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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烟华-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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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宁。”他说。
他名叫刘启文,君宁自然是他的字了。
叶裳容略一挑眉,也应以浅笑,“灼然。”

   

留府

  “裳容见过老夫人。”叶裳容站起来,向才走过来的刘府当家主母行了礼。
叶裳容自觉痊愈,便向云倚墨告辞。数度挽留她的云倚墨这回倒没再劝,只说当家的是她婆婆,叶裳容就算要走也要禀过她再说。
叶裳容住在刘府的十几日里,连深居不出的刘启文也见过了,偏这位老夫人一直没有见到。临走时的确是应该向人当面告辞,于是便同云倚墨一齐到了刘老夫人住的偏院这里。
刘老夫人在绿荷的扶持下从里间走出来。她打扮得一丝不苟,只是脊背虽然挺得笔直,面容里隐隐露出老态。
“老身耽于哀痛,不曾当面向叶姑娘致谢,实在是怠慢了。”刘老夫人还没落座之前,先向叶裳容致意。
“当时岸边船家也多,就算没有我相信玉儿也不会有事。”叶裳容连忙还礼,“倒是裳容无处可去,又染了一身风寒。如果没有老夫人收留施救,只怕已经化为异物。是以该道谢的是裳容才对。”
叶裳容不过实话实话,感谢自然也十分诚恳。只是房里几人听她说这话,都不由露出几分不忍。都知她本来也是官家小姐,一日遭难竟然贫病交加,想想就让人唏嘘不已。
叶裳容不知道自己这话给别人什么样的感受,只是接着说道:“如今我既然已经痊愈,就没有再打扰贵府的理由。是以今日,特来向老夫人辞行。”
“也是。”刘老夫人点了点头,竟十分赞同的样子,浑然不顾云倚墨在一旁着急,“只是不知道叶姑娘打算去哪里,可有落脚的地方?”
她问得寻常,彷佛不过是人情世故顺口随便一句,但是叶裳容却着实一愣,回答不出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玉儿突然跑了进来。这孩子也不知道哪里听说了叶裳容要走,跑得满头大汗。他见叶裳容还在才稍微松了口气,也不顾跟自己的祖母和母亲招呼说话,径直跑到叶裳容身边,然后伸手,“容容,抱。”他扁了嘴瞪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是委屈,声音里藏着些恐惧的轻颤。
叶裳容本就喜欢玉儿,再想到离了刘府轻易也见不到他,心里也是不舍,于是伸手把他抱在怀里。
玉儿搂着她的脖子,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容容不喜欢玉儿了?”
抱进怀里,近在耳边的软嫩童音杀伤力更大。叶裳容看着他,柔声道:“怎么会呢。我最喜欢玉儿了。”
“娘说你要走,不要玉儿了。”声音可怜兮兮,大有她敢说是就直接哭给她看的意思。
“这……”叶裳容语塞。
云倚墨一则怜她身世处境,二来年龄相近颇为投契,连日来明里暗里几次劝她留下来。此时自然和儿子一样心思,她在一旁乘势说道,“裳容,这孩子难得这么亲近你……你走了就见不到他了。”
叶裳容看看云倚墨,再看看怀里抱的玉儿,没有说话。
她不是没动过心。
刘府家大业大,不至于介意养她吃闲饭。但是她这样留下来算什么呢?就算如今府中上下她都见到,人人都是好相处的。但是张家在她初醒时何尝不是母慈子憨,年来她为那对母子谋划了多少,到头来一样落得个走投无路的下场。
寄人篱下,她是真不敢了。
“叶姑娘可听老身一言?”
以为是来了解围的,叶裳容连忙说道:“老夫人请说。”
“老身知道叶姑娘志气高,只是如果离开刘家,说句不好听的,叶姑娘只怕连今夜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话虽难听,却是事实。于是叶裳容只能沉默下来。
“不怕叶姑娘见怪,自从你住到刘家后,老身还是去查了些叶姑娘的事。”刘老夫人突然问道,“叶姑娘,令堂可是姓商?”
叶裳容闻言心中微凛。
就算她有恩于刘家,到底是住在人家家里,查她身份来历也不算太过分。只不知她查到了些什么,之前那个“叶裳容”她只有点模糊印象,于是打定主意小心应答起来。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老夫人怎会知道?”
房中众人均看出她脸色微沉,答话又迟了一瞬,只当是暗地里查了她的身世招她不快,竟没人多想。云倚墨一时有些讪讪的,刘老夫人到底年长,竟然微笑起来,丝毫没有自己不对的样子。
“这就对了。”刘老夫人转向自己的媳妇,“倚墨,你家可有姓高的亲戚?”
“高?好像没……”云倚墨知她如此说法必有用意,想了半日才说,“对了,二舅母应该姓高。”
房中众人包括叶裳容都看着刘老夫人,不知她到底什么意思。
“这就是了。”刘老夫人转向叶裳容,“如果我记得没错,令舅母与叶夫人是表姐妹。”
云倚墨先时还疑惑着,听到这里立刻眼睛一亮。她也不是个笨的,乘叶裳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说:“怪不得与妹妹一见如故,原来是亲戚呢。”然后她又转向玉儿,“玉儿,叫容姨。”
“容……姨?”玉儿皱起眉,根本就不明白。
“是啊。”云倚墨笑着说,“容容是娘的表妹,就是我们家的亲戚,所以她不会走的。”
“真的?”最后半句倒是真懂了,玉儿顿时眼睛一亮,转向叶裳容,“容容不走了?”
叶裳容只能瞠目。
她才张了嘴想说话,一旁的刘老夫人又说道:“据说叶姑娘在家里就是惯了管事的,如果觉得日子清闲,过来帮帮老身也好。刘家产业太多,以前还有启贤,如今……老身真是力不从心。”说到那个人的名字,房间里气氛陡然一沉。刘老妇人和云倚墨更是神色黯然。
叶裳容看着玉儿紧张的眼神,看看云倚墨,再看看刘老夫人。
又是寻了那种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又是替她想了将来,人家如此用心全是为了她。
罢了,她的确是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裳容恭敬不如从命,今后请老夫人和姐姐多加看顾了。”
众人都是神色一松。唯独玉儿听得半懂不懂,只是追着问道:“容容不走了?”
“嗯,不走了不走了。天天陪着你。”
欢呼一声,玉儿朝她脸上用力一亲,“容容最好了。”
一旁的云倚墨也是松了口气,过来逗玉儿,“容容最好,那娘呢……”

几日后,某个地方。
将离斜倚在锦榻上,闭着眼睛。薄被盖在他腰上,露出一身素淡的中衣。榻前的高几上摆了几色鲜果并点心茶水,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禀公子。刘家传出消息,说是府里来了一位表小姐。如今正大肆布置院落,看样子像是要常住的。”
“表小姐?”将离睁开眼睛,似醒非醒的声音略带了几分涩哑,却别有一番风味。
“据说姓叶,好像是叫,叫……叶裳容。”
“……叶裳容?”
“是,就是这个名字。”
“什么表小姐?还不是……她倒是打的如意算盘。”将离一阵轻笑,“传话下去。”
“公子吩咐。”
“寻个妥当机会,我要见见她。”
“是。”

   

青罗

  初夏的傍晚,天气晴朗。正午的太阳底下已经有些站不住人了,傍晚的风褪去燥热后却又重新温柔起来。
青阳巷在管阳的西南面。巷子宽阔,两边院舍的门面都十分雅致,高墙后绿树掩映,一眼看不到底,初来管阳的只怕就将这里错认成什么富贵人家。不过这里虽然一样是寻欢销金的地方,却也要讲究个雅趣别致,不是扛了金山银山就一定寻得到笑脸相迎的了。
该说此时还没到用晚饭的时辰,青阳巷里虽然家家门户大开,只几个迎客的小厮无精打采地站在门口。
这个时候,一辆马车从巷口慢慢驶进来,然后停在青阳巷最大的那家青罗馆门口。
车夫身边坐了一个中年男人,看打扮像是哪里的管事。中年男人待马车停稳后跳下来,叩了叩车身,“小姐,到了。”说着,他把脚凳放在地下。
首先伸出车帘外的,是一柄画着荷花的白纱宫扇。
一位年轻的小姐拉了拉拖沓的长裙,从车里出来,然后踏着脚蹬站到地上。
她大约十四五岁,一双杏眼清澈透亮,唇角上弯,看过去就是一副带笑的样子。脸上没用脂粉只画了妃色花钿,却反而显得肌肤莹腻如雪。一身樱草色荷纹窄袖高腰襦裙,腰间配了豆青的腰带。她身上用的,无论是插在望仙双鬟上的发钿,戴在手上的镯子还是宫绦上坠来压裙的,虽然一概用了金的,却都纤巧玲珑,看上去俏丽活泼。
青罗馆门口小厮迎上来。他见了人未语先笑,彷佛认识一样,“叶小姐,您终于来了。”
“你认识我?”少女一挑眉,眨了眨水润的杏眼,脆嫩的声音里满是意外。
“如今管阳城中谁人不知裳容小姐。”小厮原本长得清秀,笑起来更甜,“甄老板早就到了,小姐里面请。”
少女正是叶裳容。
她闻言一笑,那眉眼弯弯的样子添了几分稚气,娇憨的样子让人觉得一派天真,没有半点机心。
叶裳容身后跟的管事无奈地轻摇了摇头,想叹气又不敢出声的样子落到开门的小厮眼里,几乎就要露出喜色来。
两个月前,城中望族刘家突然来了一位表小姐。谁家没个亲戚,这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却不想月余功夫一过,这位表小姐竟然开始管事了。虽然本朝风气开放,但是一个没成亲的姑娘家抛头露面已经引人侧目,竟还管起事来就愈加让人瞠目结舌了。一时间,满城沸沸扬扬,有嗤笑的,也有怎么都不肯信的。
今日原是一位新来管阳的商人甄谷看中刘家的铺子想租,双方谈了几次不成事,最后甄老板亲自出面约见刘家主事,约的地方就是这个青罗馆。
小厮带着两人一路穿廊过桥,上了一座高阁。高阁四面俱空,望出去视野开阔。阁中早已备下酒菜,还有一个商人打扮的男人坐在那里。
他见叶裳容几人上来,先站起来一揖道:“在下甄谷,这位想必就是叶小姐了。”
“正是。”叶裳容拿着宫扇,低头款款回礼。然后她转身介绍,“这位是杨管事,想必甄老板已经见过了。”
甄杨二人见礼后,三人各自落座。叶裳容与甄谷相邻,杨管事下首相陪,空出她左手边的位置。
一阵寒暄客套后,甄□:“叶小姐,我当然也想买下贵府的铺子。不是说身边没那笔银子,只不过我初到管阳,样样都要用钱。一下子全用在买铺子上,将来有个万一我连后路都没有。能否打个商量,就请你把铺子租给我。”
“这……”叶裳容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也知道甄老板说的有理。但是老夫人才嘱咐过,刘家不做收租的生意,一定要卖的。”
“但是……”
甄谷看眼前少女倒像个小孩子一样,口口声声都是家里大人如何,好像自己一点主意都没有。他怎么说她都是一样回答,不由就看向一边沉默着的杨管事。
那杨管事听叶裳容那样说话,眉头已经皱起来,他几次想要开口都看了她一样又沉默下来。
叶裳容见甄谷任她怎么说都不肯改口,不由得也有些恼怒。阁里一时安静下来。
话说了一阵,天色暗了很多。阁里倒是挂着几盏宫灯,但是不知为什么竟没人过来点,阁里四面通透,已经暗得几乎连桌上的菜也看不清楚了。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一阵脚步声。
楼梯口先有光蔓延了过来。随着那光越来越亮,一个人提着灯笼出现在三人面前。
一身墨色的曲裾深衣,那人略显单薄的身体在灯笼晕染开来的光里,竟然多出了几分形单影吊的孤寂来。虽然苍白却依然清隽的脸,还有那双比夜更幽深浓黑的眼睛。
一瞬间,没人想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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