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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回梦记-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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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寰母亲听了自然欢喜,尚还疑惑,自己也顾不得端婆母的架子,悄悄的跑到儿媳卧室门外,掀帘缝向里一看,见他夫妇和衣相偎,正睡得酣适,便退出来。这消息立刻传遍了全家上下,没过正午,就又传到若愚的家里,立刻人们都有了喜色。

惊寰在新妇屋里起床后,见有仆妇进来,便直跑到自己母亲房里去梳洗,见母亲和众人都望着自己笑,知道早被人看破,只得装作看不见。

到吃过早饭后,惊寰涎着脸儿,向母亲问历来给新妇请的医生和所开的药方,老太太把药方都检出来,又告诉了许多医生的名字。惊寰知道这些饭桶都是欺世盗名之士,没一个靠得住,又见药方脉案都写得很凶恶,更后悔自己负心,竟把她害到如此,立志要替她访求良医,用全力给她治病,便到新妇房中,告诉她自己出去一会。新妇似乎连这片时都不忍分开,恋恋许久,才嘱咐他快去快回。

惊寰出门去,便到各亲友家挨门访问,哪里有出色良医?末后访到一家,竟得了个机会。原来这时直隶督军正害了老病,派人到江苏请来一位名医,这名医真是位国手,在前清做过太医院长,恰住在这亲戚家里。惊寰托了许多人情,才求得那名医允于明天来看。

惊寰大喜回家,对新妇说知此事,仿佛已请到活神仙,只要神仙驾到,立刻手到病除。新妇此际因丈夫回心见爱,对前途生了无穷的希望,也自怕死贪生起来,更盼着早脱沉疴和心爱的丈夫唱随一世,自然闻语欣然。当夜惊寰又宿在新妇房里,给她温药调羹,实际当了看护夫。

到了明日,一过午后,惊寰便派郭安雇辆汽车来接那名医,盼到上灯时候,名医才姗姗而来。先让进书房,吸了半点钟的鸦片烟,才去诊脉。诊过以后,又回到书房,坐在椅上,看着笔墨,沉吟了半晌,方绺着胡子道:“兄弟没拿手的病,向来不敢开方。这位病人,是思虑太重,心血交枯,早已转了痨病。你要在前一个多月,请明白人治,还有几分把握。如今……”说着瞧瞧惊寰,又道:“兄弟开方也是没用,请您另请高明。”惊寰听医生口气不好,立刻颜色更变,忙又追问道:“您瞧还有挽救么?”那名医笑道:“挽救,怎能没有?不过兄弟实在才疏识浅……”话只说到半截,便立起拱拱手,表示告辞。惊寰没法只得送出,仍派郭安用汽车送回。惊寰才知新妇已入危险,心里的悲痛自不必说,但对新妇还不敢露出神色,到夜里仍用旧药方煎药给新妇吃,虚报说是这名医所定的方剂。又过一日,惊寰仍不死心,又约来本埠一位名医黎桐冈先生。这位黎先生虽没辞开方,但所说的话和那位太医院长也大同小异,惊寰更凉了半截。

开过方子,惊寰送医生出了门,自觉满腹辛酸,便在门口呆呆站了一会。忽听巷口有人喊道:“看朱媚春的新闻一个铜子。”惊寰听了,心里一动,就将卖报的招呼过来,买了一张,拿着走回院里,且行且看。翻到里面,才在小新闻里寻着一段标着二号字的题目,是“春莲之爱”,而后又一行小题,是“门当户对妓姘伶”。惊寰脑里轰然一声,料道说的定是那件事了,便赶紧向下看,见正文是:“忆琴楼之名妓冯如莲,花容月貌,秀丽天然,北里胭脂,无出其右。惜其对待客友,松香有架,草木无情。人以其桃李冰霜,亦加原谅,故琵琶门巷,依然不断游骢。讵知妮子近来大改故常,与男伶朱媚春姘识,鹣鹣鲽鲽,双宿双飞,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有终身相倚之意。此事满城风雨,尽人皆知。素日拜倒石榴裙下者,亦皆醒悟,已无愚人再往报效。恐其生意从此一落千丈,而朱媚春亦将名誉破产云。”惊寰看罢,心想这段东西,虽然似通不通,却天然是天津才子派的笔墨,可还说得情真事确。这件事一传出去,如莲的生意怕要坏了。又想到报上说这事满城风雨,尽人皆知,看起来只有我一个混虫,一直蒙在鼓里。若不是那天活该看破,还不知教她骗到几时。一阵气愤,便把报撕作一圈,扔上房去。正是:天下有情痴,姑屈君掩书一哭;人间无限恨,莫嗤我取瑟而歌。后事如何,且听下面分解。


 
  
第八回 

千金市骏骨明身世夜月返芳魂
一殡出双棺忏业冤春风回旧梦

话说惊寰自经了这情场剧变,心儿划了条绝大的创痕,原想捧着这残破的心儿,请自己的太太去收拾补缀。怎奈新妇虽承受了他的请求,可惜事与愿违,偏又病入膏肓,眼看不起,反在惊寰的新创之下更涌起旧创。所以此际的惊寰,只有悲伤愧悔,对于那辜情负义的如莲,虽然在风前月下,偶然还不下思量,但再联想到朱媚春,便切齿痛恨一番,随即恝置断念。

最难堪的就是看着辗转床第的新妇,以前是冷落经年,把她抛得像个寡鹄,如今虽厮守度日,可怜自己眼看又要变成鳏鱼。纵然觅尽奇方,照旧毫无生理,惊寰成日守看新妇,还须强颜为欢,谋她眼前的安慰。但想到这偎在自己怀里的可怜人,不知何时就要奄然化去,从此一别茫茫,再无见日,心里的惨伤,直是无可方喻。后来在无可奈何之中,勉强自己开辟出一条路径,便是一面照样竭力觅医救治,一面把自己所有的爱情,都偎献给她,希望她即使到不起之时,也在灵魂中带着自己的爱情逝去。

因而从此以后,惊寰就将看护的责任,全自担负起来,药物羹汤,莫不亲手调量,寒暖眠食,更为加意看护,稍有闲暇,便坐到新妇床前,和她说些闲话,讲些故事。还时常呢呢的谈些爱情,故意说到将来她病好后,夫妇间的行乐计划,恩爱约章。凡是惊寰心里所能想到,嘴里所能说出,全一一的表示出来,以求那新妇开颜一笑。那新妇见这心爱的丈夫如此体贴温存,深情厚貌,这原是自己早已绝望的事,如今竟在意外得来,岂有不喜心翻倒?这时知道若能病好离床,前途都是乐境,所以也有时忘却痛苦,偶作欢容。那惊寰看到这种情形,还疑她心境渐开,回生有望。哪知新妇已深入痨瘵之境,五内俱伤,四肢渐败,绝非精神娱快所能修复,只熬时候罢了。

惊寰服侍病人,直到了七月,他只全神注定新妇,惙惧着不定哪日要发生死别之悲,便把旧梦全忘,脑里已不存如莲一些余影,更没工夫念到那旧时腻友,下落何方。每日只想着新妇死后,自己该怎样归宿。有时若愚夫妇同来探病,问知情形,也只得相对唏嘘,扼腕咨嗟而去。 转瞬又进了八月,过了中秋,已是金风瑟瑟,吹面生寒。病人遇了节气,更加重步,眼看就要临危,请来许多医生,都劝不必枉投药石,教病人多喝苦汤,须先预备后事,恐怕已等不到九月。惊寰听了比自己将死还为伤痛,知道和她夫妇一场,只有这几天相见了,只得守一时是一时。人世的时光,再没比这时珍贵,便掬着万种伤心,更日夜腻在房里,去珍重那永别以前的少许光阴。还要对新妇陪着笑脸,连眼圈儿都不敢稍露微红。可是每一瞧到新妇已呈死象的脸儿,心里便刺痛不已,真是一看肠一断了。这样居然熬了几日,到了二十一那天,又赶上是惊寰母亲的寿辰。在閤家恼丧之中,自然不待宾客,可是有几家内亲,照样前来祝寿,若愚夫妇不待言也在其中。

这日惊寰见新妇精神转旺,两颊红鲜,目光有神,说话也似添了气力,以为她病势减轻,便也出去应酬。戚友知道本家正有心事,都不多坐,只若愚夫妇被老太太留住说话。这时老太太因新妇已是眼前的人,把戚友女眷都拦住不教看视,若愚夫人自然也不能独去。到晚饭时,老太太因家里只有母子二人,男女仆妇都不当用,一旦丧事出来,一定手忙脚乱,若愚夫妇是至近内亲,应得帮助,便留他夫妇住几日。若愚夫妇晓得老太太意思,即时应允。若愚夫人便派人立刻回家去取随身东西,安置在上房西间,和老太太住连房。

晚饭过后,若愚夫妇到西间歇息,惊寰也要回去看护新妇,被若愚夫人悄悄叫住道:“表弟,你在这屋陪表哥说话,我去瞧瞧病人。”惊寰凄然道:“您不必去,她就是三两天的人,嫂嫂留个忌讳。”若愚夫人摇头道:“我不讲究这些,姐妹好了一场,怎来了不去瞧她?”惊寰无奈,只得陪若愚同坐,任她自去。

过了半点钟工夫,见若愚夫人也恰从新妇房里,垂着头怏怏的出来。惊寰无意中叫了一声,若愚夫人抬头看见他,忙又把头低下。惊寰在月光中已瞧出她泪痕满面,知道情形不好,怀着满心恐惧,也不敢问。若愚夫人走过几步,又自站住,犹疑了一下,才叫道:“表弟。”惊寰忙赶到她面前,若愚夫人用那悲悯的目光瞧着他,半晌才道:“你不必上厢房去了。”说着沉了沉,又道:“表弟妇……你也不必伤心,生死有命,她这是回光返照,至迟不过两天,快预备吧!你的心尽到了,不必再守着她。”说着鼻孔一酸,就掩着泪走进上房。

惊寰痴痴的倚着院里的荷花缸,只觉一身软化,万念皆灰,要哭也哭不出来,对着天上的月光,只怨恨上天,怎只会处罚人的罪恶,竟不容许改过自新。我错待了新妇,虽是罪大恶极,但是我已诚心改悔,愿意把将来有生之日,都作我补过之年,怎的上天非得把她从我怀里夺去,断绝我忏悔的路,定要我抱恨终身?天呀!看起来人不许一步走错,只要走错了想改悔都不易咧!接着身上一软,便沿着荷花缸溜在地下,好容易又站起,便神智昏昏的,步步向厢房挪去。忽听背后叫道:“惊寰!”惊寰回头,见若愚立在上房台阶上摆手道:“你这屋来谈谈吧,病人有仆妇看着就行。不是我劝你狠心,你去守着也没用,枉给自己添病。”惊寰摇摇头仍向前走。

正在这时,猛听外面有捶打大门之声,隔着外院直送进来,打得很是厉害,好像有什么急事。若愚惊寰都吓得一怔,弟兄俩便同走出外院,到门洞里查问,见门房的郭安正隔着门和外面说话,却不敢开。若愚问他道:“外面是谁?”郭安道:“不知是谁,他们说来找少爷,有好几个人呢。”惊寰忙推开郭安,向外问道:“谁呀?”外面只叫道:“找陆惊寰陆少爷。”惊寰答道:“我就是陆惊寰,哪一位找?”外面又换了个老年人的声音道:“在下国四纯,访阁下有话面谈。”惊寰听了一呆,暗想国四纯来找我作什么?自己拿不定主意,瞧着若愚,若愚道:“国四纯不是那位前清遗老大名士么?你怎会认识?不如回他家里有事,改日自去拜访。”惊寰略一犹疑,若愚却在无意动了好奇的心,又改口道:“管他来干什么,开门问问再说。”惊寰无话,便唤郭安开门。

哪知门一开放,立时先挤进一男一女,惊寰在黑影里也没看清是谁,第三个拄着拐杖缓缓走进,却真是国四纯。那先进来两人中的男子问道:“陆少爷在哪里?”惊寰才答应一声,已被他劈胸揪住,高声喝道:“我可找着你了!小子拿命来!”那女人也扑到惊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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