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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德纲幽默文集:逗你玩-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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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乐世界。既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那这个和苦相对的极乐世界又是从哪来的?
还好我的佛学老师没有给我打机锋;直接给我解释道:老百姓们不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就用他们知道的好东西引导他一下;等他修炼到一定程度;自然就懂了。然后他给我打了一个比方:比如有一群人走在沙漠里;一马平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有一个藏宝之处。但这些宝物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无论你怎么向他们形容;他们都不能想象。而且在沙漠上;完全没有坐标;就算他们相信了;也不知道怎么走去。这怎么办呢?最好的办法是在藏宝之地高高的立上一个建筑;告诉他们;走到那个建筑里;就能得到钱。这样;第一他们能理解〃钱〃的意义;第二又有了坐标。于是就有动力前进。当他们真的走到建筑之下的时候;看见了真正想让他们看见的东西;他们就会明白;建筑啊;金钱啊;无非是让他们到这里来的途径而已。
之所以提及这个;是因为正好这个矛盾和我们刚才说的那个矛盾异曲同工;那个矛盾是:我们的目的是快乐的;但是我们达到快乐的途径往往是不快乐的。
懂了吧。
如果你非说不懂;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告诉你;其实我也没想明白。

我在茶馆演出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票友。在我看来;票友是一个很神圣的词。我认识的票友里;有大学教授;有著名学者;有社会名流;有帝子王孙———在清代;亲王郡王开票房者大有人在。不过人家都是唱昆曲;唱八角鼓;相声票友似乎是没有。相声在过去实在是太卑微;太粗俗的一种〃玩意儿〃。我幼年与师兄玥波闲聊;言道:你们是说相声的;我是八角鼓票友。言下之意我比你们高出太多。招得一群师兄弟白眼相加。
在我数年寒窗苦读;不问世事的时候;玥波兄在茶馆给德纲捧了两年的哏;也说了两年的单口。等我考上大学;再去找他们玩的时候;他已经隐然是同侪之长;无论从〃身份儿〃还是〃玩意儿〃;都力压群雄。当然;说力压群雄是为了好听;当时的群雄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不过这应该是几乎所有北京相声的后备力量了。他那时候的水平突飞猛进;我已经难望其项背。台上效果一差;自然感觉不爽。演出完他请我吃炒肝;顺便聊天。北京的夜晚另有一种景象;不像广州那种霓虹闪烁;也不像小城市那种默然萧索;尤其在秋风一起的时候;总是有一种繁华落尽的平和。就如同名优老去;平淡怡然。而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隐隐然带出当年舞榭歌台的风流华贵之态。就在这么一种时光里;我和玥波兄在某个路口的一张小油桌旁边;坐在北京的夜色里;对吃炒肝。当年我们同为十八岁;但是行业的积习已经影响的他和我———主要是他;其次是我———成了艺人。旧日的艺人夜里从园子里回来;都是在这种小摊上吃点夜宵。他吃完面前那一小碗;擦擦嘴;带得一丝得意说:我们是说相声的;您是八角鼓票友;只不过在这个舞台经验上呢;咱们现在比您强点儿……
后来我在德云社演出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艺人。在我看来;艺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人。他们一方面看透世情;演绎着人间的无数悲欢离合;一方面又是社会底层;为着自己的衣食奔忙劳碌。我们在大栅栏里演出时;人少得可怜。这个剧场是清代延用到民国又翻修的剧场;当年的观众早都已经随着旧戏院的拆除而烟消云散。有一天晚上;天降大雪;灯昏路暗;整条街上的买卖铺户都关了张;街上几乎没什么人。我跟德纲带着几个孩子;加上我六十多岁的师父;打着板在街上招徕生意。剧场的门脸儿隐在一大堆金字招牌后边;几乎看不见。就是那些风云一时的金字招牌也都早已经黯然失色;何况这个小小的剧场。雪打在脸上;我们一边打着板;一边相互取笑;寻着开心;忽地觉得这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北京;而是民国时期的北平;我们就是无米无钱的艺人;在纷飞的雪里;讨生活。这和我心里艺人的生活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艺人的;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转变;很难说明确切时间;就像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从文人变成商人的一样。
曾经与一个北大的死党吃饭;说到了毕业这些年的变化。我说:真想元旦的凌晨回学校;站在枫岛上;看午夜十二点未名湖上的人声鼎沸: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在冰面上拉成大圈;转啊转的。不远处的小山上传来校景亭的钟声;新的一年就这么欢快地开始了。 此时的我站在黑漆漆的枫岛上;背后的岛亭在黑暗中显得有点雄伟;我充满喜悦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可是我似乎是站在时间的另一边看着这些东西;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们在不同的时空中。校景亭的钟声依然清晰可辨;旧的一年就这么带点伤感地离去了。
似乎是时光飞行的样子;我回到了当年的北大。
老友笑笑;说:我可去不了;我还要打起精神处理家庭问题。我说:我又何尝能去啊。
之后我们又聊到了文学。我说;我现在等于是在原地转了一圈。虽然曾经认为自己是商人了;可是最终发现骨子里还是一个文人;这种文人气质也许会更适合我。我现在终于能把工作和生活在态度上分开了。不过为了说这句话;吃了很多苦。而且现在觉得自己吧;都写不出东西来了。昨晚上帮人写一篇吹捧自己的东西;居然想不出什么词来;词语实在是太……
说到这里我想了半天;还是死党替我说了出来:贫瘠。
对对;贫瘠。我哭啊;从他的眼神里我分明看到了揶揄。
我接着说:这样的话;这个语言就显得非常……
说到这里;我无奈地又想了半天;还是死党替我说了出来:苍白。
对对;苍白。我又哭;说道:唉;昨天写东西的时候;写出来个〃解构〃还高兴了半天;当年可是最讨厌这样的词了;结构啊解构啊;本体啊无意识啊;太俗!可是现在;唉;世事无常;人生难料啊~~~
从他的眼神里我分明看到了嘲笑。他给我定论:你就是不看书了闹的。
于是我知道;我不是纯正的商人;也不可能再是纯正的文人。也许我会是纯正的艺人吧。在无边的夜里;在纷飞的雪里;讨生活。我心里的艺人生活是这样的。

但是我心里的相声艺术不应该是这样的。它应该是无冕之王口中的珠玑;文学大师笔下的锦绣。上可以高台教化;德育万民;下可以针砭时弊;辅正除奸。微微动口;引得万人齐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且是那种最痛快淋漓的笑;使人忘记了人生的悲伤;给心灵的伤口上抚上一层奇异的药膏;平复从外到内的创伤苦痛———对不起各位;我又开始过分的敏感与矫揉造作了。
艺人都有这样的毛病;因为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演戏;不想着控制住别人的心灵和感情;于是不得不随时动用他们的手段与他们的艺术魅力。但控制了别人的心灵;其实也就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灵。被艺术的积习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灵;并不是一件很容易就能解决的事情;不过好在说相声的在艺术气之外;还有一层江湖气。那是久闯江湖留下的刀疤———所以还能跳的出来。否则;唱戏的是疯子这句话;在说相声的这里;真有其医理学的意义了。
相声这门艺术;可能真不值得我下这么大功夫去热爱。因为它根本达不到从心所欲的幽默;它只是换饭吃的工具;它把我变成艺人。
北大出来的人;骨子里都是自由主义的;只不过有的人掩饰的好;有的人自控的好。王小波说;人只有一个世界是不够的;他还需要一个诗意的世界。我渴望得到我自己的诗意的世界;我希望改变现实世界无奈和无聊的现状。也许我曾经把相声作为这个诗意世界的入口。现在看来是错了。相声没有给我诗意的世界;而把我变成了艺人。而一旦选择了艺人这个身份;就永远失去了身上原来拥有的诗人的气质。
浪漫是带不来笑声的;当你笑得高尚的时候;你一定看到了一个人生的缺陷或无奈;最少也是阴差阳错或者求不可得;当你笑得委琐的时候;一定享受着性或者低俗的东西带来的快感。所以;一个以制造笑声为职业的人;一定是对人生和世界的〃那一面〃看得很透的人。我是一个艺人;一个给自己跑龙套的人;会跑一生一世;又不知道主角是谁。
2006.3.23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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