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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祭坛-第1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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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
“你叫铁戈?”他手中的红蓝铅笔在桌上“笃笃笃”有节奏地敲着。国字型的脸上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盯着铁戈,他的口音说明他是巴水人,而且离白菂河不远。
“对,我是铁戈。”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原来是在白菂河设备厂工作?”
“我在那里干了六年。听口音王队长也是巴水人吧?”
“我是王堰人。”王队长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桌上的烟很随意的靠在椅背上大口地抽起来。
“喔。到白菂河要经过王堰,只隔二十几里路。我们中队的祝平和巩长林也是巴水人。”
“这两个人平常表现怎样?”王队长问道。
“他们两个是全中队年龄最小的犯人,都很本分,从不惹是生非,是两个书虫,生产上搞得也不错。”
“嗯。”王队长突然问道:“铁戈,你到底犯了什么法?你的判决书怎么跟别人的不一样?”
“你不是正在看我的判决书吗?东西都在上面。”铁戈淡淡一笑:“我的判决书跟别人一样,都是公安局起诉,法院盖大红印。”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问你,你们这个反革命组织叫什么名字,有没有纲领?”王队长满脸疑惑。
“本来就没有什么组织,哪来的名字?王队长,你刚才问的话中队每个干部都问过我。连我都是糊涂的,你怎么可能搞得清楚。”
王队长很奇怪:“我看了半天就是不知道你犯了什么法。”
“我也不知道我犯了什么法,就稀里糊涂地把自由搞掉了。”
铁戈说这话用的是巴水话,有些开玩笑的意思。他和邵指导员说话只要周围没有人就说东北话,那样会有一种老乡之间的亲切感。
王队长又问:“你是满族人,怎么到湖北来了?”
“我父亲是辽宁人,四九年南下过来的。我生在红州,参加工作到了巴水县。”
“我是巴水人,在沈阳当兵。你是辽宁人,在巴水工作,真是巧得很。”
“这是缘分。”铁戈脸上有一丝看不见的一闪而逝的笑意。
“什么缘分?”
“缘分就是命里注定要碰到一起的人。比方说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走路时撞到一起了,全世界几十亿人为什么就他俩撞到一块儿了?哪怕是巧合那也是缘分。如果你转业不分到这里当队长,我不发配到这里劳改,我们今生今世也不会见面,这就叫无缘。”他解释道。
“这话倒是有点意思。哈哈,我今天第一次听人说缘分是这回事,想想也是,要不然我也不会管你。”王队长笑道。
“古人说‘有缘千里也相留,’我在这里要留十年,王队长大概要留一辈子,这个缘分太大了。”铁戈开始调侃。
“你回辽宁去过吗?”王队长又改了话题。
“没有。”
“东北是个好地方啊!我六四年当兵到沈阳,开始冻得受不了,后来慢慢适应了。东北的气候比湖北好。东北干燥,湖北潮湿。湖北的冷是一种阴冷,热是闷热。东北的夏天很好过,哪怕你一身大汗,随便走到一棵树下小风一吹浑身干爽。湖北的夏天浑身上下胶粘胶粘的,叫人闹心。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们工段的屈望津和黄勋马上要刑满释放了,我把祝平和巩长林调过去,你能不能很快教会他们织蜡线绨?”
“这不成问题。我们工段的分经工刘武汉是个挡车的老手,祝平和巩长林都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
“好,你回去挡车吧。”说完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从办公室出来,铁戈对王队长有了初步的印象。第一,王队长是部队转业的,对监管工作还有一个学习和适应的过程,他正努力把自己从一名部队军官转变成监管干部;第二,他来的时间不长还保留着部队作风,不太善于掩饰自己的感情,比如刚才谈到缘分时他爽朗的笑声,就说明这个人城府不深;第三,部队是一个很讲老乡观念的地方,从他今天准备调祝平和巩长林到十工段,就说明他有比较重的老乡观念,也很有人情味。总的来说铁戈对王队长的印象相当不错,因为他没有板起一张阶级斗争的脸教训人,这在监狱里可不是每个干部都能做到的。
没过几天祝平和巩长林就调过来了。
自从这两个巴水老乡搬到十监号以后,就经常找铁戈聊天。在聊天的过程中铁戈发现他俩的文学功底都不错,特别是祝平的古代汉语的功底很扎实。所以在下雨或者太阳太大不能打球的日子里,铁戈常常跟祝平、巩长林在号子里闲聊。龚瑾有时也来玩一会,但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看《资本论》,或是跟屈望津学大学的高等数学,他们都是五中队最爱学习的几个犯人。监狱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凡属于不想荒废时间的人都把时间用在学习上,这样一来可以学点东西,二来时间也好混一点。龚瑾用两年时间跟屈望津学习大学高等数学,已经基本上学完了大学数学课程。
那时侯全国还没有大规模地进行改革开放,很多东西都还没完全开禁,而且监狱里条件有限,没有多少可看的书。于是铁戈提议每个人把自己能背下来的古诗古词或现代人写的旧体诗都抄在纸上,这样也可以解决没有书看的饥渴。大家都赞同这个提议,于是开始忙碌起来。半个月后三个人拿出各人默写的古体诗词,去掉重复的部分,居然有一千多首。铁戈叫祝平用信纸复写三份用订书机订起来,每人各拿一份。
有了这本奇特的诗词集,铁戈更加迷上了学写古体诗词。每到上夜班时吃过晚饭,六点钟必须上床睡觉,七点半要起床准备接班,反正总是睡不着,他就利用这一个半小时躺在床上构思,偶有所得便写在纸上,慢慢凑出一些不成熟的诗来。他在厂里也经常写一些古体诗词和自由诗,投到厂里办的各种专刊上,而且是每投必中。这使他颇为得意,认为自己还有点天赋。自从在入监组听那个军统特务老刘头讲了一些古诗词的平仄格律后,他认识到自己其实很浅薄,也就更加注意对这方面知识的学习和积累。
七月初祝平的妈妈、舅舅和弟弟来接见,除了吃的以外最让祝平高兴的是家里送来了十几本书,其中有《世界文学》双月刊、《天安门诗抄》等,但铁戈看重的是《唐诗三百首》、《全宋词》、《唐五代词》、王力的《诗词格律十讲》和刘坡公写的《学诗百法》、《学词百法》这些书。
当祝平和巩长林调到十监号以后,铁戈把原来睡在他身边的柯宰相赶到下铺去了,上铺睡的是铁戈、祝平、巩长林和左庆父。
铁戈特地跟左万应打了招呼:“庆父,不准你欺负他们两个。”
“只要他们不惹我,我负责不搞他们。”左万应始终坚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
“你是个鬼不缠的庆父,他们敢惹你?你跟我听好了,他们年纪小,刑期长,我保证他们不惹你。如果干部整他们,我只找你算账,听见没有?”
“我晓得,我也只求相安无事。”左万应说。
现在上班的时间拉长了,但不搞政治学习,犯人们下班以后除了吃饭、洗澡,就是打球、下棋、打牌、聊天,反正各有各的消遣方式。
自从祝平家送来那些书,铁戈把业余时间也作了相应调整:下夜班是早上六点,吃了饭赶紧睡觉,中饭后看书,四点打球到五点,晚饭后可以再看看书,到晚上八点去接班。如果是上白班,下班已是晚上八点,洗完澡后还可以躲在蚊帐里看一两个钟头的书。到厕所里看书现在不可能了,那里蚊子太多。但书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有这么好的书看不成真是心有不甘。尽管现在由于上班的时间拉长了,原来下白班九点熄灯则相应延长到十点,但还是不能解这几年没书看的渴。
一天晚上八点下了白班,铁戈洗完澡上床看了一个多钟头的书,到十点中队执行员就准时把灯关了。铁戈只好放下书,钻出蚊帐脚踏窗台对着外面抽烟,一边用蒲扇赶蚊子,忽然他发现八队走廊尽头有一盏一百瓦的灯,隔着马路正好照到十监号的上铺,而各中队走廊里的灯是彻夜不息的。他忽然灵机一动,拿出书看了看,居然还能模模糊糊分辨出书上的字,只是很吃力。但不管怎样能够看书就能得到极大的满足,于是他扔掉烟蒂重新回到蚊帐里,拿着书把头钻出蚊帐,就着八队泻过来的灯光继续看书。为了防止蚊虫钻进来,他必须把蚊帐紧紧地围在脖子上,不一会儿汗水马上湿透了蚊帐,贴在脖子上又热又不舒服。
祝平和巩长林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脑袋伸出蚊帐外看书。三个刮得泛着青光的脑袋齐刷刷地在蚊帐外,一律是趴在枕头上左手拿书聚精会神地看着,右手则支撑着上身的重量,不时还要赶一下讨厌的蚊虫。不大会儿功夫三个人全都大汗淋漓,无奈用不了扇子,只能任汗水尽情地流淌。这三个年轻人都知道时间的宝贵,自己知识贫乏,必须争分夺秒的学点东西。
祝平和巩长林好歹还上过高中,铁戈最惨,只有小学“本科”学历。他们知道知识在任何时候都有用,他们现在所做的不光是看书,也是为刑满以后的日子打基础。他们每个夜晚都要像这样看一个多小时的书,每次身下的席子都被汗水湿透,随后三个人又到澡堂打开水龙头一顿猛冲。
铁戈笑道:“古人有凿壁偷光的故事,我们现在是隔窗借光,幸亏有电灯,要是烛光那就只好望书兴叹了。”
祝平说:“只是眼睛有点受不了,像这样看书会不会把眼睛搞坏?”祝平有些担心。
巩长林则说:“我就觉得两个膀子受不了,身上的痱子又痒得难受。”
铁戈却大大咧咧地说:“伙计们,为了将来不学习是不行的。我们今天多受一份罪,就是为了将来多一份幸福,人总不能浑浑噩噩地过一生。”
在铁戈看来七九年这一年的太阳格外青睐武汉这座城市,武汉的夏天格外热力四射,三十八九度是很平常的事,而且持续时间特别长,四十度以上也不足为奇。
监狱的大会堂刚刚盖了一半,四队一时还抽不回来,五队和六队对挖的局面还要持续几个月。在铁戈的记忆中,七九年的夏天是他人生中最热的一个夏天。少年和青年时代的他特别喜欢夏天,因为可以游泳。每年四月到十月底都是他的好时光,不论是在池塘里与小伙伴们玩水中捉迷藏、打水仗的游戏,还是在长江中随着游弋的“东方红”客轮的尾浪上下浮沉,抑或是在白菂河水库的万顷碧波上漫放木兰舟,他一直十分喜欢水。他喜欢池塘里的泥腥气,喜欢长江放浪不羁的奔流,也喜欢白菂河水库里清澈如镜令人心醉的一泓温柔的碧水,这些都跟夏天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然而今年的夏天却是溽暑蒸人,显得格外的漫长和无奈。
天气太热,犯人们全都长出了痱子。左万应身上的痱子布满全身,竟至于到了“全国山河一片红”的地步。铁戈等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特别是趴在枕头上看书,胸部和肚子上的痱子比左万应还多,只要一趴下看书就有刺痛感,这种滋味他小时候就尝过,只是十几年没体会到,现在又上了身,的确是苦不堪言,他这才记起了“豺狼”说过只有四个地方不长痱子的话。每到晚上七点半起床集合,全队没有一个人睡得着。尽管环境和天气双重折磨着人们,但铁戈等人还是如饥似渴的看书学习。
一个星期天的中午,铁戈正在看《全宋词》,看到柳永写的一首《鹤冲天》,他念给祝平、巩长林和左万应听:“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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