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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娜自传:独自上场-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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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在花样年华放下自己苦练的专业早早退役。我们拼着一身伤病,是为了堂堂正正去为集体争这份荣誉。但很多时候,我们真的没法再忍了。和教练实在是相处不来,领导又只听一面之词。俗话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可是领导怎么就这么不在乎运动员的感受呢?
我说,你们当时一味抬高教练,不为运动员着想,现在为什么还要回来找运动员呢?你们这种做法太不合适了。为什么我们会下队,你们想过这个原因没有?
之前有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情,我好不容易痛下决心离开那个是非圈、伤心地,又岂能因为他们的几番说辞就回去。
就这样鸡同鸭讲,僵持了好久,直到孙主任来找我,这件事情才有了转机。
孙主任,就是孙晋芳,原来老女排的队长,曾经体坛的风云人物,新上任的国家体育总局网球运动管理中心主任。孙主任在上任网管中心主任之前大约已经暗地里把状况摸清楚了,她问湖北队的教练:“我听说有一个叫李娜的,现在怎么不见了?”
我们队的人说:“她在读书。”
孙主任说,那就“见一次,谈一次吧” 。
我们就真的见了一次。
那次见面是在武汉,省队的办公室里。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对孙晋芳主任来说,这次会见多少有点微服私访的感觉。当时她刚从体彩部门调到网球管理中心。我很小就听过她的故事——女排队长、中国女排五连冠的功臣,那时全国都在宣扬“女排精神”,郎平、孙晋芳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见到她的时候反而觉得没有什么距离感,她很瘦,非常高,目测有一米七八左右,没有官架子,说话做事风风火火,很可亲。
任你千条计,我有老主意。当时我就想:领导来就领导来,反正跟我没关系,我就读我的书。
但是与孙主任的一番谈话,和我之前想象得非常不同。她先问我最近在干吗,我说在学校读书。她又问我以后想干吗,就这么聊了一会儿家常。聊着聊着,她单刀直入地切入了主题:“我听很多人说,原来有个叫李娜的,突然间退役了,所以想来看看。很多人都说你有天分,打球是你实现自己的手段,你为什么不为自己打呢?”
我有点吃惊,以前也没少和领导谈话,印象中,领导一般会打打官腔,很少有人会站在运动员的立场,设身处地为我们着想。这是第一次有领导这么跟我谈话,也是第一次有人开诚布公地告诉我,打球是可以为“自己打”的。她说:“如果你要回来,我可以给你机会。”
现在想起来,当年孙主任看似目的性不是很强的谈话,却把我和网球一度中断的联系重新建立起来,而且更加坚定了我前进的方向。
孙主任的话虽然对我有所触动,但还是没有完全动摇我上大学深造的决心。我有些犹豫,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还是回到学校继续学习。这次见面像是一段小插曲,慢慢地被淡忘了。但我们队里的老队友登门的次数更加频繁了,以前一个星期去两次,之后变成一个星期去三次,到后来就天天都去。
队友说:“我们真的需要你。”
从我这边,觉得自己的生活被影响了。本来很安逸悠闲的生活,突然一帮人每天围着你不停游说。
但另一方面,我也感觉到了新领导的诚意。我是个心直口快的急性子女生,很容易被人打动。别人欺负我,我不会忍着,但人家帮助我,我也会记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从小打网球,进队以后基本都是湖北省培养的,就算为了回报这个恩情吧,我决定再帮湖北队打一次全运会。
在这期间,我也有过种种顾虑,反复掂量了好几个月——复出对我是一件大事。退役的时候,我在全国排名第一,再出去打,打得好没关系,一旦打得不好,别人会怎么评论我?
而且,我不想中断自己的学业,我也不想混张文凭了事,如果回去打球,我的学业怎么办?
左思右想,主意难定。我去找姜山商量,他说:“我不会去阻止你或者怎么样,你自己要想好,不管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
我跟我妈说:“妈,你说我回去打球怎么样?”
我妈吓了一跳:“啊?真的假的,别开玩笑了。”因为妈妈知道当时我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退役的。为了治疗我的内分泌失调,妈妈到处找中医给我看病,最后我喝了快两年的中药,才把身体调理过来。
我说:“真的。”
妈妈沉默了一下,说:“那我什么都不要求你,要累了呢就再回来。”
孙主任是2003年找我谈的话,我是2004年1月份回到省队的。因为4月份要参加比赛,过完年后,我就归队进行训练。
对我来说,选择退役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因为要离开我熟悉的圈子,离开我倾注了太多感情的网球,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复出是一个更加艰难的决定,因为我要面临未知的未来和走回头路的双重压力。
在复出这条路上,孙主任发挥的作用很关键。我觉得她的谈话很贴心。可能因为她是新来的领导,和我素未谋面,也没有任何的恩怨情仇。也可能是因为她是运动员出身,而且是最优秀的运动员,所以她比较了解运动员是什么样的想法。她给我留下的感觉是一个敢想敢干、不太在意别人怎么说的人,她真心实意地想要为网球做点事情。
我在心里一直偷偷地感激她,但每次遇见她,都不好意思把这份感激说出口。我和她的交流机会也不多,在国家队时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我是不能直接向她汇报的。包括现在我“单飞”了,一有什么事,也都是先与国家队领队联系,领队再跟她汇报,否则就变成了越级汇报,说起来影响挺不好的。
我归队以后,就很少有机会和孙主任面对面交流了。最多是这两年回北京去中心办事时看她在不在,在的话就打招呼,问问她近况如何。孙主任知道我膝盖不好,她的膝盖也不好,就会问一些关于膝盖的问题。后来在武汉的时候,我们还聊过一次,谈了谈我的想法。我在法网领奖回来后,中央电视台办了一个庆功宴“李娜之夜”,孙主任去了,但也没有细聊,因为其间不断有媒体采访。
11 复出
我忍不住跟姜山说了些“这人怎么排名这么高”,“看起来蛮厉害呀”之类的话。姜山什么也没说,坐在一边看人家训练,看完之后回来,很笃定地告诉我“(她)跟你不是一个档次的”。
2004年之前,我觉得自己一直没有什么目标,盲目地随波逐流着,除了和姜山在一起这件事是我自己做主,其他的时候都是在顺应别人对我的期待。尤其是1999年到2002年第一次进国家队这段时间,我的状态很不好,因为我对自由的期待很高,但国家队的规矩非常多,大家都对教练俯首帖耳、唯命是从。谁也没有反抗的举动,甚至连这样的想法都不敢有。当然,这并不是个人的原因,这应该是文化和体制的问题。
在大学的两年,我把自己的思想理顺了。我对网球的认识和过去相比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带着新的想法打球,感觉也是非常不同。
人真应该多读点书的,我读书不算多,但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感慨。
刚复出打比赛的时候,人家顶多会说一句“这是李娜”,然后就闭嘴收声了。别的人听到,也只是说一句:“哦,她复出了啊。”其实你没那么重要。退役或者复出,对你自己而言都是特别重大的决定,但对外界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这让我感觉很轻松,我对自己说,不要有太多压力,你没那么多观众,尽力就好。
复出后的首场赛事,是一个25000的ITF(国际网联),是个小比赛。
时隔两年后回到这个圈子里,看什么都熟悉,又觉得什么都陌生。那时我们打ITF比赛的场地在玉蜓桥,四五块球场挨在一起,出了球场后有两间玻璃室可以用来休息、看比赛,楼上也可以看。那个场地没有更衣室,活动之后要拿着衣服去卫生间换,然后等待比赛开始。
相比而言,WTA比赛场地条件要好一点。休息室一般都很大,至少能容纳100人。更衣室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号码柜。大会组委会有治疗师,你可以请他们帮你做理疗。女球员的治疗师一般都是男性,很多人的治疗师是自己指定的,熟悉的治疗师会比较了解你的身体状况,做治疗时会帮你留意。
更衣室一般只有运动员才可以进。这个圈子里的运动员大家大多都认识,如果第二天会是场上的对手,关系好的朋友头一天会在更衣室打个招呼:“明天一起打比赛。”有时候打比赛前你可能完全不了解你的对手——像现在新人出来的很多,这些新人我完全不了解,比赛前几天我就会去网上查资料,记下对手的特点。赛前你也可以在更衣室观察一下自己的对手,很多优秀的球员都非常有性格。比如莎拉波娃的气场就非常强悍,那种先声夺人的傲慢气势有时真的可以把对手镇住,等到后来对她比较熟悉了,才发现她的傲慢并不针对任何人,她就是这样的脾气。
刚复出的我没有积分,要从资格赛开始打。姜山一直陪着我,我们俩第一天去训练的时候,我在更衣室看到了赛会1号种子,当时那个女孩子的世界排名是180。我记得那个女孩子好像是葡萄牙人,比我年轻一点。我忍不住跟姜山说了些“这人怎么排名这么高”,“看起来蛮厉害呀”之类的话。姜山什么也没说,坐在一边看人家训练,看完之后回来,很笃定地告诉我“(她)跟你不是一个档次的”。
我说:“怎么可能?”
那个时候退役了两年再回来,对新形势缺乏了解,180在我心里已经是很高的排名了。我很容易不自信,特别是刚复出的那个时候,看到很多年轻的新人,湖北队也有和我熟悉的小队员跟我说,那个谁谁谁打得怎么好怎么好。我脱离了这个圈子两年,对目前国内总体水平不是很了解,也不确定自己现在大概处于一个什么位置,心里也觉得没谱。不过那时我对自己的心态倒是很宽容,心想尽力而为就好,能打成什么样子就打成什么样子好了。
正赛之前的预赛我一共打了三场,三场都异乎寻常地顺利。就在这个时候,又有状况发生了。
我是个不善于给自己解压的人,前三场预赛很顺利,是因为这时对自己没什么要求,心里没底,也没有很强的获胜的欲望,只当是在训练场上练兵。等到打入正赛时,忽然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很想赢,而且必须赢。这就像猴子去摘桃子,开始只是摘一个吃着玩,后来就觉得这棵树都是我的。这股心气堵在胸口,给自己造成了很大的心理暗示。预赛最后一场我背上受了一点小伤,对我们职业运动员来说,这点小伤本来不算什么,可是当时急火攻心,这一口气堵在胸间,就像岔气似的,整个背部都疼得很厉害,眼看正选比赛就要开始了,我只觉得背上像有重锤在猛敲,疼得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气血不顺,又带起了内分泌失调的旧病,我只好赶紧去找北京队的大夫。
女孩子都知道内分泌不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那种酸胀沉闷,再加上背上的痛感,让我对自己的竞技状态充满忧虑。正选第一轮当天,我一直觉得恶心,害得大夫跟着我忙前忙后。我们到场地上以后,裁判长一直不停地往我这边看,他以为我肯定要弃权了,连弃权的单子都替我填好了。
我告诉他,我不弃权,还能打。
结果那一场打得还不错。
心病还需心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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