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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胡雪岩-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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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很不客气;宓本常冷笑一声说道:“如果那时候你请大先生马上交代,照数拨给你,另外立个折子,算是你的存款,我就没有资格用你这笑钱。没有归到你名下以前,钱是阜康的。阜康的钱是大先生所有;不过阜康的钱归我宓某所管。受人之禄,忠人之事,银根这么紧,我不把这笔钱拿来活用;只为远在杭州的大先生的一句话,把这笔钱死死守住,等你不知道哪天来用,你说有没有这个道理?”这几句话真是将古应春驳得体无完肤,他不能跟他辩,也不想跟他辩了。

可是宓本常却还有话:“你晓得的,大先生的生意愈做愈大,就是因为一个钱要做八个钱、十个钱的生意。大先生常常说:“八个坛子七个盖,盖来盖去不穿帮,就是会做生意。’以现在市面上的现款来说,岂止八个坛子七个盖?顶多只有一半,我要把他搞得不穿帮,哪里是件容易的事。老兄,我请问你,今天有人来提款,库房里只有那二十几万银子,我不拿来应付,莫非跟客户说:那笔银子不能动,是为古先生留在那里收买缫丝厂用的?古先生啊古先生,我老宓跟你,到那时候,不要说本来就是阜康的钱,哪怕是两江总督衙门的官款,明天要提了去给兄弟们关饷,我都要动用。客户这一关过不去,马上就有挤兑的风潮,大先生就完完大吉了。”“四姐,老宓的说法,只要是真的,就算不肯帮我忙,我亦没话说。因为虽然都是为小爷叔办事,各有各的权限,各有各的难处,我不能怪他。”

“那末,”螺蛳太太立即钉一句:“你现在是怪他罗?”古应春老实答道:“是的。有一点。”

“这样说起来,是老宓没有说真话!不然你就不会怪他。”螺蛳太太问道:“他那几句话不真?”

“还不是头寸。”话到此处,古应春如箭在弦,不发不可,“他头寸是调得过来的,而且指定了收买缫丝厂的那笔款子,根本没有动,仍旧在汇丰银行。”

一听这话,螺蛳太太动容了,“姐夫,”她问,“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动过?”

“我听人说的。”

“是哪个?”

“这——”古应春答说:“四姐,你不必问了。我的消息很靠得住。”

螺蛳太太有些明白了,阜康管总帐的周小棠,跟宓本常不甚和睦,也许是他透露的消息。

“姐夫要我不问,我就不问。不过我倒要问姐夫,这件事现在怎么办?”

“收买缫丝厂的事,已经不必再谈了。现在就有八万银子,也买不成功;人家黄佐卿看我拿不出现银,另外寻了个户头,卖了九万五千银子。”古应春说到这里,摇一摇头,脸色非常难看,“四姐,我顶难过的是,在上海滩上混了几十年,听了一句教人要吐血的话。”

“噢!”螺蛳太太大为同情,“你说了出来,我来替你出气。”“出气?”古应春连连摇头,“那一来变成‘窝里反’了,不好’不好。”

“就算我不响,你也要说出来;心里有委屈,说出来就舒服。”

古应春沉吟了说:“好,我说。那天——”

那天——螺蛳太太到上海的前两天,黄佐卿发了个帖子请古应春吃花酒。买卖不成,朋友还是朋友,古应春准时赴约;场面很热闹,黄佐卿请了有近二十位的客,两桌麻将,一桌牌九,打了上千大洋的头。接下来吃花酒,摆的是“双双台”;客人连叫来的局,不下五十人之多,须将整楼三个大房间打通,才摆得下四桌酒。

主客便是收买公和永的潮州帮“鸦片大王”陈和森;古应春也被邀在这一桌坐。笙歌嗷嘈之余,黄佐卿举杯向古应春说道:“应春兄,我特为要敬你一杯酒;如果十天之前不是你头寸不便,我就不会跟‘陈大王’谈公和永,也就少卖一万五千银子了。说起来这一万五千两,是你老哥挑我赚的,我是不是应该敬杯酒。”说完哈哈大笑,管自己干了酒。讲完了这一段,古应春又说:“四姐,你想,这不是他存心给我难堪?当时,我真正是眼泪往肚子里流。”螺蛳太太亦为他难过,更为他不平,“这件事,大先生晓不晓得?”她问。

“这件事,我怎么好告诉大先生?不过收买公和永不成这一节,我已经写信给大先生了。”

“我在杭州没有听说。”

古应春想了一下说:“算起来你从杭州动身的时候,我的信还没有到。”

“好!这一节就不去谈它了。至于老宓勒住银不放,有意跟你作对,这件事我一定要问问他。”

“不!”古应春说:“请四姐一定要顾大局,现在局势不大好,全靠大家同心协力,你一问他,必生是非,无论如何请你摆在心里。”

“你晓得的,我也同七姐一样,有不平的事,摆在心里,饭都吃不下的。”螺蛳太太说:“我只要不‘卖原告’,他哪里知道我的消息是哪里来的。

看她态度非常坚决,古应春知道无法打消她的意向;考虑了一会说:“四姐,你以为不提我的名字,他就不会疑心到我,那是自己骗自己。你总要有个合情理的说法,才可以瞒得过他。”

“你讲,应该怎么个说法?”

“在汇丰银行,你有没有认识的人?”

螺蛳太太想了一下说道:“有个张纪通,好象是汇丰银行的。”

“不错,张纪通是汇丰银行‘二写’。”古应春问:“四姐跟他熟?”

“他太太,我们从前是小姊妹。去年还特为到杭州来看过我。”

“好!那就有说法了。四姐,你如果一定问这件事,见了老宓就这样子说:你说,古应春告诉我,阜康的头寸紧得不得了;可是,我听张政通的太太说:阜康有廿几万银子,一直存在汇丰没有动过。看他怎么说?”

“我懂了,我会说得一点不露马脚;明天早晨我先去看张太太,做得象真的一样。我看他一定没话可说;那时候我再埋怨他几句,替你出气。”

“出气这两个字,不必谈它。”

“好,不谈出气,谈你圆房。”

螺蛳太太急转直下地说:“这件事就算不为你,也不为瑞香,为了七姐,你也要趁我在这里,请我吃这杯喜酒。”

古应春终于答应了。于是螺蛳太太便将与七姑奶奶商量好的计划,一一说知;事到如今,古应春除了唯唯称是以外,别无话说。

第二天早饭既毕,螺蛳太太便催瑞香瑞得出门。这是前一天晚上就说好了;但瑞香因为一出门便是一整天,有好些琐屑家务要安排好,因而耽误了工夫,七姑奶奶帮着一催再催,快到不耐烦时,方始相偕登车,看表上已经十一点了。“刚刚当着七姑奶奶,我不好说,我催你是有道理的,先要到张太太家去一趟,稍为坐一坐到阜康去开银票。现在,辰光不对了,吃中饭的时候去了,一定留住;下半天等去了阜康,就办不成事了。看首饰不能心急;不然十之八九要后悔。现在,没法子,张家只好不去了。”

“都是我不好。”瑞香陪笑说道:“太太何不早跟我说一句。”

“我也不晓得你这么会磨!摸东摸西,忘记掉辰光。喔!”螺蛳太太特为关照:“回头我同宓先生说,我们是从张家来,你不要多说什么,免得拆穿西洋镜。”

瑞香答应着,随同螺蛳太太坐轿子到了阜康;宓本常自然奉如上宾,他的礼貌很周到,从胡老太太起,胡家全家,——问到。接下来又敷衍瑞香,笑嘻嘻地问道:“瑞姑娘,哪天请我们吃喜酒?”

瑞香红着脸不答;螺蛳太太接口:“快了,快了!”她说:“今天就是为此到钱庄来的,我想支两千银子,七姑奶奶也有个折子在这。”

取出七姑奶奶的折子来一看,存银四千五百余两,螺蛳太太作主,也提二千,一共是四千银子,关照宓本常开出数目大小不等的十来张银票,点收清楚,要谈古应春的事了。“宓先生,”她闲闲问说:“这一晌,上海市面怎么样?”“不好,不好!银根愈来愈紧了。”

“我们阜康呢?”

“当然也紧。”

“既然紧,”螺蛳太太摆出一脸困惑的神情,“为啥我们有廿几万银子摆在汇丰银行,动都不动?”

一听这话,宓本常心里一跳;正在难于作答时,不道螺蛳太太又添了一句话,让松了口气。

“这笔款子是不是汇丰借出来的?”

“是的。”

“汇丰借出来的款子,当然要出利息;存在汇丰虽也有利息,不过一定放款利息高,存款利息低,是不是?”“是的。”

“借他的钱又存在他那里,白贴利息的差额;宓先生,这把算盘是怎么打的,我倒不太懂了。”

这时宓本常已经想好了一个很巧的理由,可以搪塞;因而好整以暇地答说:“罗四太太,这里头学问很大,不是我吹,其中的诀窍是我跟了大先生十几年才摸出来的。我们先吃饭,等我慢慢讲给罗四太太你听。”

已是午饭辰光,而且宓本常已有预备,螺蛳太太也就不客气了。不过既无堂客相陪,而瑞香的身分不同,不肯与螺蛳太太同桌,却颇费安排;最后是分了两样菜让瑞香在另一处吃,密本常陪螺蛳太太一面吃、一面谈。

“罗四太太,阜康有款子存在汇丰,想来是应春告诉你的?”

“不是。”螺蛳太太从从容容地答说:“今天去看一个张太太,他们老爷也在汇丰,是她告诉我的。”

“呃,是弓长张,还是立早章?”

“弓长张。”

“那末是张纪通?”

“对的,他们老爷叫张纪通。”

宓本常心想,螺蛳太太明明是撒谎。张纪通跟他也是朋友,前一天还在一起打牌;打到深夜一点钟,张纪通大输家,“扳轿杠”一定要再打四圈。

当时就有人说:“老张,你向来一到十二点,一定要回去的。今天夜不归营,不怕张大嫂罚你跪算珠珠、顶马桶盖。”

原来张纪通惧内,所以这样打趣他;哪知他拍一拍胸脯说:“放心,放心,雌老虎前天回常熟娘家,去吃她侄儿的喜酒去了。”

这是所谓“欲盖弥彰”,愈发可以证实,汇丰存款的消息是古应春所泄露。不过他绝不说破,相反地,在脸上表现了对古应春抱歉的神态。

“螺蛳太太,阜康的存款、放款都有帐可查的,存在汇丰的这笔款子当然也有帐;不过每个月倒贴的利息,在帐上看不出是亏损。啥道理呢?这笔利息的差额是一厘半,算起来每个月大概要贴四百两银子,我是打开销里面,算正当支出。”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看螺蛳太太的表情。

她当然是面现惊异之色,“是正当开支?”她问,仿佛自己听错了似的。

“如果她声色不动,宓本常便不能确定,她是不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而惊讶却是正常的,他就更有把握能将她的疑团消除了。

“不错,是正当开支,好比逢年过节要应酬官场一样,是必不可少的正当开支。”他说:“螺蛳太太,你晓得的,阜康全靠公家同大户的存款,阜康的利息比人家低,为啥愿意存阜康,就因为可靠如果有人存点疑惑怕靠不住,来提存款,一个两个不要紧,人一多,消息一传,那个风潮一闹开来,螺蛳太太我就只有一条路好走。”

“喔!哪一条路?”

“死路。不是一条绳子,就是三钱鸦片烟。”宓本常说:“我只有来生报答大先生了。”

螺蛳太太再精明,也不能不为宓本常蓄意表示尽忠负责的神态所感动,“宓先生,你不要这么说!只要你实心实力,一定不会没有好结果。”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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