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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母与蜗牛-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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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不安的,是一条孤独的精子和一单个卵子在任何情况下都会融合、长成为一
个人,并且,不管怎样植入,这一融合细胞固着于子宫壁上。之后产生的一小簇后
裔细胞,都会成长、分化成一个八磅重的婴儿;这件事在我们眼前进行得如此之久,
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于是,就有了这次的惊叫失声——这次实在只是对那总的过
程作了点小小的技术修正,真的,也就是把那一过程的开端从输卵管移到一个塑料
容器,值得一提的也许还有、把那婴儿的父亲排斥在局外,使他不起任何作用,不
能给他增加一点理所应当的虚荣。
当然,已经有些风言风语,在谈论要扩展这一技术,让它超出受孕这一动作本
身。并且,已经作出一些预言,说整个胚胎发育的过程,整整九个月的过程,最终
将会在精心制造的塑料瓶里进行。一旦这事发生,那又会造成一个惊奇,动用更多
的大字标题,人人都会说,啊呀,科学的新力量是多么了不起。而且又得起一场辩
论,争辩科学是否应该立时停止。这些辩论将使参议院的分支委员会忙个不停,那
又会动用更多的大字标题。可与此同时,那一过程的纯粹不可思议的性质,不管它
发生在子宫内还是发生在某种玻璃容器内,倒很有可能像今天一样被人忽视。
因为,如果你愿意惊奇;那么、真正的惊奇是那过程本身。你开始于一个精子
和一个卵子配对儿而生成的一单个细胞,这个细胞一分为二,然后为四,为八,如
此这般,到某一阶段,又出现了一单个细胞,以后,整个人脑就会是这个细胞的后
裔。单是那个细胞的存在就该是地球上一件最令人惊奇的事情了。人们应该整天走
来走去,在醒着的时间内一直走来走去,惊奇地此呼彼应没个休歇,别的什么也不
说,只是谈论那一个细胞。那东西真是匪夷所思的,可是它出现了,在环球数十亿
人的每一个胚胎的挤挤挨挨的细胞中准确漂亮地冒了出来,出现在自己的位置上,
就好像那是世界上再容易不过的事儿。
如果你想得到惊奇,这就是来源。一个细胞打开开关,要成为有着万亿个细胞
的整个庞大装置,用于思维和想象,而且还会惊奇。一切活动所需要的所有信息,
学习读写,弹钢琴,在参院小组委员会上陈辞,步行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或作出
令人叹羡的人类行为—伸出一只手扶树而立:所有这些活动所需的所有信息,都
装在这第一个细胞里,所有的语法,所有的句法,所有算术,所有音乐。
还不知道那开关的开启是怎样发生的。在胚胎发育之初,在不过是一簇细胞的
时候,所有这些信息和多得多的东西都潜伏在簇中的每一个细胞里。当脑的主干细
胞出现时,情况可能是,具有头脑的特性只是开启了。但也很可能是,所有其他东
西,所有其他潜在的性质、都关闭了,于是,这一所有细胞中最特化的细胞再也没
有它的先驱那种成为甲状腺或肝脏或别的什么的选择了,而只能成为一个大脑。
关于这事是怎样运作的、谁也没有半点概念。人生没有什么其他东西能这样费
解。如果什么人能在我有生之年成功地解释它,我就会安排一架空中书写飞机,或
者安排一群,把它们放到高空,去放烟飞行,书写一个接一个的大大的惊叹号,写
满天空,直到花光我所有的钱。
医学的历史教训
按照惯例,现代医学的开端被定在20世纪30年代中期,以磺胺类药物和青霉素
进入药典为标志。人们还通常把医疗实践中的革命性力量归因于这些事件。在那个
时候,事情看上去就是这样。医学被翻了个个儿,真的给革命化了。从前的许许多
多不治之症,在那时找到疗法了。已经有了治愈的良方。在当时的我们看来,那似
乎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医生这回能够治愈疾病了,这很令人惊讶,而最感到惊讶不
置的,就是医生们自己。
毫无疑问,那的确是医学中的一件大事,是生物科学应用于医学的巨大胜利。
可是,时到今日,从这样的距离反观之,那也许算不得一场革命。因为,医学上的
真正革命,那场为抗生素和今天有效疗法中的其他手段开辟了道路的革命,早在青
霉素问世前一百年就发生了。那场革命不是随着将科学引入医学才开始的。科学被
引入医学是多年以后的事。像许多次革命一样,这一次也是以破坏教条开始的。约
在1830年,人们发现,医学的绝大部分是无聊的胡闹。
在医学教育中,这一段医史从来没有成为引人注目的课题,其原因之一就是,
那段故事很悲惨,悲惨得无可缓解。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一直上溯到几千年前医
学的源头处,这个行当就仅凭纯粹的猜测和粗糙的试验一路走过来。很难想象,在
人类的诸多努力之中,还有什么事业比这个行当更不科学。事实上,任何能想出的
用于治病的东西都在此一时或彼一时得到尝试,而一旦尝试开了头,这东西就绵延
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才能最后放弃。反观之下,那种人类试验是最无聊,最不负责
任的,其基础仅仅是尝试-错误,并通常也真是按这一逻辑而告终。放血,泻下,
拔罐,给与每一种已知植物的浸取液,每一种金属的溶液,每一种想象得到的饮食
配方,包括完全的禁食,所有这些,其根据都是关于病因的最怪诞的想象,无非是
些向壁虚构——这就是一个世纪多一点以前的医学遗产。令人惊讶的是,这个行当
竟然幸存了这么久,有着这么多不如人意的事情,竟然被轻易放过,而没有引起多
少抗议的呼声。差不多每个人都上过医学的当。显然,要能看透那源远流长的胡闹,
就必须是一个天生的怀疑主义者,像蒙田那样。他曾尖刻地描写过在伊凡·伊里奇
(Ivan Illich) 之前几百年那些由医疗造成的疾病。但即使蒙田也无济于事。大
多数人对医药的神功坚信不疑,逆来顺受了。
后来,时到19世纪中叶,几位医学界巨子意识到,当时可用于治病的几乎所有
复杂的疗法并不真的管事儿。在美国和别处,颇有一些有胆有识的内科医生暗示道,
这些疗法中的大多数实际上是害多利少。与此同时,有了惊人的发现:某些疾病是
自我限制,不治自愈的,可以说有着“自然的进程”。时至今日,我们很难想见这
一发现的分量及其对医疗实践的影响之巨。源远流长的医学传统,是不管什么病,
都有某种方法治。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每一种疾病都要求治疗,假如不加治疗,
就会要人的命。1876年,哈佛教授爱德华· H·克拉克(Edward H。 Clarke)写过
一篇严肃的文章,回顾了此前五十年他心目中的主要医学成就。这些成就包括一些
研究,它们证明了,伤寒和伤寒热患者在没有医疗干预的情况下会自行痊愈,并且,
不治比接受当时流行的那些奇巧的草药、重金属和热敷等治疗时恢复得更好些。谵
妄性震颤这种机能紊乱,长期以来被认为若不加持续的医疗干预就会致命,无人能
够幸免。结果,有观察表明,在不加治疗的病例中,病症更容易缓解些,存活率显
著提高。
此后数十年,传统的治疗仪式渐渐被放弃了,同时,后来被称为“医疗艺术”
的东西出现了。现在看来,这种医术才真正是医学科学的发端。它基于对病人的细
致、客观、甚至还是冷酷的观察。通过这种努力,我们了解了疾病自然进程的细节。
其结果,举例说吧,人们懂得了,伤寒和伤寒热其实是两种毫不相干的疾病,其病
因也迥然不同。确切的诊断成了医道的中心宗旨和理由,随着诊断方法的改善,确
切的预后也成为可能。于是,病人及其家人不仅能被告知所患疾病的名目,而且也
有几分可靠地得知,该病顶有可能出现什么结局。到本世纪开始时,人们已经普遍
认为,这些就是内科医生的主要职责。此外,渐渐出现了一种新的疗法,远没有从
前的疗法那样的雄心大志,远没有从前那样虚夸,称作“支持疗法”,在很大程度
上基于一些简单的常识:精心的护理,适宜的卧床休息,合理的饮食,忌用那些祖
传秘方和专利药物,外加有分寸地相信自然,相信它在自己的进程中常常会把事情
引向圆满的结局。
于是,医生成了较前更有用,更受尊敬的专家。尽管有着种种局限,尽管他不
能够做很多事情去预防或结束疾病,但你却可以依赖他解释一些事情,减缓焦虑,
还有他的在场。在困难的时刻,包括死亡的时候,他是受依托的顾问和向导。
与此同时,从19世纪最后10年开始,未来的医学所需要的基础科学已经上了路。
病菌和病毒在疾病中的作用被认识了。主要的致病微生物,最令人瞩目的是结核杆
菌和梅毒螺旋体,其面目和作用已被认知。到30年代末,这一研究已得到报偿。主
动和被动免疫的技术已经发明,用于白喉,破伤风,大叶肺炎和另外几种细菌感染;
传染病分类学已成为一门有条有理的学科;时机成熟了,于是,磺胺药,青霉素,
链霉素,以及其他所有东西便应运而生。但需要强调的是、在基础科研上,花了五
十年左右的楔而不舍的努力,才达到了这一水平;假如没有进行这种研究,人们便
不可能想到还存在链球菌和肺炎双球菌这些东西,那样,寻找抗生素的努力就毫无
道理了。没有关于结核杆菌的长期而艰苦的研究,我们还会认为、结核病是由夜气
而生的,于是仍旧会试图通过晒太阳去治疗。
其时,关于治疗的较为缓和的怀疑已经历了约一百年,最后几乎到了虚无主义
的地步了。这时,我们却突然进入一个新时期,几乎一夜之间,柳暗花明,一些最
常见,最要命的人类疾病——大叶肺炎,脑膜炎,伤寒,斑疹伤寒,结核病,各种
类型的败血症,都可能用抗生素立时治愈了。只有那些病毒性疾病还遥不可及,可
就连某些病毒性疾病,比如小儿麻痹症,也很快就要得到控制了,靠的是制作疫苗
的新技术。
当这些事件发生时,人们只有瞠目结舌。在磺胺药和青霉素出现时,我还是个
医科学生,记得当时的反应是绝对不相信会有这等事。早在一百年前,我们就在疗
法上甘心失败了。只有少数的例外,被我们看作反常,比如维生素治疗玉蜀黍疹,
肝提取物治疗顽固性贫血,胰岛素治疗糖尿病,等等。粟粒形结核病和亚急件细菌
件心内膜炎病例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于是我们确信,像这样的病,我们是没法改
变其进程的,我们这辈子不行,再一辈子恐怕也不行。
一夜之间,我们变成了热情洋溢的乐观派,意识到只要关于疾病的机理知道的
足够多,就能够通过治疗而使其好转。这一认识仅在40年前还是全新的概念。
大多数人忘记了那些年月,或者是太年轻,记不得那些年月,于是,他们认为
这些事情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要么生来就知道抗生素,要么就是,他们走运,这些
药物从天上掉下来,落到他们怀里。我们需要提醒,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
提醒,医学对付传染性疾病的能力不是瞎猫撞见死老鼠,也不是简单地随时间的推
移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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