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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初记-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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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行。”老蒋往外走着说,“可也不是长远办法。你留点心吧,咱这年纪,大闺女是不好说了,弄个寡妇什么的,我看满行。”——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第82节

老蒋的行迹和关于他的风传,引起村中很多人怀疑。有人猜是那汉奸女婿给他捎来的款子,不知道有多少。嚷嚷的厉害了,村治安员也来找老蒋谈了两次话。

起初,老蒋对于那些传闻,暗暗得意,还不断造作一些新的材料,促使那传说更为有声有色。可是一到治安员要和他谈话,他就恐慌起来,甚至想消声敛迹,也觉得来不及了。

在这些村干部里面,老蒋最怕的是治安员。老常虽是主要干部,那原是个老实人,嘴头上不行,心地更良善。春儿虽说兼着小区委员,嘴头上也不让人,可到底是个女孩儿家,好脸热害羞,老蒋也不大怕她。唯独这个治安员,他觉得最难对付。说起来,治安员也是个庄稼人,小的时候在外面学过几天手艺,见了人也不好说话,可是那眼睛总好像是在打量着。每逢遇到他,老蒋不知道为什么,总不期然而然的,对他表示十二分的客气,从心里又愿意远远离开。

治安员头一次来了,没说什么,屋里院里转转。老蒋说:

“治安员,找我有事吗?”

“没事,闲转转。”治安员说着走了。

第二次又来了,坐在炕沿上抽了好几锅烟。老蒋觉得他那眼把山墙立柜都看穿了。又问:

“治安员,有事吗?”

“听说你要了几亩地。”治安员说。

“是要了几亩。”老蒋对答这个问题,早有几分准备。“我从心里是赞成抗日的,八路军给了我很大教育。这年月,闲人懒人吃不开,谁也得抗日生产。你知道,过去我游手好闲,帮财主家,吃眼角食,现在我要改邪归正,就要了几亩当契地。”

“你哪来的这些钱?”治安员问。

“这几年我省吃俭用,积攒了些。另外,那天在集上,卖了俗儿几件衣服。”

治安员没说什么就又走了。老蒋虽然对答如流,没有漏洞,可也总觉得这是块心病。他很后悔和田大瞎子订立的盟约。他想来想去,总得在这几亩地里找些便宜,不能完全按照田大瞎子那如意算盘去做,干担嫌疑。他决定在这三亩地里栽瓜,为的一来可以零卖些钱混点账,另外这一夏天,可以闹他个“西瓜饱”。

可是说起栽瓜来,他更是外行。他只知道什么瓜种好吃,究竟瓜籽怎样安法,尖朝上还是朝下就把不定。另外,想到整天蹲在瓜园里松土压蔓,也实在腰痛。他想搭个伙计,自己当个不大不小的东家。想了半天,他想起春儿的爹吴大印。这老头子年上从关外回来,呆在家里没事做,是百里不挑一的种地的好手,为人又忠厚让人。老蒋就找他去商量。非常顺利,吴大印一口答应了。

春儿不大赞成,她说:

“你和谁搭不了伙计,单招惹他?那地是怎么来的,和田家有什么干涉,你弄的清吗?”

吴大印说:

“咱管不了那么多。咱凭力气吃饭,按收成批钱,他搅赖不了我。咱家里地少,又添了你后娘一口人,你经常出去工作,不能纺织,生计上也有些困难。咱家这么点地,够我种的?我闲着就难受。”

“那你还是和老常叔商议商议去。”春儿说。

找到老常,老常说:

“可以办。这地的事,反正有鬼,慢慢咱会看出来。可是和老蒋搭伙,收成了,他不能让咱吃亏。现在政权在咱们手里,不怕他。”

吴大印就到地里栽瓜去了。大印是内行,甜瓜籽净找的谢花甜、铁皮沙、蛤蟆酥、白大碗。西瓜也是找的黑皮、黄瓤、红子儿、又甜又耐旱的好种儿。养出了水芽,班排齐整的种到地里去。

吴大印在瓜园里工作。他种的瓜,像叫着号令一样,一齐生长。它们先钻出土来,迎着阳光张开两片娇嫩的牙瓣儿,像初生的婴儿,闭着眼睛寻找母亲刚刚突起的乳头。然后突然在一个夜晚,展开了头一个叶子。接着,几个叶子,成长着,圆全着,绿团团的罩在发散热气的地面上。又在一个夜晚,瓜秧一同伸出蔓儿,向一个方向舒展,长短是一个尺寸。

吴大印在每一棵瓜的前面,一天不知道要转几个遭儿。

子午镇的人们,都把这瓜园叫做吴大印的瓜园,似乎忘记了它的东家。老蒋成了一个甩手掌柜,就是想帮帮忙,吴大印怕他弄坏园子,也就把他支使开了。春天天旱,吴大印浇水勤,瓜秧长得还是很好。四月里谢花坐瓜,那一排排的小西瓜,像站好队形的小学生一样。

他们在瓜园中间,搭起一座高脚的窝棚。五月里,因为地里活儿多,吴大印和老蒋轮流着看园,一个人一晚上。在乡下,瓜园的窝棚里,曾经发生过多少动人的有趣的故事啊。

现在,他们的窝棚,却成了子午镇两个对立的政治中心。

每逢吴大印值班的时候,窝棚上就出现了老常和村里别的干部,春儿和那些进步的妇女们。老蒋值班的时候,围在窝棚上的就是他那些朋友相好,田大瞎子有时也在座。

有一天晚上,月亮圆了。田大瞎子喝了几盅酒,到窝棚里来,他忽然想做几句诗,对老蒋说:

“咱两个做诗吧。”

“我哪里会做诗呢?”老蒋说,“平常话我还说不通顺哩。”“瞎编就行。一人两句。”田大瞎子说,“我先来:长工去开会,水干没人挑。你来。”

“你成心憋我。”老蒋说,“我就来两句:小伙子唱歌喊劈嗓,小媳妇跳秧歌扭断腰。”

“意思不错,就是句子不齐整,”田大瞎子说,“你这叫大鼓词,不叫诗。我接下去吧:提倡三八制,草苗一般高。”

两个人正做诗,有人站在地头上喊:

“今日个谁值班?”

老蒋一听是个村干部,就说:

“今天是我;明天你再来吧。”

那人就不言语,走了。

“你家姑爷有信来吗?”田大瞎子靠近老蒋小声说。“没有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老蒋叹气说,“要有他在近处,我会受这个洋罪?”

“不远。”田大瞎子说,“你知道吗?中央军的势力,现在可大多了。除去张荫梧总指挥,还有石友三司令,听说过吧,过去和你家姑爷是一道。还有庞炳勋、朱怀冰,还有丁树本、侯汝镛,还有赵云祥。现在这些队伍都集中到一条线上,就要开始了。是这么个阵势:中央军从南往北,日本人从北往南,把八路夹在中间,用力一挤,完蛋。”

“这是准信?”老蒋问。

“耀武打发人来报的信。”田大瞎子兴致很好的回家睡觉去了——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第83节

五月的瓜园,是将近成熟的,丰盛茂密的,虫鸣响遍的,路人垂涎的。甜瓜,最大的一代,皮肉开始松软了,香味在夜间冒得很浓。西瓜已经从叶蔓里露出那鼓鼓的、汪着露水的肚子,懒洋洋的躺在干松的畦背上。而它们那蔓子的尖端,还是高高昂起,开放着香的、充满水份的、挑战性质的花。它们那无忧无虑的、目空一切的、充满自觉的神态,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拿在路上遇到的那些昂头走过的少女们来比喻。

今天晚上,坐在瓜园里窝棚上看瓜的是春儿。春儿从部队回来,担任了妇救会的小区委。因为工作的头绪纷杂,是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坐坐和想想了。今天,父亲有事,她答应替他到这里来。

可是,她刚刚爬到窝棚上,凉风刚刚把她身上的汗吹干,一个女人就到这里找她来了,那是老温的老婆。

“你的孩子哩?”春儿问她。

“在院里床上睡着了。”那媳妇说着也爬上窝棚来,坐在春儿的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的脸都望着西边,有一股红云,还在那边天际留恋着。

“你找我有事情吗,嫂子?”春儿问。

“没有事情。”媳妇说,“好几天了,我就想找你在一块这么坐一会,不是你没工夫,就是我没工夫。我们这样在一块坐坐多好啊,你就像我的亲妯娌一样。”

春儿拉过她的手来。

“我们就是姐妹。”那媳妇说,“芒种和老温在外边也就像是兄弟一样,不知道他们现在分开了没有,我就是不愿他们离开。”

“不会离开的。”春儿说。

媳妇说:

“山里不知道离我们这里到底有多远,这样看着是多么近啊,云彩下边就是山,可走起来一定很远。人要是能像鸟儿一样多好啊。我们早该给他们写封信了。”

“我给你写一封。”春儿说。

“我们写在一块。”媳妇说,“话是一样的,末了落上我们两个的名儿就行了。”

然后她们就不说话了,望着西面。月亮在流散的乌云里,急急的穿行着。

媳妇始终很高兴,她觉得和这运命相关、情感接连的人在一块,是很幸福的,她的要求并不多。她对春儿说:

“我近来很愿意学习,每天学几个字,你告诉我:保卫的这个卫字儿怎么讲?”

“保卫和保护差不多。”春儿说,“卫字更有力量。敌人侵略我们的祖国,为了保护它,我们要用一切办法一切力量打击敌人,向敌人进攻,这里面就有卫的意思了。”

“我明白了。”媳妇说,“芒种和老温是保卫祖国去了。打个比方,我们看着瓜园,也可以说是保卫吗?”

“当然也可以。”春儿说,“瓜园的敌人就是那些獾、猪、刺猬,我们就是向它们进攻的战士。”

媳妇说:

“瓜园虽然小,也是你们一家人辛辛苦苦栽种来的,再说,坐在这园子里,心里是多么舒坦哪!我们不要说话了,就这样坐着吧。”

媳妇两手搬着腿,头望着天。月亮钻到一大块黑云彩里,一时露不出来了。

这园子两面叫高粱地夹着,北头是一块谷地,风从那里吹过来。天气凉快了,草虫们的声音也就疏稀了。媳妇听见,靠东边高粱地那里的瓜叶哗啦响了一下,接着“格巴”一响,那是西瓜断蔓的声音。

“有人爬瓜了。”她轻轻对春儿说。

“也许是一个獾。”春儿小声说,“我们去看看。”

“我不敢去。”媳妇说,“叫它咬一口怎么办?”

春儿轻轻从窝棚上跳下来,小心不趟响瓜蔓,轻轻的推开高粱叶,从高粱地里绕过去。她看见一个白色的东西爬在地下,半截身子伸到瓜园里,扒着一个大西瓜,从瓜园里蜷伏着退回来。春儿把一只脚蹬在那个东西的脊背上,那东西叫了一声。

这声音不像獾,也不像刺猬。可是它只叫了一声,就再也不响。这种情形,倒使春儿有些害怕,她喊叫老温嫂子快来。好久,那媳妇才哆嗦着来了,月亮也闪出来,春儿看出爬在地下的是一个女人。

这女人把脑袋钻到地里,死也不回头。春儿硬拉她起来,还安慰她:

“你要是饥了渴了,吃个瓜不算什么,就是不该偷。”

那女人转过脸来,裂开嘴一笑。媳妇和春儿都吓得后退一步,原来是高疤的老婆俗儿。

俗儿想逃跑,春儿追上捉住她,说:

“你偷瓜是小事,你得告诉我,你从哪里来,来干什么?”

“你管得着我从哪里来?”俗儿掸掸身上的土,一本正经的说,“谁偷你的瓜来?你攥住我的手了吗?”

“这还不算捉住你?”春儿说,“今天晚上,你得交代明白。”

“我没什么可以对你交代的。”俗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栊子,悠闲的梳理着她那长长的拖散到肩上的头发。有一股难闻的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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