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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回梦记-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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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不依。”喊完便再听不见她的声息。惊寰哪里睡得着,沉了十来分钟,忍不住便侧身把帐子揭开条缝儿向外看,只见如莲正躺在那边床上,被子盖得齐肩,两眼却水铃铛似的,向自己这边看,吓得惊寰忙把手放下。那边如莲已看见,喊道:“你不好好睡觉,探的什么头?简直是要讨没脸!”惊寰笑道:“你只会说我,你为什么不睡?你不睁眼看我,怎会知道我探头看你?”如莲笑道:“你不用嚼扯我,我睡。”说着一扭头就脸朝里睡去。惊寰又偷着揭开帐子瞧,见她纹丝不动,居然像是睡沉了,便自己也躺好,望着帐顶乱想。想着如莲这人也怪,相思了这些日,今天见了面她还顾的睡觉,怎不和我多说会儿话,到底是小孩子脾气。又想到我要真不睡,她还不知要怎样笑话,又该说我不安好心了。便自己强制着闭上眼。但是眼睡心醒,更觉焦躁,不由得又把眼睁开,又偷着揭帐子看时,只见如莲不知什么时候又把身翻过来,正眯缝着一只眼向自己这边看。她见帐子微动,知道惊寰又在暗窥,噗哧的笑了一声,拉过被子便把脸蒙上。惊寰又重复睡下,自己想如莲虽不教我看她,我只闭着眼摹想她的言笑,不和瞧着她一样么?想着便自去凝神痴想,忽然心里一动,突而想到如莲的面庞和举止,似乎和一个人略有相仿处,又觉她所像的这个人,跟自己还非常熟识,但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到后来好容易想到心头,却又笑道:“我真胡思乱想了,她如何能像他?”便抛开不想。
又沉了半晌,忽然一阵心血来潮,仿佛要朦胧睡去,忽听帐钩一响,连忙睁眼看时,只见如莲探进头来,向着他憨笑。惊寰道:“你怎么还不睡?”如莲笑着把帐子钩起来,道:“起,起,别再演电影了,没的深更半夜的耍猴!”惊寰忙坐起来,趿着鞋下了地。如莲便把床重收拾一下,把枕头横放在床里,自己先横着躺下,拉过床被来盖好,才唤惊寰道:“你也躺下,咱睡得着就睡,睡不着就穷嚼。”惊寰依言躺好,如莲笑道:“这像什么?真个的中间只短个烟灯了!”说着顺手拿起一把条帚,放在两人的中间,却笑问惊寰道:“这是什么?”惊寰道:“难道我还不认识条帚!”如莲摇头道:“不是,这是一道银河,谁也不许偷过,不然淹死可没人管。”惊寰听了笑道:“我的手淹不死。”说着就把手伸过去拉了她的手,又笑道:“脚也淹不死。”说着又伸过脚去托着她的腿。又把头挪了挪,和她额角对额角的顶着,两个人围着条帚,就圈成个正圆形。如莲笑道:“这哪是河,竟变成井了。”惊寰道:“你放心,不论是河是井,我全不跳。”如莲笑道:“跳可得成,你要跳井,我就要跳楼。”说着向后窗户指了指。惊寰笑着点头。如莲忽然又瞧着帐顶,深深叹了一声。惊寰问道:“好好的又怎么?”如莲道:“你猜我这时心里怎么样?”惊寰道:“我想咱俩好容易到了一处,你不至于不得意。”如莲道:“曲词上说得好,得意须防失意,我觉着得意时的痛快,就知道失意时多么难堪。”惊寰道:“你真比老太婆还絮叨,说着说着又来了!再说这个,我就不理你。”如莲笑道:“从此免去,您陆少爷别腻烦,我净捡好听的说。”惊寰听了刚要顶嘴生气,如莲忙一手探到胁下,将他胳肢笑了。如莲笑道:“完了,完了,一笑气就跑了。”惊寰也笑道:“我跟你真叫没法。”如莲道:“你就受点委屈吧!”惊寰用手摸着她的粉颊,痴痴的不作声。
这时天已四更向尽,外面弦管停声,悄无人语,风也渐渐住了。如莲正躺着出神,忽听外面堂屋内有人屏着息的咳嗽,便向惊寰摆了摆手,悄悄立起,蹑足走到门边,突把门帘一掀,向外看时,只见郭大娘正立在门外,倚着板墙,凝神静气望屋里潜听。这时她见如莲突然出来,倒弄得张口结舌,手脚没抓挠处。如莲冷着脸笑道:“郭大娘您还没睡,这早晚还上楼查夜?”郭大娘期期艾艾的道:“可不是?不是因为方才起了风,我不放心楼上的火烛,所以上来看看。”如莲又笑道:“电灯不怕风,要是该着火,不刮风也是照样,何必又忽然这样当心?大约是我这屋里容易起火,所以大娘特别的不放心,那么您就进去验验,说不定我还许藏着二百桶煤油,预备放火!”说着把门帘一抖,扬起多高,倒把郭大娘闹得僵在那里。她只可搭讪着道:“老大,你又跟你大娘调皮,看我明天再收拾你。谁让你屋里有客呢!先饶了你,好生伺候客去吧!”说着,也不等如莲回答,一转脸就腾腾跑下楼去。
如莲也转身进到屋里,寒着脸坐到床上。惊寰忙问她是什么事,如莲不语,半晌才道:“你还问我,还不是你种下的眼毒?如今密探都把上风了!”说着又凝神想了一会道:“哦哦,她也是受人之托,怪不得我娘白天从这屋出去,过了半点钟才出门!原来到她屋里去啾咕我。嘿嘿,这倒不错,我倒成了犯私的了。等我明天就给她们个犯私的看看,看她们有什么法子奈何我!”惊寰听她自己捣鬼,一句也莫明其妙。问她时,她只把他一推道:“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你打听不着!”惊寰也不敢再问了,又沉了好一会,如莲才向他叹了口气道:“不告诉你也不好,告诉你,你可不许多想。我从半月前见了你以后,就跟我母亲说要跟一个人从良,她从那日就起了疑心。今天我因你要来,她在这里不便,便把她支走。大约她怕我和你有什么事,所以托开窑子的郭大娘监视着,你从此就算中了她们的眼毒了。以后要留神些,出来进去,大大方方的。反正咱们于心无愧,随她们怎样都好!”惊寰听了,心里一阵踌躇,脸上不免带出犹疑的神气。如莲笑道:“瞧,你是多想了不是?其实没什么,她们都是贼里不招的手儿,闭着眼都能把咱们卖到外国去。可是你要明白,我是她们的饭门,她们不敢惹我,自然就不敢得罪你,顶厉害就是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想法子伤咱们的感情。我只抱定主意不听,她们枉自是张天师被鬼迷,有法无处使了。”惊寰道:“这里面的事,我是一窍不通,才想要规规矩矩的花钱,也不致犯什么大忌讳。”如莲笑道:“犯忌讳倒不在乎肯花钱不肯花钱,这里面讲究多咧!不过咱们的事,另当别论,绝没有教你吃亏的地方。何况又有我在着,你只放心来就是了。”惊寰道:“你这话算是多说。别说没有什么,就是刀山油锅,只要里面有你,我也往里面跳。为了你,我怎样都值得。”如莲听了,看着惊寰,心里十分感激,就一把将他抱住,一歪身同倒在床上,把头撞在他胸前,就像小儿吃乳一样,口里很凄咽的声音叫着“惊寰惊寰”。惊寰连忙答应,又问她呼唤何事,她却又不言不语。惊寰见她这般形容,也十分的被感动,也紧紧的抱着她。两个人这时节都觉着一缕深恩厚爱,浃髓沦肌,镌心刻骨,几乎两个人要并成一体,两颗心要贴到一腔,一阵阵的情热蒸腾,似乎要把柔魂销尽,迷迷糊糊,都大有闭聪塞明之概。
这样不知过了多大时候,如莲正在神魂迷惘中,似听屋里有脚步声响,忽觉芳心自警,连忙一翻身要坐起来。不想一只玉臂还压在惊寰腋下,半欠着身抬头看时,这一惊真非同小可。原来自己的母亲怜宝正立在离床三四尺地方,含着笑向自己看。这时惊寰也连忙坐起,手足无措。如莲原知道自己母亲来了,没有什么可怕。惊寰也明白这是窑子,不是人家的闺阁,无论谁来也没要紧。不过他俩都正在神魂飘荡之际,无端见闯进个想不到的人,自然格外的局促。
那怜宝见他二人都已坐起,先不管如莲,只向惊寰客气道:“少爷请躺着,躺着。”如莲此际心才渐渐定了,便向怜宝道:“您怎这早晚就来了?”怜宝笑道:“哟,孩子,我早算陆少爷今天要来,难得贵客临门,怕他们柜上人伺候的不周到,万一给孩子你得罪了,还不落你一辈子的包涵?所以早早赶来,替你照应照应。”如莲暗想娘哪是来照应?分明是来捣乱,但是嘴里又不便说什么。回头看惊寰时,只见他坐又不是,立又不是,那样子十分可笑。便向怜宝道:“娘,这就是我上次同您提的陆少爷。”又指怜宝向惊寰道:“这就是我母亲。”惊寰忙站好深深的鞠了一躬,怜宝谦逊道:“少爷请坐,不敢当,不敢当!”这时如莲已把怜宝推坐在椅上,惊寰也自己坐下了。怜宝看看惊寰,又瞧瞧如莲,一个是浊世佳公子,一个是人间妙女郎,年纪相貌,身材气派,没一样不能配,真个是天生一对,地生一双。暗想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夫妻,不要说他们自己得意,就是旁人看着也要同声喝彩,他们这一段姻缘,成和败都拿在我手里;我也是快老了的人了,虽然向来没做过好事,临了还在亲生女儿身上缺什么德?只要有我一碗饭吃,有我一口烟抽,也不必贪什么大油水,就替他们成就了吧!昨天白天郭大娘给我出的主意也太毒辣,在自己女儿身上何必这样狠?我不如学些好,把女儿成全了,多少落点钱,再寻周七回来,抱着心一忍,没事就到女儿家住几天,也不算不会享福。何必听郭大娘的话?她开窑子的心早黑了。想到这里,一阵良心发现,看着惊寰,倒觉着十分亲切,暗笑这真应丈母看姑爷,越看越有趣的俗语了。
这时如莲见怜宝看着惊寰呆想,倒觉莫名其妙,暗自奇怪道:“我娘不是不花哨的人,这次到屋里来,还不定安什么心,怎倒向了人家怔起来了?”惊寰见怜宝直着眼看自己,心里更阵阵的乱动,想要和她说话,但又不知该怎样称呼,便不住的向如莲递眼色,教她开口说话,好替自己解围。如莲明白他的意思,便向怜宝道:“娘,您抽烟不?我给您烧。”怜宝才看定了她道:“呕呕,我不抽,在家里抽够了。”又向惊寰道:“陆少爷你歇着,我讨大话,你这算来到岳母家里了,以后请随随便便,不要客气,就算我高攀。咱们这是什么样的亲戚?往后我指望你陆少爷养老呢!”说着又向如莲道:“你好好跟陆少爷玩,别总闹小性,犯傻脾气。打起来我可不管劝。你们要用东西,尽管叫人,咱们在这窑子里十八分的硬气,用不着心虚。”说完又向惊寰道了声安,便转身出去了。
这里如莲看着惊寰,惊寰看着如莲,都发了会子呆。如莲忽然笑道:“你瞧我娘好像犯了老半疯,闯进来东斧西凿的乱说了一气,没说个下文,就又跑了。”惊寰也笑道:“我也看不出怎么一回事,进来就直着眼看人,看完了就叙亲戚,叙完了就开腿。”如莲把大腿一拍道:“哦,哦,我明白了,她什么不为,简直专为来瞧瞧你。”惊寰笑道:“我有什么可瞧?”如莲道:“说你傻,果然是不伶俐!她怎么不牵着瞧你?我是她的命根子,知道有你这们个人,要动她的命根子,岂能不关心?你要是个正经人,还没什么关系,倘或你是个坏人,要把她的女儿拐跑了呢?早瞧明白了也好防范。如今她这一瞧你,她放心也放心了,不放心也更不放心咧!”惊寰不明白道:“这话怎么讲?”如莲道:“她一见你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少爷班子,知道绝做不出出圈儿的事,自然是放了心。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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