屋内霉烂的墙壁来。她面无表情地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是说,希禾大叔是不是十七年生过一个儿子,后来这个儿子又离开了家?”鉴遥见妇人的眼光迟钝地转到晨晖身上去,原本呆滞的目光竟然一瞬间有了光彩,鉴遥心下暗喜找对了人,当下脱口说道,“你看,那个儿子现在回来啦。你是他的母亲,对不对?”

“你就是……我的儿子?”妇人根本没有理会鉴遥,只是目光定定地盯着晨晖,蜡黄的脸渐渐变得一片绯红,“真的,是你回来了?”

晨晖原本一路上心乱如麻,此刻听妇人开口相认,也顾不得多想,当下双膝一沉就跪了下去,“不孝儿晨晖,今日才来见过母亲!”几个字甫一出口,无边的泪水就仿佛涨潮一般想要往外涌,堵得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原来就是你,十七年了啊,你为什么……为什么……”妇人猛地扑过去,死命地用枯瘦的胳膊推搡着晨晖的肩膀,声音也在顷刻间凄厉难言,“你为什么还不死?为什么还要回来祸害我们?”

晨晖猝不及防,竟然被这妇人推得坐倒在地。妇人还想上前厮打,一边鉴遥慌忙上前将她拦腰抱住,“大婶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你叫我怎么说,怎么说?”妇人奋力挣扎着,满是鱼尾纹的眼眶里忽然滚落出大颗的泪水来,“你这个祸害,当年害了我们全家还不够,现在又要回来继续害我们吗?”

“大婶,你冷静点,到底怎么回事?”鉴遥想要把晨晖从地上拉起来,却又不敢松手放开妇人,只好拼命打圆场。

然而妇人照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狠狠地盯着晨晖,眼里满是血丝,仿佛想要用眼光把他扒下一层皮来似的。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手肘吃力地弯过来擦着眼角的泪水,忽然转头看着身后的田野,惊慌地叫道:“你们快走,他爹回来了,他会打死你的!他们都会打死你的!”

鉴遥回过头去,顿时吓得一哆嗦,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周围已经聚拢了不少村民。那些村民个个都面黄肌瘦,衣衫破烂,黧黑的脸上唯有眼仁闪烁着骇人的白光。他们手里大多提着扁担镰刀,却又畏缩地不敢上前,想来对这两个外乡人有些忌惮。而在他们身后,几个原本在田里劳作的汉子正举着锄头,快步地朝他们奔了过来。

“这些人我们惹不起,下次再来吧。”鉴遥也难得离开隐居的神庙,几时见过这般粗俗剽悍不近人情的村民,却碍于木兰宗的戒律,不能随意对普通人施行法术。无奈之下,鉴遥只好放开妇人,一把拉起晨晖就跑。

“快滚,永远不要让我看见你!”妇人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吓得鉴遥加快了脚步,一心只想息事宁人,远离这个不可理喻的地方。

“不,我还想……看看父亲。”晨晖忽然定下脚步,任鉴遥如何拉扯都挪不了半分。他转回头静静地看着举着锄头冲过来的汉子,似乎想要把父亲希禾的一丝一毫都记在心底,连那把锄头当头砸下都没有一点闪避之意。

“糟糕!”鉴遥大惊,若是晨晖在这个时候出了事,他如何向楼桑大主殿他们交代?他当下暗运念力,宁可违背木兰宗的戒律使用法术,也断不能让这些愚夫悍妇得逞。

“他爹,他是你儿子,真的是你儿子啊!”千钧一发之际,妇人忽然飞扑上去,一头撞在农夫希禾的小腹上,带着他一起滚倒在地,“他虽然是个祸害,可他毕竟是我们的儿子,你就忍心亲手打死他么?”

“我不打死他,村子里面的人怎么办?”希禾红了眼眶,推开披头散发的妻子想要站起来,“上次为了他我们已经十几年抬不起头来,这次怎么给别人交代?”

“对,我们整个清水村就是被这妖孽害惨的,这次怎么还能放过他!”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方才给晨晖和鉴遥指路的老太太。此刻她再不是初见时慈眉善目胆小怕事的模样,焦黄的牙齿龇出唇外,竟有些狰狞的感觉。

“对,杀了他!”

“杀了妖孽才能驱邪!”

“我们苦了这么多年,就是因为放走了这个妖孽!”

村民们纷纷鼓噪应和,仗着人多势众,手持家什大步逼了过来。

“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鉴遥心急万分,见晨晖只是默默地跪在地上向希禾夫妇叩头行礼,干脆一把将他扯到背上,在众村民的围攻中狼狈朝着村外跑去。

“刚才是他在说话么?”眼看两个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村民组成的人墙之后,希禾哐啷一声扔了锄头,茫然地道。

“嗯,他在叫爹和娘。”妇人抹着眼泪点头。

“多好听的声音……叫我们爹和娘。”希禾呆坐在地上,似乎慢慢回味着那天籁般的声音,黯然地一拳头捶在地上,“可惜,再听不到了。”

一路慌不择路地跑了一个时辰,鉴遥才气喘如牛地将晨晖扔在地上,叉着腰恶狠狠地骂道:“累死我了。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要不是我,你早就被那些扁担打得像拍黄瓜!就你这德性,要是给楼桑老家伙看见了,不气死才怪!还怎么做少主!”

“骂够了没有?”晨晖从地上爬起来,没好气地瞪着鉴遥。

“算了算了,好好地被人家骂成妖孽,还要打要杀的,都会不习惯。”鉴遥避开晨晖杀人般的眼神,口气退让了一步,“这下爹娘也看到了,总算死了心吧。”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晨晖皱着眉,似乎在竭力回忆着什么,“那个村子里土地贫瘠水源浑浊,却不是天然形成的,好像……好像被人下了禁制咒语……”

“真的?”鉴遥惊奇地问了一句,随即拍了拍脑袋,“我还突然想到一点,以前一直听楼桑主殿到处宣扬你从小天赋异象,出生时红光漫天天花乱坠什么的,是天生的木兰宗少主,怎么和今天看到的反应全然不同啊?”

“要不我们去镇上打听打听吧。”见晨晖仍是皱眉不语,鉴遥只好找了个折中的提议。

晨晖没有反对,事实上他们此刻确实不敢再回到清水村去。好在在集墨镇打听了半日,倒真让他们打听到了清水村的故事。

原来十七年前,清水村山清水秀,物产丰富,乃是整个地区最富庶的村子之一,而希禾家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不料有一天,一个神官到了村子里,直言说村里出了妖孽,要祸害全村,而这个妖孽就是希禾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希禾一家自然不信,还雇人把神官揍了一顿赶出村子。哪知从此以后,整个清水村河流突然浑浊发臭,鱼虾大量死去,用河水浇灌的粮食果树也纷纷枯死。村人不敢再饮用河水,纷纷打井取水,却又纷纷生了奇怪的病症,相继有人死去。于是村人着了慌,赶紧将那神官请回来,询问驱邪之法。

那神官也不推辞,坦言只要将那妖孽交给他带走消灭,清水村的灾难自然会免除。可是希禾一家仍然不肯交出孩子,以至于全村人一起串通,又抓了希禾的老母亲,才终于逼得希禾夫妇将儿子交给神官。神官带着孩子走后,村里的水质虽然得以好转,却再也恢复不了过去的甘美,土壤也再不像以前那般肥沃,好好一个清水村从此凋敝下来,希禾一家在村里也成了众矢之的。

“我一个亲戚就是清水村的,到现在一提到那个祸害还恨得牙根痒痒呢。”酒楼里的老掌故喝得有些高了,兴致盎然地对殷勤劝酒的鉴遥说道。

鉴遥偷偷望了望一旁坐着的晨晖,悄悄地道:“这些村野谬言,你不必当真。”

“我总觉得,清水村的情况,好像是有人施了咒,却又没能完全解咒。”晨晖低低地道,忽然站起身来,“我再去看看。”

“别管了,我们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还要去帝王谷呢。”鉴遥慌忙制止。

“我不能不管,毕竟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晨晖轻轻挥开鉴遥,笑了笑,“你就在镇上等着,我今天夜里保准回来。”

鉴遥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他们心里都有谱,那个神官没准就是木兰宗的人,说不定就是楼桑大主殿本人。他们看中了晨晖的资质,却又无法说服他的父母将孩子献给这样一个备受皇权打压的教派,只好采取了这样的下策。

晨晖直去了一整夜,鉴遥也一夜没能睡着。等到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鉴遥一把拉开客栈的门,正看见晨晖靠着墙壁坐在门槛上,眼圈乌黑得像被烟熏过,睡得人事不知。

“咒解了?”鉴遥拍醒了他,又递过去一碗水。

“解了。”晨晖咕咚咕咚把一碗水灌了个干净,方才苍白地笑道,“也不知是谁下的那个破咒,解起剩下一半还真是费事,简直累死我了。”

“从此,你就不欠清水村什么了。”鉴遥在晨晖面前蹲下来,面色是难得的肃静,“从此,你就只是木兰宗的少主。”

“是的,我明白。”晨晖用手撑着台阶站起来,“我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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