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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河白日梦-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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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轿的几个臭骂了一顿。恰好有一批要紧的年货没办,他就紧
跟着离了榆镇,也顺着苍河下去了。兄弟俩这一走,毁了曹家
这一年的春节。蓝巾会在府城旁边的石楼湾暴动,官军又把苍
河上下封起来。一些偷渡的人给抓住,各个码头上又挂起不少
血葫芦了。除夕到了眼前边,曹家没有一点儿过年的意思,在
门楼前空场上搭了一半儿的戏台子,好端端的又给拆了。炳爷
和我轮换着往柳镇码头上跑,谁也没法子给老爷带回什么好消
息。曹老爷守着他的火盆和小药锅,手里摇个裁纸切药杀活物
干什么都要用的银柄的小刀子,让人担心他会顶不住愁事,一
刀把鼻子旋到水里去。
我说:老爷,让我帮你弄吧。
我接过刀子,替他刮一根曹府的厨子们用了多年的捞面杖,
把千面屑和木头屑一块儿削到锅里。我知道怎么弄,老爷吃这
种千日粉不是第一次了。可是老爷不高兴,心里塞着事,把家
什夺了回去。
他说:都说光汉打坏了你,真坏啦?脑子呢?我让你刮面
儿不是削劈柴。
过了一会儿他又用母羊一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回报他,乖
乖地用小羊一样的眼光看着他白发苍苍的头。我心里清楚,离
老爷发作的日子不远了。
他说:我祖父和父亲都是年根儿死的,我两个兄弟死的离
年根儿也不远。我们曹家不能挨年,曹家几辈子惹不了年,光
满和光汉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说:老爷放心,码头一开人就回来了。
他说:没用,年关到了。
老爷踱回桌子,去画他画不完的扇面。那一阵子他一直在
画枣儿。画着画着走了心,一颗颗都是驴粪蛋一样的东西了。画
得小点儿的,又成了羊屎球,横竖已经没有厂枣儿的模徉。
我忙完老爷的事,得赶紧回火柴场。调药间的a我不做,就
得少奶奶帮我做。配药面不费事,难的是注胶,多了少了都不
行,在搅拌缸里调也累人。年前那些日子,少奶奶做活像发了
疯,把张落火柴盒的事交给五铃儿,自己在古粮仓专捡出力的
事做。搅棍有半人多高,在木架户中间箍着,下边的大头探在
缸里,小头是摇把。一个人把缸里的胶水拌匀,能累出一身大
汗。两个人做好些。但少奶奶不让别人跟着做,我不行,大路
也不行,她要一个人来。调药间里光不强,可是我看见大路抓
住她的手腕儿厂。她甩了他t她狠命甩了他二
她说:你有你的事,干你的事去!
大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大路说:耳朵,为什么?
他不明白少奶奶这么干是为什么。找也不明白。夜里在瓦
上走,从上房的天窗里闻过药味儿。看她死命做活的样子,又
不像有什么了不得的病。我为她抓的药熬了,可是吃了么?谁
吃了?那些天五铃儿老是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倒像有病的是她
了。
我问她:少奶奶得什么病了?
她说:没得病。
我说:没得病吃什么药?
她说:没吃药。
我说;他没吃,那是你吃了?
她说:耳朵哥,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说:你知道!
她说:你别问了,我真的不知道。
她要哭了我就不问了。
火柴场放假前一天,少奶奶累晕在古粮仓院子里。她正往
墙角推木头段子,突然一头栽倒,砸得墙边几个空竹箩弹了起
来。那天是哑巴老坎J乙把少奶奶背到左角院的,大路没敢往前
凑,只是悄悄地跟着人群往镇子里走口从后边能看见少奶奶死
气沉沉的背,上面蹭满厂锯沫和树皮渣子。头发_上也有口整个
人累得没有一点活气了。
大路说:慢点儿t慢点儿生
他声音那么小,准听得见?我听得见。我连他胸脯子里咚
咚的心跳声都能听见。看看他凹着的蓝眼珠,能听见他的心正
急着撞出来,要扑到少奶奶没了知觉的身上去。
他说:慢点儿J慢点儿l
我觉着那会儿他的心已经哭了。
晚上,曹老爷把我叫过去,问我少奶奶出了什么事。我说
没出什么事,累着了,摔了一跤。他又问少奶奶都干什么了,能
累成那样。我说男人干的活儿她都干了,二少爷不在,没有人
管得了她,老爷叹了日气,说:到底是郑家养的闺女,不软,光
汉捡了便宜了。
老爷正在犯病。
犯怕死的病。
他缩在床上,被子一直盖到耳朵,只露出上半张脸。油灯
的光从一旁照着他,两只眼像两个黑黑的窟窿。他没脱衣服;穿
着鞋的脚从被子下边露出来,踩着紫檀木雕的床花。火盆上封
了炭,药锅里没有动静,只浮着薄薄的一层热气。有一股烧蹄
子味儿口不是羊蹄子就是猪蹄子,要么是马蹄片儿,烧焦了用
水煮成膏泥,糊肚脐,糊脚心,糊胳肢窝,能治各种各样的不
舒服。
这一回,老爷是尿泡不舒服。先是觉着尿不出来,后来尿
出来了,又觉着把什么都尿丢了,觉着自己尿的不是尿,是血。
他说:耳朵,我要死了。
我说:您死不了。
他说:耳朵,我活不成了。
我说:您没事。您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您找去。吃了想
吃的东西您就没事了。
他说:耳朵,我想喝童子尿。
我说:您等着,我去去就来。
他说:你们给光汉的媳妇请郎中了么?
我说:她没病。她已经好了。
他说:孩子别过百日。过了百日就不是味儿了。不出满月
最好。镇子里有人做月子么?
我说:有,您等着吧。
我没拿夜壶,到灶厅里洗了个空瓶子,拎着它去找炳奶,问
她镇子里有谁做月子。炳奶说大霜的媳妇在做月子,还是双胎
呢!我拎着瓶子就去一I4
大霜是佃农,人很笨,听说曹家来人接他孩子的尿,有点
儿手忙脚乱口月子房外人不能进,我把瓶子交给他,蹲在门外
等。他间大人的尿行不行,我说不行,要行就不来这里了。他
说孩子不尿怎么办,我说没关系,等到天亮也没关系。孩子很
懂事,一个尿完另一个也尿了。
大霜间:骚乎乎的,干什么用?
我说:浇花儿,
那一夜天很凉,尿瓶子冷冰冰的。我回到老爷屋里,没敢
立即给他喝,把瓶子贴在火盆上温了温。老爷说你回去睡吧,时
候不早了。我把瓶子递给他就出。了正房。夭上有很多眨眼的星
星,月亮不亮,只有弯弯的一条。我站在廊子里,听到窗户后
边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就像口渴的人趴在乌河边上饮水。
曹老爷把双胞胎撒的尿喝千了。
他闭了灯,不知在黑黑的屋里做着什么。
我悄悄回到左角院,见少奶奶和大路的房里也闭着灯,更
不知他们各自在做着什么。我很累,没有了上房的兴致。我想
人尿都是尿,童子尿怎么就不同呢?想着老爷咕咚咚的喉咙响,
我也有喝一口的意思了。
我是渴坏啦。
跑了大半夜,能不渴么?
我知道老爷的尿泡没病。
他的病生在骨头里!
他的骨髓长蛆了。
3月31日录
正月初一,白天平平淡淡过节,没有动静。前半夜,一个
女人长一声短一声地叫起来,是大少爷光满的妻在给光满生第
九个孩子。伴着她叫的,是偷镇零星的爆竹。她叫到了后半夜,
使了牛劲,生出了一个死婴。死婴是个女孩儿,她的来去在曹
宅就像水中鼓起的一个气泡,咕一声就灭了,不见了。
初二早晨,我和大路去古粮仓替换守夜的人,在镇街里遇
上了从右角院出来的男仆。一个人拎着锹,另一个人抓着死婴
的一只脚,把她挂在背上,像猎手挂着一只剥了皮的野兔。大
路倒吸一了一口凉气丁
他说:他们不给她穿衣服!
找说:她生下来就是死的,她不算人。
他说;他们干什么去?
我说:找地方埋她去。
他说:去墓地?
我说:不去墓地,她不是人,她去树林子!
我去了古粮仓。大路跟着埋死婴的仆人上了山,我看见他
从仆人背上摘下”厂小小的尸体,用棉袍的前襟把她兜起来。棉
袍是炳奶节前特意为他做的,黑贡缎的面,蓝棉布的里,絮着
长绒绒的洋棉花。他穿上它比穿着洋装要高猛得多,从背影看
过去,像一只立起来的熊。这只熊抱着一个死孩子钻进松木林
不见了。,仆人很轻快地唱起了送丧的曲子,大意是;一孩子,你
好好地去好好地回来,你在路上不要耽搁,你母亲在火上给你
焕厂米粥,你踏上家门生米就熟啦!大路可能听懂了曲子的意
思,他弓着背消失在山坡上,鼻子大概也是酸酸的吧?这曲子
我很熟,可是每一次听心里都不是滋味儿。况且,我没有母亲,
一旦‘L一了路,谁会熬米粥等着我呢?大路的母亲在法兰西等着
他,他在路上还不知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呢】
我蹲在古粮仓的墙根晒太阳,呆呆地不知道做什么。大路
在林子里埋死孩子,过了很长时间才出来。他棉袍的里襟不见
了,滋大块棉花也不见了,他告诉我,他们把孩子埋在一处高
坡上,背对一裸大树,面对整个盆地,是一个比乌河对岸的曹
家墓地都要好的去处了。
我说:毁了,你们把她埋在狼道上了。
他说:什么?
我说:你们把她喂狼了!
他说:不会。
他笑着弹了弹我的耳朵,告诉我,他把很大一块石头压在
她的土堆上了。他做了个两臂合抱的姿势。
他说:这么大】
--------------谨以此书献给我今生唯一真正爱上的女人梅子
--------------很想看刘恒的这部小说,可是网上只有一本pdf格式的影印本,没有txt格式的。由于是影印本所以手机里米法看。只好用
软件一页一页的把字从照片里抠出来。所以文本格式是一页一页的。有些怪(**)!请各位大虾转贴时别删除我的这些文字,让这本我做的书。网络上
唯一的书来作为我和梅子爱的印记!!!!!!!!!!谢谢各位大虾!!!!!!!!
他说完就去擦机器了,几个人闷闷地吹着口哨,再也没有
说什么。我一动不动,冬天的太阳晒酥了我。我想着土里的孩
子,想她躺在那里,是不是很舒服?想她匆匆忙忙走了,是不
是她的福气?她裹着大路棉袍的里襟儿和棉花,睡上一冬天,开
春以后就该烂了吧?我想到了人的各种各样的死,觉着曹如器
曹老爷的一阵阵的害怕是一件很实在很有味道的事情了。
那夭晚上,我和大路让人从古粮仓替下来休息,赶上曹老
爷正在处置纸场一个姓赵的管事。管事躲在纸场的仓库里吸大
烟,让手下人告发了。按曹家祖宗给愉镇盆地立的规矩,吸大
烟跟找死是一回事,抵得上一次劫盗,也抵得上一次奸污。姓
赵的恐怕得交代后事了。
赵管事四十来岁,是个胖子,趴在厅堂的地上,裤子脱了
半截,翘着雪白的女人一样的肥屁股。两个家丁抡着竹棍轮番
打下去,扑扑钝响,像打着一只鼓鼓囊囊的麻袋。厅堂的上首
坐着曹老爷和曹太太,四周立着曹宅内外应该立着的一些人。我
和大路走进厅堂那会儿,那个白屁股已经是鲜红的了。我和大
路几乎同时看见了站在对面人群里的少奶奶。她闭着眼,脸白
得蜡一样,仿佛每打一下都能传到她身上,让她狠狠一抖。不
少人也像她,似乎支持不住了。管事的红屁股上薄薄的一层皮
璞一声打破’了,血滴子菊花一祥朝四外溅起来,有人低低地叫
了一声,哎哟,炳爷听到叫声连忙往前跨了一步。
他说:停!停!二
曹太太看得正得趣,拿眼#e}I着炳爷。
曹老爷缩在太师椅中,身上披着一块缎毯,两眼微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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