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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祭坛-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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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到这里劳改,算是捡了两条命。”
“为什么要判这两个人死缓呢?”铁戈问。
“邮递员是他老头老娘和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杀的,他和她妹妹帮忙烧开水刮毛剔骨,当然算是同案犯。要不是他们年纪太小,当年怕是一起铳了。这个人在十队,有一次我还问过他人肉的味道怎么样?他说人肉汤特别白,人肉比猪肉要细腻一些,他还说人身上最好吃的是脚板心,有嚼劲。你看这个狗日的,这哪里是人?畜生哪!”牛瞎子骂道。
铁戈说:“我上小学时听老师说过刘文彩的事,说四川大地主刘文彩爱吃鸭蹼,就是鸭子的脚板心,说他一次要杀三十多只鸭子才能搞到一小碗。我估计鸭脚板心和人的脚板心是一个味道,瞎子你说是不是?”
“莫说鬼话,我又冇吃过人肉,鬼晓得是个么味,想起来都恶心。”牛瞎子赶紧又抿了一口酒。
成飞问:“他们原来吃过人没有?”
“原来倒是没有吃过人,还不是因为三年自然灾害把人饿惨了才吃人。”牛瞎子说。
曹矮子不同意这种说法:“其实五九年到六一年那三年就全国范围而言,哪有什么特大的天灾?这么大的国家局部遭灾哪年都有,怎么偏偏那三年饿死了几千万人?人吃人的事自古以来就有,古人舍不得吃自己的伢,就互相交换着吃,所以有易子而食这个词。我隔壁的邻居是河南信阳人,他说他们信阳地区有个嵖岈山人民公社,是全国最早成立公社的地方之一。三年大饥荒那里的人饿得受不了,要出去讨饭,地方政府派人守住各村的路口,不准农民出来讨饭,说是给人民公社抹黑,结果饿死了好多人。他说他的一个亲戚家里有个小儿子伢的妹妹饿死了,被他的爸爸拿去埋了。他蛮喜欢他这个妹妹,晚上又跑到坟上去看,这一看不打紧,他妹妹的坟被人挖开,两条大胯子没有了,肯定是被人拿去吃了。他说还有一家人老婆饿死了,男的也饿得差不多了,这家人还剩下一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伢,女儿出去检柴回到家里看见他爸爸正在吃肉,再一看他弟弟的衣服裤子都在地上,她当时就晓得他爸爸把他弟弟杀了吃了。他爸爸一边吃一边哭,她说:‘爸爸你莫杀我,我会检柴,会跟你做饭洗衣服。’这样才躲过一劫。好多人是全家饿死成了绝户,你们说惨不惨!”
铁戈说:“我在三年困难时期吃得很好,我上幼儿园和小学时吃的是油条、包子、炒肉、烧鱼,喝的是牛奶、豆浆,根本不知道社会上没有吃的,还饿死了那么多人,更不说吃人肉的事,听都没听说过。每个星期六下午我妈妈接我回家,幼儿园还要发一大包点心。在我的印象中我父母的单位吃得不太好,我记得好像是黑乎乎的馒头,一个有一斤重,像个小枕头一样很难吃。”
“你个狗日的有馒头还嫌难吃,在我看来那就是玉皇大帝吃的点心!我那个时候硬是饿得伤心,跟我老娘到菜场去捡烂菜帮子吃,捡西瓜皮腌臭瓜皮吃,这还要运气好才能捡到西瓜皮。还有一种菜你可能想都想不到,我老娘把别人削下来不要的莴苣皮捡回来,撕掉上面的老筋,再把莴苣皮切成丝炒成一个菜。我那时饿得冇得法,书也不读了,跟沈老板一起鬼混,末后就混到这里来了。”牛瞎子回忆起往事,脸上露出一丝伤感,这是他从不轻易流露的。
曹矮子忿忿然道:“你们干部子弟是重点照顾的对象,像武汉市的一些单位比方说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武汉军区、省军区的干部子弟上幼儿园和学校都是保证供应的,有好吃的先送到这些地方。我那个时侯上小学三年级,放学后也跟一群小伢跑到菜场捡蔬菜公司不要的烂菜帮子,实际上捡都捡不到,早就被一些爹爹婆婆捡完了,所以我老娘说我长不高就是那个时侯饿狠了。那个时候犯法的人多,盗窃的、诈骗的、杀人的、吃人的、搞反革命的都有。饿死那多人,老百姓不反政府反哪个?是你政府搞得人没有饭吃嘛。历史上历次农民起义大多是在荒年发生的,灾越大造反的人越多,老百姓造反就是为了活命。要是老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他还造个什么反?六九年我一毕业就下放到大山里去了,到林彪事件爆发时我还没有抽上来。后来听传达林彪事件的材料,我说了几句话就判了我十五年。”
“你说了什么话判了十五年?”铁戈又问。
“林彪事件发生时我还在山里下放,公社派人到我们大队传达中央文件,那些爹爹婆婆都没有文化,好像林彪陈伯达的事跟他们无关。我们这些下放的学生倒是听得蛮认真,我还把《五七一工程纪要》抄了一份,结合当时的实际情况我在知青点说林立果说的话一针见血,击中了要害,现在的情况就是他说的那样。不晓得知青点里哪个狗日的把我说的话汇报到上面去,就这样把我判了。”
“总是听别人说有一个《五七一工程纪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大脑壳问。
“这个《五七一工程纪要》我能一字不差地被下来。”曹矮子说。
“吹牛,你能背下来?”刘武汉等人不相信,当然更多的是出于好奇,因为他们在林彪事件发生以前就被捕判刑了,所以他们没有机会听到传达。
“我听过这个文件,你背得是对是错只有我最清楚,你背背看。”铁戈说。
“我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坐牢的,印象太深了,我到死都忘不了。比方说《五七一工程纪要》的第二部分说到必要性、必然性是这样说的:‘当前他们的继续革命论实质上是托洛茨基的不断革命论,他们的革命对象实际上是中国人民,而首当其冲的是军队和与他们持不同意见的人。他们的社会主义实质上是社会法西斯主义,他们把中国的国家机器变成一种互相残杀、互相倾轧的绞肉机似的。把党内和国家政治生活变成封建主义专制独裁式家长制生活。他不是一个真正的马列主义者,而是一个行孔孟之道、借马列主义之皮、执秦始皇之法的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封建暴君。”
曹矮子真的一字不差地背出了一段《五七一工程纪要》的原文,等于是在一群正在服刑的现行反革命当中传达了一次中央文件,这在整个监狱里还是第一次,只不过曹矮子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铁戈虽然意识到了却故意不点破。大脑壳等人聚精会神地听着,那些卤牛肉和白酒对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吸引力。
听完这一段后大脑壳说:“这样的话只有林立果敢说,也只有他说得出来。”说完就不再做其他的评论,因为这个话题太敏感,谁要是对这个《纪要》进行评论,说不定第二天干部就会知道。在反革命中队你偷偷抽点烟喝点酒,干部即使知道了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但是如果一旦涉及到政治方面的问题干部绝不轻易放过。
余友新忿忿然:“老子只是钻了一个眼子,顶多就是没有拿证先结了婚,怎么就成了反革命?这文化大革命瞎搞,你们说我女朋友的那个东西是么样就跟革命联系到一起了?那以后谈恋爱还要先搞清楚什么眼子是革命的,什么眼子不是革命的甚至是反革命的。我要是把一个工人或者是农民的肚子搞大了,未必就不是反革命?难道女人的那个东西真的要分成革命和反革命的?”
大家听了这番话轰然大笑。
铁戈调侃道:“你女朋友的那一片处女地还不到时候你就开垦了,肯定是你的错。”
“对呀,顶多算是错误,怎么就把我当反革命判了呢?”余友新依旧不依不饶争论着。
曹矮子分析道:“你要是把某一个工人或农民的肚子搞大了同样是反革命,因为肚子大了就要打胎,打了胎就要休息,就不能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肯定也是反革命罪,从黄石法院判你有罪的逻辑上讲只能是这个结果。”
刘武汉问:“铁戈,什么是国家机器?”他还在关心刚才听到的《五七一工程纪要》。
“军队和专政机关就是国家机器,包括警察、法院、监狱,原来还有检察院,现在检察院不起什么作用。我的判决书就是由红州县公安局革命委员会起诉,文革前应该是由检察院起诉。”
曹矮子接过话头:“这就证明我们国家很不正常。检察院、公安局和法院是一种互相制约的关系,检察院不但是起诉机关,对于法院判决的案子畸轻畸重还要提起抗诉,比如说余友新的案子检察院就可以抗诉。但他的案子是公安局起诉的,法院判决后就算完事,不管判轻判重检察院完全不能插手,而公安局又不能抗诉,因为公安局没有这个权力。当然公安局也不会抗诉,因为它不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所以余友新只能自作自受。”
“那我就要硬坐十五年牢?”余友新又忿忿然了。
“伙计,彼此彼此,在座的哪个不是公安局又抓人又起诉?”大脑壳说。
曹矮子又说:“《五七一工程纪要》第三部分说到基础条件是这样讲的:‘农民缺吃少穿。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等于变相劳改。红卫兵初期受骗上当被利用,已经发现充当炮灰,后期被压制变成替罪羔羊。机关干部精简,上五七干校等于变相失业。工人(特别是青年工人)工资冻结,等于变相受剥削。”
“不光是农民缺吃少穿,城里人一样缺吃少穿。不管么东西都要凭票供应,伢们多的家庭供应的东西都冇得钱买。”牛瞎子说。
刘武汉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伢们多的家庭买不起供应的东西倒也情有可原,我家就只有我老娘和弟弟,伢们不算多吧?穿的还是破衣烂衫,吃的也是菜场捡的烂菜叶子。我弟弟到现在都没有正式工作,就在建筑队做小工,一个月一天不休息也只有三十六块钱,又要吃饭又要给我老娘看病,还要跟我送点钱买点酱菜,造孽哟!一想起这些我我就想哭,生活在这个时代痛苦啊!”
韦少山听了半天这时也开口说:“红卫兵被利用了,我们造反派还不是被利用了。我们在运动前期就被压制了,哪里还等得到后期?文化大革命是老毛发动的,造反也是他叫造的,老子坐了这么多年牢他问都不问……”
“麻子,你少说两句。”韦少山一脸麻子,所以大家都叫他韦麻子。虽然韦少山是省林业兵团的司令,大脑壳是作战部长,其实还是大脑壳说了算。他打断韦少山的话头:“你一说话就走场(武汉话:搞偏了、瞎说),老毛哪晓得湖北有个韦司令韦少山?他手下倒是有个韦司令,那是韦国清,广西壮族自治区的一把手,人家是封疆大吏,你是个么东西!”
韦少山不敢犟嘴,只好不说话。
曹矮子忍不住还是要说:“知青上山下乡真的像劳改,余友新你下过乡,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不错,要不是老毛搞这个上山下乡运动,我何至于成了钻眼子的反革命?这年头反革命就像雨后春笋一样遍地都是。”余友新念念不忘的就是钻眼子这件事。
曹矮子说:“我在山里面辛辛苦苦做了一年,到年底结算倒还欠大队的口粮钱,每个知青都欠,你说要不要命!大山里面就跟坐牢差不多,自由是有的,你可以自由地吃不饱饭,也可以自由地穿破衣烂衫到处乱转,就是没有回城里参加工作的自由。这个国家搞得乱七八糟,今天这个是反革命分子,明天那个是反革命集团的成员,我发现反革命是越来越多,到现在真还搞不清楚什么是革命。只有搞清楚了什么是革命才能真正搞清楚什么是反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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