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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医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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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给我。
“刚才是你打的电话?”我戴着口罩和帽子,心里琢磨着这个赵俊辉平时说话做事还算靠谱,刚才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
“是。”他凑在我耳边小声地说,“AIDS!”
这四个字母如同投入湖水的几块小石子,在我的心里掀起一阵涟漪,我吸一口气,下意识地紧了紧口罩,感觉心中的涟漪渐渐平复,于是我推开了21床的房门。
猛然间,我感觉手指发麻,全身的血液在倒流!
米梦妮,站在那位艾滋病病人的床头,左手把握着简易呼吸器的面罩,右手挤压着气囊,她低着头,双眼盯着病人的口鼻,眼皮微动,长长的睫毛也跟着颤动,仿佛蝴蝶扑扇的翅膀,她洁白的白大褂上沾满大片的血迹,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她抬起头,雪白的脖子上同样散落着血迹,白色和红色交织着,碰撞着,突兀着……
我看到一朵风霜蹂躏过后的百合花!我听到一种玻璃破碎般心碎的声音!
“病人咯血,我尝试插管失败。”米梦妮口罩后面的嘴唇似乎在尝试笑了笑,“我真笨,到最后还是有事要麻烦你。”
我戴上手套,拿过她手中的简易呼吸器:“快去换件衣服!”
“算了,里面衣服也沾上血了。我帮你拿个护目镜——”或许是我的错觉,我看到米梦妮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苦笑,她凑近我的耳朵小声告诉我,“刚才一不小心,血溅到了我眼睛里了。”
“那你还不快去院感办,领阻断病毒的药!”我压低声音小声地说,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几分吃惊、责备和愤怒。
“我留下来帮你,等你插完管我就去。”米梦妮帮我戴上护目镜,语气很坚定。
怎么有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女孩?我感觉自己心里窝着一团火,透过护目镜,我看着眼前的这位女孩:她柔柔弱弱地在一旁站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睁着,眼底清澈得像平静的湖水。
“等你做完,我就走。”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再说什么,这时候,所有的语言都是无力的。我低头看了看眼前的病人,三十来岁的年纪,瘦巴巴的脸,颧骨突出,面颊上排布着一些红色的小斑疹,周围有些白晕,头发染成棕红色,左耳垂穿了个耳环,他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目光中流露出恐惧,大概是瘦得厉害,眼睛大得突兀。透过面罩,我看到他的嘴角和鼻孔周围都沾满了血迹。我继续捏着“皮球”,看了一眼床头的监护:心率118次/分,血压98/56mmHg,血氧饱和度91%。
“5mg咪达唑仑(1)!吸引器准备!气管插管!”我心里想着速战速决,好让米梦妮早点吃上预防用药,反正现在的血氧饱和度对插管而言也算凑合。
护士推注完咪达唑仑,病人圆睁着的双眼稍稍闭合了一些,呼吸也缓和了一些,我把面罩移开,举起喉镜从右嘴角切入,前进到一半,被紧紧地咬住了,我一较劲,病人的眼睛再度圆睁开来,把喉镜咬得更紧了。
“再推5mg咪达唑仑!”我喊道,护士再次举起了注射器。
“孙尤嘉,放松些,我们知道这很痛苦,但插完管子你呼吸就顺畅了,等你病好了,我们就会把插管拔掉的。”米梦妮左手握着那位叫孙尤嘉的艾滋病病人的手,俯身靠近他,右手抚摸了几下他的额头。
不知是咪达唑仑的镇静作用,还是米梦妮圣母般的魔力,我感觉手中被紧咬着的喉镜一下子松开了,我趁势将喉镜使劲地移向会厌,在喉镜的射灯下,我看到软腭和舌苔上白乎乎的鹅口疮,这是艾滋病病人口腔真菌感染的典型表现,沿着鹅口疮和斑驳血迹交错的轨迹,我把喉镜探到了会厌根部。
轻轻一挑,孙先生使劲地咳嗽开来,带动着身体挣扎着,一团血块随着涌动的血液冲刷到他的喉部,我拾起吸引器伸向舌根拼命吸引着,血团堵在吸管入口,顷刻碎开,吸管的管腔里血糊糊地一片。
喉镜和吸引器又被孙先生死死咬紧了!我生怕一使劲就把他的牙齿翘掉。
“准备司可林!”我一咬牙说道。
这是一种肌松药,注射后1分钟,肌肉的松弛作用将会从颈部肌肉开始,逐渐波及到肩胛,腹部和四肢,乃至呼吸肌,到时候孙先生自然会把喉镜和吸引器松开,我可以趁机完成气管插管。
“不行!现在他还很清醒,如果镇静不足就给肌松药的话,他会很难受的!”米梦妮喊道。
我想象得出这种感觉:你十分清楚周围发生的一切,你可以体会所有的痛苦,你想挣扎,但动不了,你想喊,但自己的嘴不听使唤,你想呼吸,但你好像置身于真空之中,你感觉自己活着,又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这种感觉——有此体验过的人说——叫做生不如死。
但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我只想尽快解决这一切:我看到孙先生的血氧饱和度在下降!再不快一点插管,恐怕就有生命危险!同时,我也恨不得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好让米梦妮尽快用上阻断病毒的药物!
米梦妮阻止了准备推注肌松药的护士,她的左手被孙先生拽得很紧,她用右手轻轻拍着孙先生的肩膀,她在轻轻地对他说着话。
我听不清她说的话,也压根不想听她说了什么,我两眼直勾勾盯着心电监护上的血氧饱和度,心里有几分赌气,几分埋怨。
突然,我感觉手中的喉镜松动了一下,我以为是错觉,低头一看,孙先生正慢慢地把嘴松开,他的眼睛看着米梦妮,眼角有一些晶莹的东西在闪动。
我迅速地调整好喉镜位置,右手拿着吸引器一阵猛吸,会厌部的视野总算清晰了,挑开会厌,手持气管插管插入声门,打上气囊,固定……这些都是我早已熟练的动作。
米梦妮把一旁备着的呼吸机挪过来,调整上面的参数设置,小心翼翼地把呼吸机和气管插管对接,干完这些事情,她抬起头,看着监护仪上稳定上升的血氧饱和度,轻轻把手套脱了,双手放在胸前慢慢地搓揉,我很清晰地看到她白皙的手背上被捏出了几道深深的指印。一瞬间,我有种想把这双手捧在自己手心的感觉。
病房的门被推开,值班医生赵俊辉举着手里的CT片走了进来:“我和家属交待完病情了,他们倒是挺配合的,刚拍的CT也取回来了,两位老总,你们看这是不是PCP?”
PCP,也就是卡氏肺孢子虫肺炎,是艾滋病病人常见的机会性感染之一。在免疫力正常的人体,免疫系统能轻而易举地将其消灭,而艾滋病病人免疫力低下,寄生于肺泡的卡氏肺孢子虫就会借机肆虐,疯狂生长,使得小小的肺泡腔内塞满了虫体,炎性细胞,和蛋白样渗出物,阻碍气体交换,产生气促、进行性呼吸困难乃至呼吸衰竭。
我接过赵俊辉递来的CT片,迅速扫了几眼:整个肺部影像如同蒙了一层磨砂玻璃,有散在分布的实变影和小叶间隔增宽。是的,应该没错,就是PCP了。
“使用磺胺(2),同时给上甲泼尼龙(3)40mg,12小时一次。”我叮嘱完赵俊辉,对米梦妮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现在你该去吃药了吧?
“从片子上看,应该存在PCP,但PCP基本不会咯血的。”米梦妮眼睛注视着我手头的CT片,她指着其中一个层面说,“你看这里是什么?”
那是肺门边上的一处实变影,个头不大,形状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又像是一滩被砸在墙皮上的泥巴,米梦妮弯曲着手指,目光在CT片上缓缓搜寻着:“你看,这里还有一个!”
“也许合并了其他感染吧。”我的心思并不在这张CT片子上,看着米梦妮认真的样子,简直令人气不往一处打:米梦妮呀米梦妮,你有空关心一下自己好不好?
“刚才插管的时候,你也看到孙先生的口腔黏膜白斑了吧?你说肺部会不会同时存在真菌感染呀?真菌的侵袭性比较强,如果菌丝往肺部血管里生长,就可以造成咯血的。但是,这个肺部CT不是很像真菌感染的样子……”米梦妮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一本正经地分析。
“好的,我们再加上抗真菌的药物,就用卡泊芬净(4)吧,这样稳妥些,有备无患。”我想要迅速结束这段对话,脱了手套,摘掉口罩帽子,摊开双手看着米梦妮,她的眉间还有些犹豫,但似乎也有了离开的意思,她挪动着脚步往门的方向靠了靠。在一旁的赵俊辉忙着在笔记本上记录我们提到的那几种药。
临走前,米梦妮盯着监护仪看了一小会儿,冷不丁又冒出一句:“血压比刚才低了一点,你说我们要不要放置一根深静脉置管备着?”
我终于忍耐不住,心里的积怨开始爆发:“气管插管后用上镇静药,血压当然会有所下降,现在他离休克还远着呢!倒是你,看看自己衣服上溅了多少血,也不快点去换!还有你的眼——”米梦妮赶紧竖起右手食指放在嘴前,轻轻地摇了摇头,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屋子里除了我,其他人可能都还不知道她眼睛的遭遇。
“老总,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吧,真要是生命体征不稳定了,我来处理,我以前学过股静脉置管的。”赵俊辉反倒被我吓了一跳,像干了什么错事似的,他小心翼翼地说,他接着松了松孙先生的裤子,应该是想查看一下大腿根部股静脉的置管条件。突然,他“啊”地一声把手缩了回来。
“这是什么?”
孙先生的右侧大腿肿得很大,和细瘦的左腿并列在一起,显得格外不协调,右腿内侧有一些突起的小结节,微红的,肉色的,还有些发紫的,大小不一,整齐地排成一列“串珠”,这些“串珠”周围还有一些红色的斑疹,周围有些白晕,斑疹的样子有些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些斑疹,是不是和他脸上的那些很像?”米梦妮凑近看了看。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比较一番孙先生腿部和脸上的皮疹,虽然大小不一,但形态如出一辙。艾滋病,皮疹,结节,PCP,咯血……一个念想在我的脑海产生,挥之不去,我重新拿起CT片看了一小会,脱口而出:“卡波氏肉瘤!”
卡波西肉瘤是一种软组织多发性色素性血管肉瘤,是艾滋病最常见的原发肿瘤之一,可以累及皮肤和内脏器官,肺脏受累时在CT上的表现就像一团“火焰”,现在这团“火焰”燃烧了血管,诱发咯血,加重了呼吸困难。
“卡波西肉瘤?”米梦妮小声地重复我的话,“但这个在汉族人中发病率很低。”她又仔细审视一番皮疹、结节和胸部CT,语气中带着几分伤感,“不过……或许你是对的。”
我听得出从米梦妮口中说出的伤感,我也理解这份伤感的来源:卡波氏肉瘤累及脏器时,往往需要化疗,化疗是一个剥夺免疫功能的过程,很可能会让PCP的感染失控。但如果不采取化疗,照这个肿瘤的发展趋势,结局必然是——死亡。
治,可能死于感染;不治,无异于等死。进退两难。
“嗯,很可能我是错的,毕竟我也从来没见过卡波西肉瘤,或许那只是普通的感染罢了。”我的语气中带着安慰,或者说我想凭空制造出一点希望,打破眼前这有些沉闷的氛围,“即便是卡波西肉瘤,我们今晚也无从验证,更无法做些什么,不管怎么样,今晚能做的就只是用上磺胺和卡泊芬净了。”
“尽管没见过,但他的CT表现就和教科书里写的一模一样。”米梦妮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从CT片子上慢慢移开,叹了口气,又盯着监护仪看了一小会儿,“血压又比刚才好些了,看来深静脉置管暂时是用不到的。”
眼前的事情暂告一段落,我们推开房门,准备向家属们交待病情。当白大衣上沾满血迹的米梦妮出现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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