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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文集-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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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见此也禁不得沾染那“灰色的音调”,渐渐兴感起来!秋月呀!谁禁得起银指尖儿浪漫地搔爬呵!不信但看那一海的轻涛,可不是禁不住她一指的抚摩,在那里低徊饮泣呢!就是那:无聊的云烟,秋月的美满,熏暖了飘心冷眼,也清冷地穿上了轻缟的衣裳,来参与这美满的婚姻和丧礼。十月六日志摩于大洋之上寻求秋意,是诗人。诗人在大海上找到了秋色,那是月光。一海银波或低徊或咆哮,天幕“一颗鲜翠的明星喜孜孜先来问探消息”,而那珊珊晚来的新嫁娘,便是诗人等待已久的“月华”。这一片月色,如其说是自然界那“一泻的清辉”,毋宁说是诗人心中对人世的一片关注抚爱的辉光。自谓“好动”、“想飞”的诗人,在这篇记游性诗化意味很浓的散文中以他想象的翅膀遍走天涯,游思所及,情泪沉醉,诗魂绻缝,那一片“月色”微愁而慰藉。情爱是诗人不倦的话题。诗人选择了印度Ganges河边“一对情醉的男女”来承受他的月光的祝福。月之慈吻所至,烟篆柔婉,沉香浓郁,青春换取到的今生今世的这一瞬热烈而神秘。如画的场景让诗人的爱情理想得到某种诠释。爱之深,痛之深。失去的爱,失去爱之后的感觉同样令诗人迷恋。诗人笔下那一个“满面写着幽郁”的“诗人”,为爱人离去的背影而悱怨失意,欲泣欲诉。诗人抚慰的月光便充当了“失望儿的乳娘”。诗人永远是生命的同义词。这一个诗人自身,便总给人一种“永不会老去的新鲜活泼的孩儿印象”(郁达夫语)。这一片月光庇护一般抚摩着那个有着“温软的眼睫、嫩桃似的腮”的小小安琪儿之时,在生命和未来的眠床旁,诗人的“赤子之心”悄然掠过。而于那些深深浸淫于生之绝望与重负之中的人们,月光“不可言语比说的妩媚”,只是平添哀愁和木然。面对那“面海的柴屋”中皱面驼腰的老妪以及伏于她膝上悲泣的少妇,那威尔士矿床附近被煤块擦黑面容、倦眠欲阖的矿工,诗人的同情之心,诗人安抚的月光,无奈地滑过泪所不能讲述的这一切。诗人当然忘不了整理出一片“静穆宁寂的境界”,让他的月光倦倚稍憩,那是一片不闻虫吟、不见鱼跃的静默之潭。大自然,永远成为诗人的灵魂憩息之所。无所不在的月色下,还有一个隐蔽的、为诗人情之独钟的美丽形象。那是一个窈窕的倩影,在静谧的月色中吹熄了灯火,倚窗而立,正应了诗人那句“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到谁家”。诗人想象她在精雅的书室中独自“瘦损”了。崇拜着爱情的诗人,不禁喟然神往:“月光,你能否将我的梦魂带去,放在离她三五尺的玉兰花枝上。”这篇如诗如歌的“印度洋上的秋思”,字字句句、一点一滴浸润着诗人著称于世的万千柔情及其脆弱轻灵的气质。青春情酣的男女,恬然安睡的婴儿,独居雅室寂然消瘦的少女,临波流泪的失恋的“诗人”,长裙散洒幽咽饮泣的少妇,疲倦黝黑、沉重而漠然的矿工群像……在对这样一些或近或遥、具有疼痛感的意象的把握里,诗人纤细的感触或游移流连,或喟叹沉吟,丝丝缕缕总关一个“情”字。情醉的青春一瞬、早已久远的儿时酣梦固然无以忘怀,而诗人心头永驻不散的薄雾,更是人世难言的失落与不幸。那“亮晶晶的月亮”,在诗人心目中便不由轻漾着悲喟、轻染着泪痕了。“盖因见月而感秋色,因秋窗而拈新愁”,诗人之“愁”,贯穿大洋上的秋思。这一种“悲哀的轻霭”、“传愁的以太”,令诗人兴感之下不由慨然长叹:“秋月呀!/谁禁得起银指尖儿/浪漫地搔爬呵!”难载这许多愁,那同一轮秋月,初时在寻觅秋意的诗人眼中即如外貌“团圆清朗”的新娘,而待秋愁骤起,竟不免成为颜色幂弦、行踵踟躇的“送丧的丽姝”了。诗人不能不惑喟人生的变幻难解:“秋月呀!/我不盼望你团圆。”而到文末,“美满的婚姻和丧礼”这“不谐之和”,便沉重地一统于诗人不禁兴起的以诗结句中。(张丹)
散文诗 泰山日出
泰山日出振铎①来信要我在《小说月报》的泰戈尔号上说几句话。我也曾答应了,但这一时游济南游泰山游孔陵,太乐了,一时竟拉不拢心思来做整篇的文字,一直埃到现在期限快到,只得勉强坐下来,把我想得到的话不整齐的写出。①振铎,即郑振铎(1898—1958),作家、编辑、文学活动家。他是文学研究会发起人之一,当时正主编《小说月报》。我们在泰山顶上看出太阳。在航过海的人,看太阳从地平线下爬上来,本不是奇事;而且我个人是曾饱饫过江海与印度洋无比的日彩的。但在高山顶上看日出,尤其在泰山顶上,我们无餍的好奇心,当然盼望一种特异的境界,与平原或海上不同的。果然,我们初起时,天还暗沉沉的,西方是一片的铁青,东方些微有些白意,宇宙只是——如用旧词形容——一体莽莽苍苍的。但这是我一面感觉劲烈的晓寒,一面睡眼不曾十分醒豁时约略的印象。等到留心回览时,我不由得大声的狂叫——因为眼前只是一个见所未见的境界。原来昨夜整夜暴风的工程,却砌成一座普遍的云海。除了日观峰与我们所在的玉皇顶以外,东西南北只是平铺着弥漫的云气,在朝旭未露前,宛似无量数厚毳长绒的绵羊,交颈接背的眠着,卷耳与弯角都依稀辨认得出。那时候在这茫茫的云海中,我独自站在雾霭溟蒙的小岛上,发生了奇异的幻想——我躯体无限的长大,脚下的山峦比例我的身量,只是一块拳石;这巨人披着散发,长发在风里像一面墨色的大旗,飒飒的在飘荡。这巨人竖立在大地的顶尖上,仰面向着东方,平拓着一双长臂,在盼望,在迎接,在催促,在默默的叫唤;在崇拜,在祈祷,在流泪——在流久慕未见而将见悲喜交互的热泪……这泪不是空流的,这默祷不是不生显应的。巨人的手,指向着东方——东方有的,在展露的,是什么?东方有的是瑰丽荣华的色彩,东方有的是伟大普照的光明出现了,到了,在这里了……玫瑰汁、葡萄浆、紫荆液、玛瑙精、霜枫叶——大量的染工,在层累的云底工作;无数蜿蜒的鱼龙,爬进了苍白色的云堆。一方的异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唤醒了四隅的明霞——光明的神驹,在热奋地驰骋……云海也活了;眠熟了兽形的涛澜,又回复了伟大的呼啸,昂头摇尾的向着我们朝露染青馒形的小岛冲洗,激起了四岸的水沫浪花,震荡着这生命的浮礁,似在报告光明与欢欣之临莅……再看东方——海句力士已经扫荡了他的阻碍,雀屏似的金霞,从无垠的肩上产生,展开在大地的边沿。起……起……用力,用力。纯焰的圆颅,一探再探的跃出了地平,翻登了云背,临照在天空……歌唱呀,赞美呀,这是东方之复活,这是光明的胜利……散发祷祝的巨人,他的身彩横亘在无边的云海上,已经渐渐的消翳在普遍的欢欣里;现在他雄浑的颂美的歌声,也已在霞采变幻中,普彻了四方八隅……听呀,这普彻的欢声;看呀,这普照的光明!这是我此时回忆泰山日出时的幻想,亦是我想望泰戈尔来华的颂词。有才华的作家跟一般的作者相比,就是有点不一样,那怕是应命而作,那怕是匆促成章,也总会显露出一些天才的麟爪来。《泰山日出》是篇应命之作自不待言,这在文章的小序中已有说明(第一段即小序)。更重要的是,泰戈尔作为东方文学的泰斗,不仅有“天竺圣人”之誉,还是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第一位世界性诗人。在他一九二四年来华访问前夕,“泰戈尔热”已来势汹涌。为“泰戈尔专号”写颂词,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徐志摩以“泰山日出”来隐喻泰戈尔的文学创作和来华访问,表达中国诗人对泰戈尔的敬仰的感情,真是一个卓越的比喻。这是何等倾心的盼望、何等热烈的迎候,何等辉煌的莅临!诗人以他才华横溢的想象和语言,描绘了一幅令人难忘的迎日图:我的躯体无限的长大,脚下的山峦比例我的身量,只是一块拳石;这巨人披着散发,长发在风里像一面墨色的大旗,飒飒的在飘荡。这巨人竖立在大地的顶尖上,仰面向着东方,平拓着一双长臂,在盼望,在迎接,在催促,在默默的叫唤;在崇拜,在祈祷,在流泪——在流久慕未见而将见悲喜交互的热泪……这泪不是空流的,这默祷不是不生显应的。巨人的手,指向着东方——东方有的,在展露的,是什么?东方有的是瑰丽荣华的色彩,东方有的是伟大普照的光明——出现了,到了,在这里了……这里的想象和构图都是不同凡响的。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文章通篇描写的只是泰山看日出的情景和幻想,欢迎泰戈尔来华只在结尾提到。诗人的潇洒,诗人的才华都体现在这里:徐志摩并不把为泰戈尔来华写颂词的大事,当作一项精神负担,照样游山玩水,乐而忘返。他不想为文苦吟,而是兴之所至,全凭灵感。但他能把切身的经验感受调动起来,融入一种更有意味和张力的艺术创造,即使偷懒取巧,也表现出偷懒取巧的才气,不失基本的艺术魅力和奇思妙笔。正因为此,这篇《泰山日出》仍比一般平庸的颂词要高明十倍。这不仅体现在作者笔笔紧扣泰山日出的奇伟景观,却又每笔都蕴含着欢迎泰戈尔的情思与赞美方面;而且反映在独特的个人经验与普遍情感的融合方面。特别是前面长风散发的祷祝巨人的描写,以及临结尾时写这巨人消翳在普遍的欢欣里,叫人产生许多想象和联想,最能体现徐志摩的才情和创造性。然而,这究竟是匆促成篇之作,诗人的才气也未能遮掩艺术上的粗糙。首先是这篇文章的文体感不强,前面一大段是散文的文笔,是细致的经验与感受的实写,而后面的文字语气则明显是散文诗的,是抒情的、幻想的、暗示的。这两种文笔虽然各自都很美,但放在一起则很不和谐。本来,传统的、经验的文体感不强也不要紧,伟大的作家往往是新文体的创造家,只要自成一体,具有自身气脉、神韵的贯通和完整性。艺术创格是好事。但问题在于这篇《泰山日出》恰恰气韵上前后不够贯通,没有浑融境界,不能自成一格。艺术创造毕竟不是一种可以矜才使气的工作,它需要的不仅是才华,还有全神贯注的精神投入和艰苦的艺术经营。完美的作品,总是才华与自觉艺术经营的平衡。(王光明)
散文诗 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
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①①写于1923年10月26日,初载于同年11月11日《晨报·文学旬报》,署名徐志摩。有如在火一般可爱的阳光里,偃卧在长梗的,杂乱的丛草里,听初夏第一声的鹧鸪,从天边直响入云中,从云中又回响到天边;有如在月夜的沙漠里,月光温柔的手指,轻轻的抚摩着一颗颗热伤了的砂砾,在鹅绒般软滑的热带的空气里,听一个骆驼的铃声,轻灵的,轻灵的,在远处响着,近了,近了,又远了……有如在一个荒凉的山谷里,大胆的黄昏星,独自临照着阳光死去了的宇宙,野草与野树默默的祈祷着。听一个瞎子,手扶着一个幼童,铛的一响算命锣,在这黑沉沉的世界里回响着:有如在大海里的一块礁石上,浪涛像猛虎般的狂扑着,天空紧紧的绷着黑云的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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