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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烟翠-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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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毫无嬉笑之色,相反的,那对眼睛温温柔柔的停在我的脸上,眼光温存细致而诚恳。我

“咏薇。”他的胳膊环住了我的肩膀,依然那样轻,那样柔,怕弄伤我似的。他沉重的
呼吸吹在我的脸上,热热的,带著股压迫的味道。“咏薇,你怎么会在青青农场?”他低问

他的手臂逐渐加重了力量,我的身子贴住了他的。有几秒钟,我的神志恍恍惚惚,心旌
飘飘荡荡,但是,我很快就恢复了意识,凌风的脸在我的眼前,那是张年轻而动人的脸,不

他怔了怔,接著,一抹恼怒飞进了他的眼睛。

“咏薇,”他脸上的肌肉变硬了:“你是个没心肝的东西,你的血液是冷的……”
“别!”我阻止他:“不要发脾气,凌风,我们讲好了不吵架的!”他咽住了说了一半的
话,瞪

“对,不吵架,我现在拿你无可奈何,但是,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绕在我的手上,像玩
蛇的人所收服的蛇一样!”

“记住,十个玩蛇的人有九个被蛇咬死!”我说。

他对我弯过身子,眼睛里仍然有愤怒之色,但语气里已恢复他的镇静。“咧开你的嘴
唇,咏薇,让我看看你的毒牙!”

我真的对他龇了龇牙齿,然后我笑著向树林的那一头冲去,他追了过来,我绕著树奔
跑,我们像孩子般在树林里奔窜追逐,在每棵树下兜著圈子,但他终于捉到了我,抓住我的


“咏薇,我要揉碎你,把你做成包子馅,吞到肚子里面去!”

“你不敢!”我说,挺直背脊。

“试试看!”他握紧我,虎视眈眈的。

“别闹!有人!”我喊。

他放开我,我一溜烟就冲出了树林,一口气跑到溪边,他在后面诅咒著乱骂乱叫,我停
在溪边的树下,笑弯了腰,他追过来,对我挥舞拳头:“你当心!我非报复你不可!你这个

我继续大笑,跑向流水,忽然,我停住了,有个人在溪边不远的地方,在另一棵树的底
下,支著画架在画画。这是我曾经碰到过的那个画家,我还欠他一点东西,那天,我曾经破

“好!我捉住你了,这次我绝不饶你了!”他嚷著说。

“不要吵,”我说,指著前面:“你看那个男人,我以前也碰到过他,隐居在这儿作
画,他不是满潇洒吗?”

凌风向前望去,放松了我。

“嗨!”他说:“那是余亚南。”

余亚南?似曾相识的名字,对了,他就是韦白学校里的图画教员。看来这小小山区,竟
也卧虎藏龙,有不少奇妙的人物呢!凌风不再和我闹了,拉著我的手,他说:

“我们去看看他在画什么。”

我们走了过去,余亚南并不注意我们,他正用画笔大笔大笔的在画纸上涂抹。一直到我
们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才抬起眼睛来很快的瞟了我们一眼,立即又回到他的画纸上去了。凌

“别打扰他,当心吓走了他的灵感。”

我望著他的画纸,画面上有远远近近的山,是几笔深浅不同的绿,有远远近近的树,也
是深浅不同的绿,有溪流、岩石,色彩朦胧含混,整个画面像飘浮在绿色的浓雾里,一切想

“你认为他画得怎样?”

“显然他又失败了。”凌风低语。

余亚南猛然抛下了他的画笔,掉转身子来面对我们,他看来十分气恼和不快。“我画不
好,”他懊恼的说:“在这种气候下我画不好画,天气太热,”他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汗珠,

“是么?”他望了我一会儿,摇摇头,自嘲似的说:“我最大的敌人就是找藉口,我自
己知道,可是我仍然会为我的笨拙找藉口。”“你不是的,”我热心的说,发现他身上有一

“是吗?”他问:“我忘了,不过,总有一天我会画出一张杰作来,我并不灰心。今年
我要画一张去参加全省美展,只是,我总是把握不住我的灵感。”

“那是长翅膀的东西。”凌风说。我不喜欢他在这种场合里也用玩笑的口吻。“你说什
么?”余亚南瞪著眼睛问他。

“你的灵感,”凌风说:“你最好别信任它,那是长著翅膀的小妖魔,你如果过分信任
它,它会捉弄你的。”

“你不懂艺术,”余亚南说,眼睛闪闪有光,声调里有单纯的热情。“所有的艺术家都
靠灵感,你看过《珍妮的画像》那个电影吗?珍妮不是鬼魂,只是那画家的灵感。没灵感的

“那么,你什么时候能确知灵感来了呢?”凌风问。

“当我……当我……”余亚南有些结舌:“当我能够顺利画好一张画的时候。”“事实
上,你随时可以顺利的画好一张画,”凌风有些咄咄逼人:“只要你不在一开始几笔之后就

“那么,你的困难只是灵感不来?”凌风紧逼著问。

“我不是上帝,当然无法支配灵感。”余亚南懊恼的说。

“亚南,”凌风仰了一下头,一脸的坚毅和果断:“让你做你自己的上帝吧!人生耗费
在等待上的时间太多了,你只能一生都坐在山里面等灵感!”

“你能不管我的事么?”余亚南显然被触怒了,他那易于感受的脸涨得通红。“你以为
我画不好画是因为……”

“你太容易放弃!”凌风立即接了口:“就像你自己说的,你太会找藉口,灵感就是你
最大的一项藉口。假如不是因为你没有恒心,那么,你画不好画就因为你根本没有才气!”

“凌风!”亚南喊,他的眼珠转动著,鼻孔翕张,然后,他颓然的坐在草地上,用手捧
住头,喃喃的说:“我有才气,我相信我自己!”“那么,”凌风的语气柔和了:“画吧,

余亚南的手放了下来,深思的看著凌风。然后,他站起身子,蹒跚的走到画架旁边,低
声的说:“你的话也对,我没有时间再等了!”撕掉了画架上的画,他重新钉上一张白纸。

我记得这几个字,这是罗曼罗兰在《约翰·克利斯朵夫》末卷序中的几句。他丢下了
笔,转过头来,望著我们微微的一笑,他笑得那样单纯,像个婴孩的笑容,然后,他说:

“这几句话是我的座右铭,我不再等待了,以前的我就算是死掉了,我要从头做起。”

他把那张写著字的纸钉在树上,瞻望片刻,就回转身子,重新钉好画纸,准备再开始一
张新的画。凌风拉拉我的衣服,说:“我们走吧,别打扰他!”

我们走开了,没有和他说再见,他正全神贯注在他那张新开始的画里,根本没有注意到
我们。走了好长一段之后,我说:“你对他不是太残忍了么?”

“三年以前,”凌风静静的说:“余亚南拎著一个小旅行包,背著一个画架,到了这
儿。他去拜访韦校长,请求他给他一个职位,他说城市里的车轮辗碎了他的灵感,他要到山


我张大眼睛,注视著凌风,新奇的发现他个性中一些崭新的东西,他是多么坚强和果
决!

“你给他打了一针强心针,他以后会好了。”我说。

“是么?”他耸耸肩。“他那两句座右铭我已经看他写过一百次了。”我们继续向前
走,穿过了树林和旷野,来到竹林的入口处。我说:“凌风,你将来预备做什么?”

他望著我,站住了,靠在一棵竹子上面。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带著股认真的神情,他
说:

“我学的是土木,我愿意学以致用,人生不能太好高骛远,也不能太没志气,只要能在
你本分工作上做得负责任就行了。”“你不想出名?”“名?”他想了想。“出名的人十个

我注视著他,从没有一个时候,这样为他所撼动,他不再是那个只知嬉笑的凌风,不再
是被我认为肤浅的凌风,他的蕴藏如此丰富,你不深入他的领域,你就无法了解他。我不禁

“看什么?”“你。”我呆呆的说。“我怎么?”“不像我所认得的你。”

他笑了,拉住我的手。

“走吧,我们进去吧,慢慢来,咏薇,你会认清我的。”

我们拉著手走进了幽篁小筑。

13

有一阵时间,我沉迷在《悬崖》那本书里,我为女主角叹息,又为男主角惋惜。而且,
百分之百的被书中那位姨妈所折服,竟暗中把章伯母比作那个感情丰富而坚强的老太太,当

我放弃了,又重新在草原上奔逐。早上,我发现凌云和余亚南在一块儿喂鸽子,这使我
很惊异,也很高兴,我一直觉得凌云的生活太单调,章伯母过分的宠爱使她变成个安静而内

我掠过了他们身边,只对余亚南问了一句:

“你画好了上次那张画吗?”

余亚南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嗫嚅的说:

“我重新开始了一张,我要把梦湖画下来。”

换言之,他那张画又失败了,我猜他是来找凌风的,尽管凌风喜欢教训人,但凌风仍然
是最了解他的一个。我对他的画兴趣不大,这是个美丽的早晨,我急于去森林间收集一些露

“韦白购于杭州,民国卅七年春。”

原来这是韦白的书,站起身来,我决心去镇上拜访韦白,和他谈谈小说,谈谈《悬
崖》。

我只走了几步,一对大墨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不知不觉的跟随它们走了一段,它们
飞飞停停,在阳光下翩跹弄影,我很想捕获其中的一只,跟踪了一大段路之后,它们绕过一

梦湖,梦湖,还是那么美丽!我在树林里奔跑,穿过森林,跳过藤蔓,绕过荆棘丛和石
块。在梦湖外圈的树林外停住,我吸了一口气,冲进了林内,嘴里低哼著“曾有一位美丽的

“我要收集一大口袋的绿烟翠雾回去,把它抖落在我的房间里,那么我就可以作许多美
好的梦。”

我来不及收集我的绿烟翠雾,因为我发现有个人坐在湖边上,正抬著头注视我。我望过
去,是韦白!我不禁“呀!”的惊呼了一声,有三分惊异,却有七分喜悦,因为我本来想去

“你从哪儿来?”“幽篁小筑。”我说,在他身边的草地上坐下,把那本《悬崖》放在
我的裙子上。“我本来想到学校去看你的。”我说。

“是么?”他不大关心的样子。“我一清早就出来了,你有什么事?”“没事,只是想
找你谈谈。”我用手抱住膝,“我刚刚看完冈察洛夫的《悬崖》。”他看了我一眼。“是我

“是的,”我说:“它迷惑我。”

“谁?”他神思不属的问:“章太太迷惑你?”

“不是,我说《悬崖》。”

“悬崖——”他仍然精神恍惚。“每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悬崖,是不是?如果不能从悬崖
上后退,就不如干脆跳下去粉身碎骨,最怕站在悬崖的边缘,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他这段话并不是说给我听的,是说给他自己听。我有些惶惑的望著他,他的眉梢和眼
底,有多么浓重的一层忧郁,我几乎可以看到他肩上的沉沉重担。什么压著他?那分难以交


“没有人能完全支配自己的生命。”他幽幽的说,用一根草拨弄著湖水,搅起了一湖的
涟漪。“最聪明的人是最糊涂的人。”这是一句什么话?我把下巴放在膝上,困惑的看著我

他望著我,忽然恢复了意识。

“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我?”他温柔的说。“你在想些什么?又在研究我吗?”“是
的,”我点点头:“你们都那么奇怪,那么——难读。”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曾经讨论每


“你想写作?”他问:“我好像听凌风谈过。”

“我想,不过我写不出来。”

“写些什么?”他淡淡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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