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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蔽者-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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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茂鹏说,“老杨说红叶怀孕了,他不是担心高飞去了西安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吗?”
“回不来红叶的孩子就生不下来了吗?”冯劲松没好气地说。
“老杨本人没意见,是我的意思。”
冯劲松坐下,搓着手,“高飞眼看就要离开延安,这个时候怀孕让人觉得我们很无人情味吧?”
“我问过红叶了,她没意见。”
“真难为红叶了,俺就难为到底吧。为了孩子,为了千千万万个像晓光这样的孩子的幸福,就牺牲自己的幸福吧。”冯劲松转头对教员说:“必须加大对高飞的训练强度,一定要在规定的时间完成培训任务。”
等教员走了之后,陈茂鹏说:“依据目前的情况,你怎么看高飞?”
“如果他是国民党的特务,现在我们派他去西安就会让国民党军统的计划失败;如果他不是,那他就是我们在军统内部的一对耳朵和一双眼睛。”
“万一他既是国民党军统特务又是共产党特工呢?”
“那就要看他的‘政治信仰’和‘工作信念’了,我想他自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教员站在屋外面透过窗户上的洞,见高飞还在温习,怕打扰他就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高飞都是这样:白天接受培训、晚上就在办公室温习,恶补白天的教程。到第五天的时候,教员发现他已经掌握了要教授的教程,马上去给冯劲松汇报。
冯劲松随即给杨良书打电话,“今晚去你们家喝酒。”
杨良书说,“有什么好事?”
“高飞通过培训了,算是我们给他饯行吧。”冯劲松透过窗户看看外面,今天没有大风,天空灰中泛蓝,还算是一个好天。
杨良书有些不相信地问:“他通过培训了?”
“没日没夜地学习有了收获,可算是通过了。这些天这小子可真是刻苦。”
放下电话,杨良书想叫通讯员,转念想这样做不妥,就自个儿急急回到家,对正在家修改剧本的杨妈妈说:“你喂的那只鸡今儿把它杀了吧。”
杨妈妈不解地抬头看他,有点儿不舍,“杀鸡?这只鸡马上就可以下蛋了。”
“刚刚接到消息,高飞通过培训了。这几天他太辛苦了,也没睡个安稳觉。杀鸡给高飞和红叶还有晓光补补身体。”
杨妈妈也觉得高兴,放下笔就去抓鸡、杀鸡,杨良书又去找杨红叶,把自己的安排给她一说,杨红叶低头看着地面,“高飞就是聪明。”
说完,杨红叶径自出去,杨妈妈问她干吗去,她没有回头,随口就说:“我去还书。”
她独自一人走到山坡顶上,慢慢坐下,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延安古城,低矮的城墙,看着有些残破,一直延续到远方,和天空、土地融为一幅灰蒙蒙的图画。杨红叶心情是复杂的:她和高飞结婚才几个月,现在高飞马上要去执行任务了,她有些不舍。身处战争时期,杨红叶一直作好了时刻和父母、高飞、晓光分离的准备,可真的到了要分别的时刻,她还是难过,何况自己刚刚怀了孩子,丈夫就要离开了,这一走也不知道何时是归期。
这段时间,她耳畔总是萦绕着《黄河大合唱》里面的《黄河怨》的旋律和歌词:“风啊,你不要叫喊!云啊,你不要躲闪!黄河啊,你不要呜咽!今晚,我在你面前,哭诉我的仇和怨……”每每想起这段旋律和闯进脑海里的歌词,她就摇头,驱赶着这份幽怨,一边又暗笑自己夸大了高飞离去的愁绪:高飞离开延安,是执行任务又不是生离死别,自己干吗这样自作愁苦状呢?
于是,她扯着嗓子吼起了信天游来,“对面(价)沟里流河水,横山里下来些游击队。一面面(的个)红旗崖畔上插,你把咱们的游击队引回咱家。滚滚的(个)米汤热腾腾的(个)馍,招待咱们的游击队好吃喝。……”这欢快而诙谐的曲调驱走了她低落的情绪。
黄昏来临,夕阳映照下的陕北高原呈现出一片的金黄。杨红叶的心也舒展开来:让高飞安心去执行任务,自己等待高飞的回来。
杨红叶对高飞说,“去吧,我和晓光,嗯,还有……”
“还有肚子里的孩子,是吧?”高飞笑呵呵地低声说,“你们要一起等着我回来。”
“晓光。”杨红叶对着门口大喊一声。晓光正围在杨妈妈身边看杨妈妈做戏服,听见杨红叶叫他,“嗖”的一声闪进屋。杨红叶拉着高飞对晓光说:“看着啊,叔叔和阿姨给你表演节目,是专场演出。”
晓光赶紧坐到凳子上,目不转睛看着高飞和杨红叶。
高飞问:“表演什么?”
“《夫妻识字》。”
高飞面带难色,“这……”
“别这啊那啊的了,来吧。”杨红叶催促道,扯开嗓子唱起来,高飞也跟着应和,倒也合拍。杨红叶唱得起了兴致,手舞足蹈。高飞只好跟着起舞,无奈他不会跳舞,笨手笨脚的舞姿,把晓光逗得哈哈大笑。
高飞脱下八路军军服,整齐地叠放在床上,看着这军服,他恋恋不舍地想:什么时候才能再穿上这套军服?想到这里,他就有些黯然,他心底无比眷恋延安的火热生活,无比留念这里的每一个人。延安虽然物质匮乏,条件艰苦,但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激情,一种精神的力量。这是在中国被日寇占领之后别的地方见不到的。
唱完歌,杨红叶拿起高飞换下的衣服去延河边上洗。杨红叶在前面端着盆子走,他在后面跟着去到延河边上。从那一刻开始,他和杨红叶在一起的时间就进入倒计时阶段,他们彼此心照不宣,都装作很快乐的样子,在这剩下不多的日子里,尽可能地在一起,每分,每秒……
在新婚只有三个多月后,高飞恢复了自己原来的名字高振麟,怀揣着边区政府给自己的放行路条,在杨红叶、晓光的陪伴下来到延河边,告别滚滚的延河水,遥看宝塔山良久,把它刻印在心头。
那天西北风刮得很猛,漫天的风沙热热地迷了他的眼睛,但心里的方向却是明确的——新的工作岗位。心中的忐忑和风沙一样笼罩他,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呢?唯有顶风往前走,他想起冯劲松对自己的叮嘱:“遇事冷静,处理果断。”
那就随机应变吧!他告诫着自己,走在风沙里,踏上了去西安的路。
从踏上前路的第一步伊始,高飞就不存在了。高飞留在了延安,留给了杨红叶,留给了熟悉他的人,高飞从此消失。
他是高振麟,不再是延安的高飞了。高振麟,一个熟悉又灰暗的名字,他恢复了国民党军统特务的身份,同时又是共产党打入国民党军统内部的地下党员。
上路时,他还不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第三章
1
从延安到西安,必经由共产党陕甘宁边区控制的延安县地界和由国民党控制的宜川和甘泉地界。在国共交接的一个地方,高振麟上缴了路条之后,徒步进入国民党统治区。
这是一条通往西安的路,是高振麟走在国共之间的路。
从国民党统治区到西安,仍有三百多里地,这个地段,时常有国民党围剿延安的部队出没,还有当地的土匪和装扮成平民的“汉训班”特务现身,道路并不好走。高振麟外表轻松,内心却警觉异常,身上的每个细胞都提高了警惕,每走一步都怕露出破绽。
走在崎岖、蜿蜒的土路上,放眼望去,视线之内一片荒寂,阒无人烟。
陌路孤独,过了许久偶有经过的行旅,匆匆打量他一眼后,也不会再多注意,人们都在径自赶着自己的路。中午时分,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了起来,他拿出随身带着的窝头,咬了一口,很难咽下去。想喝水,又没有水可喝,只能一边干啃着一边赶路。
吃饱了,步行不到半个小时他进入了国统区。只见有一个人朝着他横走过来,那人和他并排走了几分钟,边走边偷瞥他。高振麟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故意视而不见,步伐还是先前的节奏。相反,那人的脚步却慢了下来,在他后面大概跟了一里地就不见了。他想回头看,又强忍自己不再回头,继续往前走。
裹着一身的黄土,在黄昏的岑寂中到达一个小镇,他找了一个小旅店。解开身上的包裹,他从里面掏出钱,说是住一宿。掌柜拿着银圆,要给他旅店上房,他摇头拒绝。掌柜的刚想开口劝他,他又点头答应了。因为太久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让他第一天就感到了体力不支,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晚。他选了一间靠里的房子,就跟着伙计去了后面的院子,房间在东边一排房子的最里面的拐角处,刚好在L形的下角。
进到房间,伙计给他送来一壶暖水,他先是洗了把脸,然后倒了一杯滚烫的开水喝。很烫,但喝进去之后,热乎的肠胃立马加快了蠕动,饥饿感随之而来。走到屋外,把伙计叫来要他送晚饭。伙计问他想吃什么,因为有一些钱,他想点些好菜,美美地吃一顿,但又怕引起伙计的怀疑,就只要了一碗胡辣汤,说是自己带着干粮。伙计应声出去后,他关上房门,四下打量起房间:左右是用厚重的木板间隔的,隐约听见右边房间有个女人嘀嘀咕咕在说什么,然后是一个男人闷声闷气的回应。他蹑手蹑脚走到房间的左边,耳朵贴住木板,那边没有一丁点儿动静,看样子是还没入住,这才稍微安心。轻轻转身,借着油灯看清自己晚上要睡的床铺,灰蓝色粗布床单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床色彩艳丽的大花被,他走过去坐在床边,把鞋子脱掉,脱袜子时,看见脚上已经有了血泡。他准备倒一盆热水,烫烫脚,舒缓一下,以备明天赶路。刚要起身,就听到有人敲门,身体一颤,他嘴里发涩地问:“是谁”,外面的回答声音是伙计的,他这才想起刚刚叫了伙计送饭,忙跳过去开门,伙计端着一个木托盘进来,上面是一碗胡辣汤,还有一碗酱羊肉和几个白面锅盔。他咽着口水,问伙计是不是送错了。伙计说没送错,是一位先生要他送来的。
饭菜放到屋里的桌子上后,伙计谦恭地退出去,顺手把房门关上。看着托盘里热腾腾串着香味的食物,他纳闷儿地坐下,琢磨着这是怎么回事儿。把自己从进旅店到现在的所有行为回想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疏忽的地方后,才慢慢从包袱里拿出窝头,狠劲咬了一口,伸出手端起胡辣汤“呼噜、呼噜”就着窝头咽下去,没有碰那碗酱羊肉和锅盔。刚吃了几口,就听到有人敲他的房门。他把碗放到桌子上,把窝头也放进碗里,轻轻起身走到房门口,定定神才打开房门。影影绰绰的夜光下,他看不太清来人的模样,随后就迅速确定了这人的身份,嘴角往上一翘,不以为然地笑笑,把他让进屋。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那人开口问,地道的东北话。问他的时候,眼里尽是不确定的怀疑。
“西安。”高振麟说出目的地,“哎,我说王家春,刚进入你的地界怎么就有人跟踪我?”高振麟脸部肌肉紧绷,冷冷地上下扫视着王家春。王家春比高振麟稍矮但是很健壮,肩膀宽厚,说话的口吻非常冷静,这种冷静看上去就比高振麟要显得成熟和老练。两年多不见,王家春并没什么变化,高振麟打量着他说:“你没怎么变啊,看来过得不错嘛。”
“没变?吃不好、睡不好的,还没变?上头三天五日下令追查‘古城’呢。”这是高振麟第二次听说“古城”这个人。第一次是听冯劲松说:“你在西安,由‘古城’领导,他也会给你情报。”他想问王家春了解“古城”多少,又怕引起他的怀疑,就没问。王家春回到先前的问题,“是谁派你去西安?”
“还有谁?组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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