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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烟翠-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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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
“你想写作?”他问:“我好像听凌风谈过。”
“我想,不过我写不出来。”
“写些什么?”他淡淡的问,不很热心的样子。“现在写作很时髦,尤其,你可以写些
意识流的东西,把文字反复组合,弄得难懂一点,奇怪一点,再多几次重复就行了。”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谈写作使我高兴。
“你看得很多,一定的。”我说:“我不想写别人不懂的东西,文字是表达思想的工
具,假如我写出来的东西只有我自己懂,那么连起码的表达思想都没做到,我还写什么呢?
所
“你知道症结所在吗?咏薇?”他静静的说:“现在许多青年都很苦闷,出路问题、婚
姻问题、升学问题……使很多青年□徨挣扎,而有迷失的心情,于是,这一代就成为迷失的
“我希望我是清醒的,”我说:“你认为——真正的好作品是曲高和寡的吗?”他深思
了一会儿。“我不认为白居易的诗比黄庭坚的坏,但白居易的诗是村妪老妇都能看懂的,后
“你否定了文艺批评,”我说:“我以为这是很重要的,可以帮助读者去选择他们的读
物。”
“我并不否定文艺批评,”韦白笑笑,认真的说:“但是,当一个文艺批评家非常难,
首先要有高度的文艺欣赏能力,其次要客观而没有偏见,前者还容易,要做到后者就不太简
我有些困惑。“我并不完全同意你,韦校长。”
“我是说我们台湾的文艺批评很难建立,在我看来,文艺批评只能说是批评家对某篇文
章的看法而已,可供读者作参考,不能作准绳。”我比较了解他一些了,用手支著颐,我说
“你认为写作时该把人性赤棵裸的写出来吗?”
“这在于你自己了,”他注视我。“先说说你觉得人性是怎样的?”“有善的一面,也
有恶的一面,有美,也有丑。不过,我认为美好的一面比丑恶的一面多。”
“就这样写吧!”他说,“你认为多的一面多写,你认为少的一面少写。”“你认为
呢?”我热心的望著他:“你比我成熟,你比我经验得多,你认为人性是怎样的?”寒烟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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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拾起我肩上的一片落叶,那片落叶尖端带著微红,叶片是黄绿色,边缘被虫咬了一个
缺口,缺口四周是一圈褐色的滚边。他把玩著那片叶子,沉思有顷,然后,他把落叶放在我
我说不出来,绿色里揉和著黄,黄色里夹杂著红,红色里混合了褐。我握著那叶片,半
晌,才抬起头来,张大了眼睛,说:“我不知道它是什么颜色,但是它是美丽的。”
“一句好话,咏薇,”他说,眼睛生动的凝视我:“你就这么相信人生和人性吧,你还
很年轻,许多经验要你用生命和时间去体会,现在,你不必自寻苦恼的去研究它。嗯?”
这就是那个早上,朦朦胧胧的绿雾罩在碧澄澄的湖面,森林是一片暗绿,阳光静静的射
在水上,反射著一湖晶莹的、透明的绿。我和韦白坐在湖边,把影子投在湖水里,谈论著文
“我知道你为什么留在这深山里面,”我用著种不自觉的凄怆的语气说:“因为你爱上
了一个人,这人在青青农场,你为了她而不离开,对么?”
他震颤了一下,迅速的把眼光从湖面调到我的脸上,那受惊的眼睛张得那么大,像要把
我吞进去,然后,他平静了,深深的注视我,他说:“不要胡说,咏薇。”“你是的,对不
他凝视我,眉梢微蹙著,眼底的忧郁色彩逐渐加重,脸色变得黯淡而苍白。好半天之
后,他坐正了身子,把我的双手阖在他的手里,用微带震颤的声音说:
“别在我身上找小说资料,好么?咏薇?你不会了解我的,何苦去探究我呢?”我的肌
肉紧张,血流加速,有股热气往我眼眶里冲,我控制不住自己热切而激动的声调:
“我会了解你的,只要你不对我把你的门关著,我就会了解你的。”“咏薇,”他拂开
了我额前的短发,温柔的注视我。“你还没有长大,等你长大了,你就会了解许多事情,不
“咏薇!咏薇!咏薇!”
我没有移动,也没有把手从脸上放下来,但是我知道他已经发现了我,而且走近了我。
他停在我的面前,用手轻触我的手臂,小心的说:“怎么了?咏薇?我说错什么了?”
我把手放了下来,拭去了颊上的泪痕,忽然感到很不好意思,尤其他的表情那样惶惑不
安。垂下了眼帘,我不敢看他,轻轻的说:“没什么!你别理我吧!”
“你不要跟我生气,好吗?”他低声下气的问:“假如我说错了什么,那绝不是有意
的,那是因为——因为——因为我心情太沉重的缘故。”他握住我的手。“懂了吗?咏薇?
不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深沉的目光恳切而温柔,那样静静的望著我,使我心怀震颤,我
对他摇摇头,很快的说:“你也该和欢笑作伴,韦校长。希望那个使你心情沉重的苦恼能够
说完,我的脸就整个的发起烧来,抽出我的手,我不再看他,就向山下狂奔而去。他没
有追赶过来,也没有叫我,我一直冲到山下,面孔仍然发热,心脏也不规律的猛跳著,奔跑
“小蜜蜂,你从哪儿来?”他笑著问。
“别管我!”我摆脱开他,向幽篁小筑跑去。
他追过来,一下子拦住了我。
“怎么了?谁得罪了你?”
“别管我!”我大叫,从他身边窜过去。
他伸出手来,迅速的握住了我的手腕,我挣扎,但是挣不脱他那强而有力的手指。
“怎么回事?”他逼视著我:“今天你不太友善,有什么东西刺伤了你?”“我说别管
我!”我生气的大喊,跺著脚:“我没有心情和你开玩笑!”“为什么?”他眯起眼睛,从
我站住,不再和他挣扎,安静的望著他,他那年轻的脸带著慧黠的笑,我讨厌这笑容,
他看来多么浮!多么不够深沉和成熟!吸口气,我冷冷的说:
“告诉你,凌风,我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你不必如此热心!而且,我也不喜欢你抓住
我。”
他被刺著似的松了手,笑容仍在唇边,但语气已不和平:
“对不起,小姐,希望我没有伤了你尊贵的手臂,”他望望自己的手:“我以为我的手
是没有毒的。”
“好了,”我转过身子。“我要回房去休息了。”
“慢著!”他又拦住了我,眼睛里有著危险的信号。“咏薇,什么因素让你这样骄傲?
你以为我在追求你?还是你自认是公主或女皇?”“我没有以为什么,”我懊恼的,大声的
一把握紧了我的肩膀,他突然箍住了我的身子,在我还没弄清楚他的意图以前,他的头
已经对我的头压了过来,我发出一声喊,开始猛力的挣扎,但他把我箍得紧紧的,反翦了我
几千个世纪都过去了,几百个地球都破碎了,他终于放松了我,他那发亮的眼睛在我眼
前变得特别大,他的声调喑哑,却带著胜利的嘲弄:“我打赌你从没被人吻过,嗯?”
我呆呆的站著,屈辱的泪水涌进了我的眼眶,草原,树木,和凌风那可恶的脸全在那层
泪雾之后浮动,我努力想平伏自己的喘息,却越来越被升高的愤怒弄得呼吸急促,胸腔燃烧
我听著他说完,然后,我举起手来,像我在电影上见过的一样,狠狠的抽了他一耳光。
他毫无防备之下,这一掌打得又清又脆。我沉重的呼吸著,愤愤的说:
“你卑鄙!下流!而无耻!我永远不会看得起你!永远不会!”转过身子,我奔进了幽
篁小筑,一直冲进我的屋里,锁上了房门。我没有出去吃午餐,章伯母来唤我的时候,我隔
好漫长的一个下午,我只是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望著窗子,望著窗玻璃上阳光的闪
烁,望著竹影绰约的移动,望著一窗明亮的日光转为暗红的霞光。四周很静很静,没有一点
我坐在镜子前面,审视著我自己,我的面颊苍白,眼神枯涩,头发零乱的纷披在颊边额
前。拿起一把梳子,我不经心的梳平了头发,丢掉发刷,我叹口气,忽然觉得一切都那样让
“咏薇!咏薇!”我甩甩头,甩不走那分烦恼。打开房门,凌云拿著她的刺绣站在房门
口,一脸盈盈的笑。
“咏薇,你怎样了?妈妈要我来看看你。”
“我没什么,”我说,咬了咬嘴唇。“只是有些头晕。”
“一定是中了暑,”她从裙子口袋里摸出一盒薄荷油。“试试这个。”我接过去。她走
了进来,把刺绣堋子放在桌上,我抹了一些薄荷油在额上,又抹了一点在鼻子下面,我喜欢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我喃喃的念:“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
相思?”
“嗯?”凌云张大眼睛望著我:“你在说什么?”“你不知道这几个句子吗?”我凝视
她:“你没听说过这几句?这是曹雪芹的句子。”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坦白而无邪:“我很少看书,尤其是诗,我
看不懂。”
我愣了愣。“那么,你如何去了解他的思想领域?”我冲口而出的说。
“什么?”她有些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咽住了,算了,何必呢?这不是我管得著的事,像韦白说的,人生没有
办法分析和解释,也没有办法透彻的了解,我何苦一定要探究出道理来?何况,男女相悦是
“我——”我再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者,我应该回台北去了。”“不要!咏薇!”
她由衷的喊,热情的抓住我的手。“你不会这么快就回去,是不?我们都这么喜欢你,你一
“你不会寂寞。”我慢慢的说。
“会的!一定会!”她喊:“别走,咏薇,再过几天,树林里的槭树都会转红了,冬
天,我们可以到合欢山上去赏雪,我保管你会收集到许多小说资料,你在台湾见过雪吗?”
“没有。”“留到冬天,咏薇,合欢山上积雪盈尺,我们可以去堆雪人,雾社的樱花也
开了,那儿也有一个湖,他们叫它碧湖,湖边遍地遍野的樱花,盛开的时候红白相映,几里
新蒸的包子发出诱人的香味,我发现我是真的饿了。拿起一个,我立即吃了起来,青菜
猪肉馅,没有什么特别的作料,却美味可口。章伯母望著我,关怀的问:
“脸色是不大好,怎么了?是不是太阳晒得太多?”
“没有什么。”我摇摇头,勉强的笑笑。
“咏薇在想家,”凌云接了口。“她说要回台北去,我正在劝她呢!”章伯母深思的看
著我,带著狐疑的神色。
“是怎么一回事?”她警觉的问:“发生了什么?是你章伯伯又对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不是的!”我猛烈的摇头:“真的没什么。”
“你不会无缘无故想回家,”章伯母说,轻轻的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告诉我,是怎
么一回事?”“没有事,只是,我忽然很想妈妈,”我说,突然感到眼眶发热,没来由的泪
章伯母的手臂圈住了我,她仔细的审视我的脸,然后,她轻声说:“好了,咏薇,别烦
恼,嗯?我会查出你是为了什么,我不会饶恕那个让你难堪的人,至于回台北,你不是真心
“让凌云陪你出去走走,好吗?”
我摇摇头,我宁愿自己一个人。
走出了幽篁小筑,我无情无绪的穿过鸽房。秀荷正赶著羊群归栏,我望著她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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