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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十指流沙-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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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月】
第十三年初雪。
耶路撒冷的空气带着清冷的冰雪味道,从鼻尖蔓延到肺叶深处。
我站在宅邸的门口,布偶似地任凭米加摆弄,感觉着他写在我手心里那柔声细语的絮絮叨叨。
“不要因为麻烦就脱掉外套知道吗?现在天真的很冷,你要保护好我们的帕希雅,尤尼尔还等着看他的小妹妹呢。”
他写完,就给我披上一件厚厚的斗篷,并且不紧不慢地把细长的丝带在领口处系成了一个蝴蝶结。我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捏住斗篷一角,摸到无纹的白锦镶着狐裘滚边。
“这样打扮是不是像小女孩儿了?”我问。
米加拉起我的手,“是有点,但为了暖和嘛。而且这样大家就都可以在你身上提前看到小帕希雅的模样了。”
“要给我们的女儿打广告吗?”
他拍拍我的头没有说什么,我想他一定在笑。米加牵住我一起飞往第七天,路上遇到了梅丹佐一家四口。
前几天还听说尤尼尔与梅丹佐的小女儿暗地里眉目传情呢。
“拉斐尔说你的样子与帕希雅很像呢。”米加写道。
“帕希雅还没有出生,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他怎么知道。”
“梅丹佐说你的容貌比我更妩媚阴柔一些,所以我们的女儿一定更像你。再加上这件斗篷……”
“直接说我长得女气不就行了。”
“他们在笑,要不要给点颜色瞧瞧?”
“算了吧,我承认他们说的是
事实……”
米加给我讲,说窗外有夜雪飘落的声音。
他还说,他很希望能让我亲眼看到小帕希雅。她一定比尤尼尔更加倾国倾城,她将完美地结合米加的俊秀和我的柔媚。
米加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从前哄尤尼尔睡觉时那样。我在舒服的轻拍和静谧中安然入梦,却在深夜被熟悉的疼痛惊醒。
那种感觉我永远都不会忘。
小天使的羽翼生长,如刀剑霍然将血肉刺穿。
“米加。米加。”我试探着叫他。
没有回应。
我提高声音。“米加?”
一口血涌出来。他还是没有醒。如果他醒了就会握住我的手让我知道他在。
我有些慌,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顿时盈满心头。“米加!”我把手伸出去,在宽敞的大床上摸索,不停地喊他的名字。
一直到床的边缘。
他不在。
我仿佛在悬崖边上一脚踩空,完全找不到方向。
拥有米加,我就拥有世界;没有米加,我就失去了全世界。
愈加剧烈的痛让我无法动弹,只能蜷缩着瘫软在床上。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因为自我失明以来他从未离开。
巨大的恐惧如黑暗一样无边无际地罩住了我。我似乎预见到自己惨死的样子。
还有帕希雅,我们的帕希雅,我绝对不能让她有事。即使我死了,也要将她保全。
这一刻的时间如此漫长,或许只有几分钟,我却觉得有几个世纪。我承认,即便曾经身经百战,即便曾经杀戮无数,我也会……我也会怕疼,也会对极端的痛楚难以忍受,也会贪恋米加手指的温度。
血和泪一起淌在纯白的枕头与床单上。
帕希雅的每一次微小的生长,都牵动我全身的神经。
身下忽然有一股热流涌出。我颤抖着伸出右手试探,稠暖而腥湿的物质沾了满手。
带着鲜血的味道。
体温飞快地降低,我知道那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如坠冰窟。
我真的要死了。
就在这个念头刚刚蹦出来的时候,忽然左手一暖。那是米加温暖的十指与我相扣。
“米加?米加……”
“别担心,我在这里。”他说。他的声音没有变,儒雅而秀丽。
声音?
我能听到声音了?
“米加,我能听到……你的声音。”
“我知道,我知道。神答应我了。”
神答应他把声音还给我了?
一阵痛楚如岩浆喷涌火山
崩坍,我在凌晨的深蓝微光中看到了新生的小天使,我们的帕希雅。
窗外一弯上弦月,清绮似琉璃。
【天使的守护】
视觉与听力的恢复随着小帕希雅一起到来。正如米加所说,小帕希雅比她的哥哥还要美丽百倍,圣洁的清纯中带着摄魂的妖冶,温柔的秀丽中藏有夺魄的惊艳。帕希雅仍旧是黑发蓝眸,左侧琵琶骨的末端有一朵华贵而妩媚的红色鸢尾悄然绽放,仿佛汇聚了乾坤神魔上下天光的全部精华。
彼岸花之魅惑,白玫瑰之清愁,香水百合之淡然,曼陀罗之优雅,八重樱之秀绮,红梅之冷艳,睡莲之安恬,薰衣草之浪漫,全部妥帖地安置于她的眉眼,一颦一笑间风情万种、若隐若现。
“玛斯罗尔,我们一起去接尤尼尔吧。”米加走进屋来打断了我端详着帕希雅的思绪。
“好。”我轻轻抱起熟睡着的帕希雅,给她披上保暖效果很好的狐裘,跟在米加身后出了门。
我们走出耶路撒冷宅邸的庭院,米加忽然想起了什么。“别忘了带上帕希雅,尤尼尔等着看她呢。”
我一愣。
帕希雅就在我怀里,难道他没看见?
“怎么了?怎么没有反应。”米加清澄的蓝瞳望向我,眼神却没有聚焦。
“米加……你的眼睛……”
他没有反应。
我忽然明白了一切,深深的悔意、愧疚还有绝望瞬间把我淹没。
我抱着帕希雅的双手在颤抖。
“玛斯罗尔?到底怎么了?”
我清楚地记得帕希雅出生的时候他还是能听见的,还说“神答应我了”。
我一直以为神答应他的是把视觉与听力还给我,却怎么也没料到,神答应他的其实是让他与我交换。
用他的光明为代价消除我的黑暗,以他的声音为筹码驱散我的沉寂,而他自己却代替我去受了惩罚。
神只给他一天的时间去看他的女儿,然后就剥夺了他的世界。
我用左手揽住帕希雅,伸出右臂颤抖着拉起他的手,抚平掌心,然后用最最舒适的力度把一切写给他听。
就像这十三年来他所为我做的那样。
柔声慢语,轻言细诉。
“米加,对不起。”我用食指在他手心里慢慢划着,一滴泪水砸在正中央,如浓墨挥洒,淡入万水千山。
“玛斯罗尔……你发现了。”
“我……”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只好缓缓地握住他。眼泪不停地流出来,怎么也擦不干。
我还记得他曾
经对我说,等我恢复了之后要一起去看红海清晨的日光。
我告诉他,现在是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米加笑着点头,于是我们带着帕希雅和尤尼尔,外加尤尼尔的女朋友——就是梅丹佐的女儿,在他们订婚的第二天出发去了红海。
尤尼尔他们在远处卿卿我我,帕希雅乖乖地坐在我怀里看海。水天一色,都是深邃的海蓝,玫瑰紫色的云霞恣意舒展,东方地平线上泛起一道浅金色的光线。
“米加,你猜猜看,现在的天空是什么样的?”
“我猜,是深蓝色的,有玫瑰紫的暗纹,那一定是轻纱一般飘渺的云彩,地平线应该已经亮起来了吧。”
我知道他很久以前来过一次红海,可是米加不愧是米加,他对久远记忆的描述也这么清晰而优美。
“我们家宝贝真聪明,奖励玛斯罗尔之吻一个。”我在他手心里写道,然后顺势与他十指相扣,仰头吻上他柔软的双唇。
永世荣光不断,怎敌片刻唇齿温存。
这让我想起许多年前耶路撒冷宅邸中那等待了六十三年零七个月的相拥而吻,还有第四天柔婉暧昧的黄昏。
米加。米加。米加。
他是我的哥哥,我的爱人,我的守护天使,我的全世界。
这一次,让我来守护他。
、一枕黄粱
【命运的眷顾】
有人说,当我们在人世间颠沛流离,当记忆都如轻风过往不留痕迹,当昔日繁华全部化为尘泥,爱,是我们唯一能够随身携带的东西,它使死亡变得如此从容,使我们在一切劫难面前不离不弃。
耶路撒冷的琉璃风月,光耀殿的紫幔重帘,一切都没有改变,正如我在天国的第三百七十四年。
午后一点的日光倾泻。
米加静静地坐在靠椅上,一只手搭在左腿,另一只手一寸一寸地触摸着书页上的凹凸字迹。厚重的魔界史摊在他腿上,翻页的时候,阳光将纸张映成透明,在另一面留下他手指修长优雅的剪影。
他失去视力,但眼睛没有损坏。双瞳似乎比从前更加明澈湛蓝。
明天尤尼尔会回来照顾他,我想着,而我自己则需要去一次魔都图书馆。
我不相信父亲和天神的事情会那么简单。天神对父亲恨之入骨,甚至恨到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合理的谜底。
记得在米加刚刚和我交换视力的第二年,我曾经去求天神收回成命,求神让我继续领受黑暗的惩罚,但他却说——
“不,玛斯罗尔。这十三年来你应该体会得到,照顾一个废人比当一个废人更痛苦百倍,这样的痛苦,不仅来自忙碌与不耐,更来自你内心深处的愧疚。”
让我照顾失去视觉和听力的米加,是天神对我的新的惩罚。
“玛斯罗尔?完成了吗?”忽然,我听到米加的声音。
我从神游中回到现实。这才想起,刚才自己本来在给米加雕一尊大理石塑像,看他认真读书的样子却入了神,这一开小差就不知又过了多久。
我学画不成,转而练习了雕刻,在耗费了许多的时间、经历和材料之后,终于可以跻身雕塑艺术家的行列,因此决定利用今天一天的闲暇为他完成一件正式的坐像。
“好了好了。你可以动了,米加。”
纯白的大理石温润如玉,一个六翼的天使安静地端坐,线条优美的双腿搭在一起,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身体略微前倾,表情认真而柔和,带着波浪的长发随意搭在肩背、垂在耳侧,在清秀的眉眼之间流动无限风情。
米加伸手抚摸那座雕像。我清理着满地的石料碎屑,拢成一堆,然后拉起他的手用手帕一点一点仔细地擦。
“刚刚做完你就这样摸,我还没清理呢,摸得满手都是石灰。”我嘟囔着,却知道米加听不见。
“我是故意的,小玛斯罗尔。”他突然说。
我全身一滞。给他擦手的动作
也停下来。
“什……什么?”我喃喃着问出口。
“我说,我是故意的。”米加又说道。
我的手指不自主地开始颤抖。这似乎是我的习惯性动作,标志着我的惊讶、悲伤或是愤怒。
以及狂喜。
“米加。”
“嗯?”
我又不说话了,只是看着米加的眼睛。
“很惊讶吗?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米加笑了,“你的手怎么抖得这么利害?”
我还是说不出话。
“我刚才的意思是,我是故意摸了满手石灰,这样你才能给我擦啊。怎么不擦了,这里还有呢。”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还有这里、这里——”
我一把抱住他,眼泪像洪水似的哗啦哗啦往下流。他不再跟我表演,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然后柔声告诉我,“我恢复了,小玛斯罗尔。我现在能看见也能听见了。”
“恢复了怎么不早告诉我!你真是!”
“呵呵呵……”他在我耳边笑起来,“我想要吓吓你而已。”
“什么时候的事?”我抽泣着,心里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就在……就在你刚开始做雕像的时候。那个时候就突然恢复了,眼前一点一点亮起来……然后就看见你站在一大块白色大理石前面。”
我不悦地质问,“这么长时间你一直没说?”
“是啊,我——哎!”
我使劲掐他的后背。
“我错了,我错了玛斯罗尔……哎呀,饶了我吧。”他不停地乱扭,却仍然紧紧地拥住我不放手。
于是我再次趴在他身上哭。四十七年。四十七年,我想。我无时无刻不在祈祷,希望天神能宽恕无辜的我们。那本不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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