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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晴躲在杨慕次的办公室里，透过窗户看见渐渐消失在公司外面的顾霏雪，抿嘴一乐，转头向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杨慕次道：“人走了。”
“走得好！免得我天天提心吊胆，生怕被这只猫挠了抓了。”
“我看这只猫挺乖顺的。”
“乖顺？”杨慕次冷笑，显然对云晴的话嗤之以鼻，“猫性多变，何况这只白猫还是舶来品。”
云晴听出他言下之意，摇头道：“你这招蒋干盗书，我想，田中信男未必会上当。”
“横竖画已经落到铃木清夫手中了，他便算不上当也从我们这里落不到什么好去，这桩买卖，成不成我们都不亏。”
云晴斜倚在窗边，一双美目凝视着他，“你到底是谁？”
“怎么了？”
杨慕次一怔，这个问题，他不止一次被问到，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我到底是谁？这个古老的哲学命题，终究让杨慕次无法释怀。
云晴嫣然一笑：“没什么，觉得你刚才说话的神情太像老板了，还以为你们两个又交换了呢！”
原来如此，杨慕次轻轻吐出一口气，是他太紧张了么？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子间射进来，金色的微尘在光流中飞舞，衬得云晴的脸也变得茫然起来。杨慕次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说：“你的人都安排好了？”
“是，安排好了。”
杨慕次点头，“我先回76号，你有事的话打电话给我。”
杨慕次开车出了公司大门，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车开到先施百货门口，他心念一动，熄火下了车。信步走进去，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的，全国南北东洋西洋，堪称应有尽有，不愧是上海第一家，他在心里赞了一句。杨慕次知道自己兄长是上海商会主席，生怕这张脸给自己找麻烦，刻意拉低了帽子，掩住大半张脸，向前天看到的那件披肩走去。
银领貂绒的简约中透着大气，杨慕次想象着俞晓江穿在身上的样子，竟不自觉地带了笑。他也不问价格，挑了一个精致的礼盒，让售货员好生包装。售货员是一个20岁出头的姑娘，客人见得多了，看他样子也知道是买给心上人的。杨慕次长得俊俏，小姑娘也乐意多看他两眼，甜甜地笑道：“先生是买给女朋友的吧？东西是要我们给您送到府上，还是您自己带走？”
杨慕次本意让他们直接送到俞晓江的学校，念头一转又改了主意，拿起盒子说：“我自己带走吧！”
小姑娘的笑容依旧甜美：“您亲自送，更显诚意，祝您幸福！”
“谢谢！”
杨慕次突然觉得自己和售货的小姑娘之间的答话十分舒畅，仿佛他真是来挑选礼物，准备送给自己心爱的女人。
可是，是这样吗？
杨慕次带着礼盒走出了先施百货，一边慢慢揣测自己方才的心情。他很愉悦，很认真，他听到售货员说买给“心上人”，他没有否认，他不由自主地想点头。
我这是怎么了？
杨慕次问自己，其实他完全可以否认，说是买个自己的姐妹、甚至大嫂，可是他没有。一切仿佛都水到渠成，如同他对俞晓江的感情。杨慕次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坐上去，脑子里浮起俞晓江的影子，不是侦缉处聪慧沉稳的俞秘书，不是特训班威严精明的俞教官，他眼前只有一个身影，俞晓江穿了那件月白色单薄的旗袍，坐在他身边。
“雪满深山高士在，月明林下美人来。”
杨慕次低低地念出了一句诗，他发觉，这句诗所形容的，真是像极了晓江。俞晓江的美貌并不输给荣华，只是她长年潜伏在杜旅宁身边，行事刻意低调，比之荣华少了几分明媚，多了几分沉静。
荣华、荣华……他下意识地去想荣华，然而荣华的影子在他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时光薄凉如水，荣华点燃的那盏灯，终究随着那场车祸与大火化进了他的血脉里。他无法忘却，但是时间与命运在慢慢消磨昔日的影像，纵然他愿意此身许国，当情感如滔滔沧浪奔涌之时，他无法阻止俞晓江走进他的心里。
杨慕次不得不承认，他爱上了俞晓江。他们之间有更加漫长的过去与未来，他们走在相同的路上，承受着相同的回忆，担负着相同的责任。杨慕次笑笑，他们早就是“夫妻”了啊，鸳盟相携，执手与共，他知道自己入戏了，动心了。
假戏真做，也没什么不好，杨慕次握起方向盘发动了车子。
76号里一切如常，丁默村与李士群不和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大寻常。一群大小特务围在院里“窃窃私语”，杨慕次走过去，骂道：“都晒太阳呢想吃枪子儿是吧？”
小特务们听见杨慕次的声音，哄得一下散开了，谁也不想招惹这冷面杀神。
“站住！”
一个腿脚不灵便的，被杨慕次揪着领子提溜了回来，“说，怎么回事！”
“报、报告杨处长，是有任务、任务！”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杨慕次手一挥把小特务扔到了地上，顿时怒从心头起。自从他就任特工总部行动处处长，丁默村接见过他两次，李士群跟杨慕初熟络一点，见了他三次，其余时间76号上上下下就把他当菩萨供着，他这行动处处长，
基本的行动就是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领工资。杨慕次心知肚明这全是铃木清夫的主意，暗骂了一句老不死的。
杨慕次本来有心在76号里展展拳脚，然而得知铃木清夫的态度后，便也偃旗息鼓了。杨慕初如今是上海滩的汉奸头子，他是被铃木清夫架到了火堆上去烤，总算杨慕初练就出一身铜皮铁骨，才没有做了黄浦江里的亡魂。杨慕次愿意低调一点，不授人以柄。
但是低调过了头，更容易引人怀疑，杨慕次深谙这个道理。
“我怎么不知道有行动？”
可怜的小特务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又再一次被杨慕次扔在了地上。小特务挣扎着伸手去摸自己撞在地上疼痛不堪的脑袋，没敢站起来，口中结结巴巴回答：“是、是上头通、通知的！”
“丁主任？”
杨慕次冷冷地盯着小特务，一只脚作势就要向脑袋上踩去。
“是、是……”
小特务快要绝望了，杨处长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就是有任务，谁敢跟着他行动啊……
“说，行动的时间、地点！”
杨慕次知道他在这院子里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这一幕很快就有人会报告丁默村或者李士群知道，这正是他想要的。
“我、我不知道！”
杨慕次扔下小特务扬长而去，作为留守人员，他应该不知道今天的具体行动。杨慕次此刻心中乱如麻，他只想知道，76号的行动从来都在特高课的属意之下，这一次，会和田中信男有关吗？
杨慕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想打电话回家，手握着听筒犹豫了几秒，还是放下了，诸葛一生唯谨慎，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弄明白，76号，到底要做什么。
杨慕初在十六铺码头上视察工人装货，这批货是送往香港的，因此他亲自带了人盯着。
董佳苓走过来对他说：“差不多都装好了。”
海风吹拂过她的头发，微微烫过的卷发在风中飘荡，无端掠起一丝寒意。杨慕初含着笑说：“那你也该出发了。”
“那么，再见？”
“香港那边就拜托你了。”
“放心，我保证杨氏分公司在香港一切运转如常。”
“佳苓，谢谢你。”
“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何必言谢呢？你若真想谢我，便等到你功成身退、海阔天空那一天吧！”
“但愿如此！”
一声汽笛声长长地响起，董佳苓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她放下手中的行李箱，向杨慕初伸开双臂，“就这么被你发配到了香港，还是心有不甘，董事长，补偿补偿我吧！”
杨慕初上前一步拥抱住她，“佳苓，你可是金融与管理学双料高材生，这补偿费要的，太不划算了。”
董佳苓轻声一笑，提起箱子转身向甲板走去，风里传来她清澈的声音：“是不划算，不过我乐意！”
杨慕初一直目送她离去，直到轮船隐隐消失在海天之间。老九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向他汇报：“老板，货已经发出去了。”
“清点仓库，剩下一批棉布，按照铃木清夫的要求赶制成军服给他。记住，是‘赶制’。铃木清夫说东北需要一批治疗冻伤的药材，你去调货，记得不要声张。”
“是，老板。”
作者有话要说：次次的感情发展是不是太快了点，唉，快也没办法，不然我又要话唠了，这一段姑且存之，等我完结了再修改吧！


☆、第　103　章

“报告指挥官阁下，杨慕初先生已经派人送来了出库单。”
泷泽久保把杨氏旗下棉纺公司的出货单递给铃木清夫，这是按照日本军部要求供应给驻华军队的冬季军服。铃木清夫接过来草草地看了一眼，上面的货物名称与数量没有任何纰漏，他满意地点头，将出库单递回给泷泽久保。
“没有问题。”
“是！”
“那就去办吧！”
“是！”
泷泽久保正要出去，忽又听到后面传来铃木清夫的声音，“泷泽大佐！”
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立正，转身，敬礼，“是，指挥官！”
铃木清夫变幻了一种音调，幽幽地说道：“你的军衔并不低，会不会觉得留在特高课，对一个军人而言是一种侮辱？”
“不是！”泷泽久保回答地很干脆。
“哦？”铃木清夫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这让泷泽久保敏锐地察觉到，这间指挥官办公室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在流动，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但是不好回答。
“说说看，泷泽大佐，说出你的想法。”铃木清夫走上前一步，和蔼地拍拍他的肩膀。
“作为一个军人，我渴望真刀真枪的战场，用自己的热血开拓帝国的事业，用自己的生命拱卫天皇的荣誉。但是作为一个军人，我服从您的任何命令，您曾经说过，谍报世界是另一个战场，比之真正的战场更加诡谲莫测，我将坚守在这里，直到生命的终结。”
我将坚守在这里，直到生命的终结……
铃木清夫的双目牢牢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一般，他品味着这句话，仿佛在揣测真假，又或者，他在为这句话动容。
冰山之下会有什么？铃木清夫有自知之明，他并非能看透每一个人的内心，譬如从前的高桥石川和浅野三郎，又如今天的山本……甚至泷泽久保。一个人树立一种意志很困难，摆脱这种意志的束缚，却是再容易不过。铃木清夫有些悲哀地想到孟子关于恒心与恒产的古老命题，他不愿意让自己陷入到这个怪圈之中。
“很好，出去吧！”
“是！”
泷泽久保再次敬礼，转身离开，他根本没有猜透铃木清夫突然抛出这个话题的目的，是新一轮的试探，还是无意为之的一次谈话？泷泽久保将出库单揣在自己怀里，没有想太多，当然现实也容不得他想太多。其实泷泽久保猜到了一二，像山本那种人，大约就是想得太多了。他的步子迈得很快，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便消失在了特高课的深宅大院里。
杨慕次坐在76号的办公室里优哉游哉地喝着咖啡，是从杨慕初那里顺来的上等货，口味正宗，喝起来醇香不绝。他在等一个人的到来，当然，那个人很快便到了。在76号里，没人把杨慕次当回事，也没人敢把杨慕次不当回事。
陈飞很快出现在了杨慕次面前，托杨处长的福，他这个副手在76号里也整日不事生产，空拿工资，日子过得很逍遥。杨慕次打量他一眼，问：“有什么消息？”
“吴四宝亲自带队，抓共_党。”
“吴四宝？”
杨慕次的声音瞬间抬高了，他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抓共_党？哪里来的共_党”
“特高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