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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谣-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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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狱卒起身从牢狱里出来了。
走出牢房,只见外头天空澄澈,几朵白云悠然飘向西方,心想,可不知道西方是不是真的有个极乐世界,不过即便有,那也要有道者才去得成,如我这样,多半倒是进入轮回,可不知道下一世会投生成个什么?倘若能做一条鱼就好了,在海里头畅快游一辈子,遇上锡白再行船的时候,自己便陪在他船边。
那狱卒看她眼睛看着天空,嘴角微扬,心道这人的确是疯了不错。赶紧跟押送执行死刑的人交接了,赶着月银上车。月银回头说,“这些日子,谢谢你们照顾了。”
两个狱卒一愣,月银已然上了囚车。
一路押在车上,虽看不见,但耳畔渐渐有了喧嚣之声,满耳朵都是软软的上海话。后来人生渐稀,又响起鸟语,月银闻到一股青草香味,知道是来到了郊外——也就是自己的归宿之所了。她问持枪的一人说,“你们打死我后,可是会埋么?”那人说,“我们不管这个,你的尸体交给你家人处理。”月银说,“可麻烦你们两位一件事?我不想我爸爸妈妈看着我的尸身难过,又做些什么法式安葬。你们能不能费心,在这里找一处,挖一个浅坑,将我葬了?”那两人听了这话,心中都是大奇,他们手上行刑过的人那也不少了,哭着喊着的有,一言不发的有,但这样平平淡淡商量自己身后事的,那还是头一次遇见。一个人眼见她年纪极轻,不禁既怜悯又好奇,说,“小姑娘,你犯了什么罪?”月银说,“杀人。”那人看她样子,奇道,“当真?”月银说,“没有。想来你们手上经手的人,冤枉的也不少吧?”那人点点头说,“是不少,不过冤枉的都是一路喊冤,你这样的可没见过。”另一人说,“咱们就帮着小姑娘完成一个心愿,挖一个坑,也不费多少力气。”月银道,“如此多谢你们了。”
下车后,选好树下一处,两个人便先动手挖起来。月银想,自己虽说死了,但滋养此处草木繁盛,又是一桩好事。
正在两人动手的时候,突然听得一声声汽车的鸣笛,将好些鸟都惊飞了。两人心中一惊,赶紧持枪,将月银堵在身后。枪口对着来人方向,不敢松懈。
过一会儿,那车停下,车上一个人的连滚带爬下来,说,“蒋月银呢?”一个行刑者警惕说,“你是谁?”那人说,“法院赦令,杀伊藤的真凶已经被击毙了,让你们放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盖着印的纸张,月银看见上头写的,盖章签字,的确是放人不错。
两人接了赦令,面面相觑,心想,这可是赶上戏台上的戏码儿了:刀下留人啊。不过说来也真险,若不是刚刚咱们在这儿挖土耽误些功夫,这小姑娘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啦。



、断交

傍晚时分,月银已经返家。又是一次劫后余生,有了恍如隔世之感。月银见这许许多多人围在身旁,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说道,“舅舅呢?”别人听了这话还好,红贞听了,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芝芳亦垂泪道,“芝茂死了。”月银惊道,“舅舅死了?怎么死的?”芝芳说,“是枪伤,如何受的我们不知道。有一天在学校,不知给什么人带走了,第二天早上给人在城郊乱葬岗发现已只剩了一口气了。”月银心道,枪伤,枪伤,脱口而出说,“可是和赵碧茹有什么关系?”红贞芝芳早闻芝茂说过,问道,“你怎么知道赵碧茹?”月银也不暇解释,问道,“那赵先生呢,她怎样了?”芝芳道,“她也死了。你舅舅临终遗言,希望和赵碧茹葬在一起,可她的尸身我们找不见了。”
月银闻言出神,眼泪已经下来。舅舅,赵碧茹,数十日间竟起了这么大的变故,再回首,已是阴阳两隔。想起舅舅自小的教导和疼爱,与赵碧茹在旅顺时的许多贴心话,心中是说不出的惋惜,亦是难以名状的愤怒。但如此一来,神木既为了下罪,不惜害死这两人,又为什么最后一刻,让自己走脱了?想起谭锡白一直没有音讯,问济民说,“我被释放的事,你们和谭锡白说了么?”听了这个名字,吴济民脸色一变,说道,“你别再提那个人了。你可知道你宣判的第二天,他干了什么事情了?”瑶芝心想此事既未落实,又怕此刻说出来姐姐受的打击太大,摇头道,“爸爸。”红贞却是口快,随手扔了份报纸过来,说,“你自己瞧瞧吧。”这正是她入狱第二日,刊登过的解除婚约的启事的那一份。月银读一句,心中便沉一分,放下报纸,说道,“不会的。”吴济民道,“如何不会?这上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谭锡白先生和蒋月银小姐,自今日不再是未婚夫妇关系。’”月银说,“那这次救我的是谁呢?除了谭锡白,还有谁?”吴济民道,“是谁我不知道,但绝对不是这个谭锡白。”月银说,“我不相信,我现在就去问。”瑶芝站起来道,“姐姐,他不在。”月银奇道,“你怎知了?”瑶芝道,“我才去过,小方说谭先生好些日子以前,就离开上海了。”见着月银失望,又道,“但我看小方话里头,是有隐情,姐姐别急,咱们等谭先生回来,再做打算。”
当夜,月银开始发烧,后又转成慢性肺炎,在家调养几日也不见好。众人心知,这既是狱中这些日子受了折磨惊吓,亦和谭锡白解除婚约一事有莫大干系。拖了几日之后,济民芝芳生怕肺病成痨,恁月银再怎么不愿,还是强行将她送入医院。
李选初见吴济民,以为是瑶芝又怎样,但听他说这一回生病的竟是大女儿,微微吃惊。后来向姚雪心打听,才知道这许多的前因后果。姚雪心与他转述这事,口中不绝骂谭锡白无情无义。李选说,“蒋小姐心中郁结,你们便少说几句罢。”姚雪心道,“这件事一想起来就生气。月银当日逃婚和他跑到天津去,闹的人尽皆知,如今眼见有事,他倒是推脱个一干二净。月银为这种人伤心,实在不值得。”李选虽和月银打过几个照面,单心思毕竟比雪心细致多了,说道,“蒋小姐当日那样做法,必然对这人十分钟情了,因此才会格外失落。”雪心忽然笑道,“李选,听你说的头头是道,似乎谈过恋爱一般。”李选脸上一红,说,“是你粗心大意,才看不出来的。”雪心此刻却来了兴致,说,“李选,老实说,你在日本四年,有没有交过女朋友,对了,有没有日本女朋友?”李选道,“我在日本念书都忙不过来,哪有那个时间精力去交什么女朋友?”雪心听了,心中得意,眼见他神色十分窘迫,全不是平日里对着患者时候的沉着冷静,嘻嘻一笑说,“你这呆子,话也说不好,只怕你有中意的女孩子,人家也瞧不上你。”
李选知道姚雪心心地单纯,嘴上有什么说什么,也不知道顾忌,眼下被她挑起这个话题,只十分不好意思,推脱说,“我去看看蒋小姐。”说着抬步便走。雪心笑道,“你急得什么?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月银也到时候打针了。”
病房中芝芳正守在月银身边,见姚雪心来了,便说,“雪心,你坐一会儿,我去买些牛奶,夜里月银饿了,也好喝一点。”月银说,“妈,不用买了,你回去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用不着你们在这里陪夜。”芝芳道,“你一个人,总不放心的,妈妈在这里……”月银道,“雪心和李选不是都在这儿么。”自觉口气有些重了,缓缓说,“你夜夜陪我,总是熬着,反而让我不安心了。”雪心也说,“芳姨,您放心,我呢,就当月银是我自己的女儿照顾。”这一句话,说得芝芳忍俊不禁,月银也展了展笑颜。
芝芳道,“那好吧,我明早再来。你明早要吃什么?皮蛋粥好不好?”月银心道自己又爱吃糯的,一碗粥便是两个钟头的功夫,妈妈必定又要起早来准备,说,“不想吃,有豆浆油条买一副倒好。”芝芳道,“那东西油腻,大夫不是说让你吃清淡的么。”月银道,“李选,跟我妈妈说,我吃一顿油条,不打紧吧?”李选道,“难得你有胃口。吃一点没关系的。”芝芳这才应了。
芝芳走后,雪心给她打针。月银道,“你还记得么,你读书时候,要我给你当病人,让你练习。”雪心将胶皮带子绑着她手腕,说“是啊,可你偏不让,最后都把我自己的血管扎青了。”月银说,“如今可有一个机会报仇了。”雪心说,“那可不,一向以为你身体好,没想到也有机会落在我手上,说起来,还真要谢谢谭锡白那个大混蛋。”她口无遮拦,李选在她身后直清喉咙,她也浑然未觉,及至瞧见月银脸上一丝酸楚露出,才自毁失言,说道,“你瞧我,说了不提的。”月银说,“你没说错,那就是个大混蛋。”
突然雪心叫了一声,说“咦,这是什么?”原来她在给月银打针的时候,不经意瞧见了她手腕上深深一道伤痕,粉红的颜色盘在雪白的手腕上,竟有些渗人。原来这正是那时候在旅顺,月银为救赵碧茹所施得苦肉计。
雪心道,“月银,你竟寻了短剑么?”月银苦笑道,“亏你还是护士。你瞧这是新伤么?”雪心定睛一瞧,果然愈合是有些时候了,但自己怎么从来不知月银身上竟有这么一处伤口,说,“怎么弄的?”月银说,“不小心,割伤的。”雪心眉头一皱,说,“怎么割在这一处上?做饭的时候么?”李选眼见月银欲言又止,心中猜测这伤口似乎有些来历,说道,“姚护士,你真的将自己当蒋妈妈啦,什么都要盘问。”姚雪心辩白说,“这不是关心么。”话是如此,但也不再追问,月银只觉得手背上微微一痛,针已经刺入血管。
雪心道,“怎样,技术还不错吧?”月银道,“都知道你是个粗枝大叶的,没想到也能做个好护士。”雪心说,“我的本事可多呢。不过念书没有我姐姐好,别的事情,不见得不成。”月银笑道,“别的好不好我不知道,但又一样,谁也比不得你。”雪心说,“我不听,铁定又不是好话,我总辩不过你的。”月银说,“这一回是真的夸你呢,也不听么?”雪心见她说的郑重,便不言了,连李选都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月银说,“总觉得自己有许多好处,自我感觉最好。”雪心听了,就要来咯吱她。李选道,“小心,针头。”雪心听了,这才收手道,“我不欺负病人,等你好了,瞧我饶得了你。”李选说,“我看蒋小姐这话实在夸你,且是好大的夸奖呢。”雪心道,“连你也帮她欺负我了。”李选道,“乐安天命,这不是好大一样本事么?”蒋月银笑道,“李大夫是我的知己了。”
雪心听了这话,也不以为意,心道日子要高高兴兴过,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几时又成了什么大本事了。瞧着月银和李选都一脸笑意,说道,“你们两个读书人就一起欺负我罢。李选,你不是说你没有女朋友么,瞧,眼前有人认你当知己了呢。还不快跟人热络些。”李选面皮本来极薄,当着月银的面,更加面红耳赤,局促难安。月银解围道,“人家李选夸你呢,你怎么见天的欺负人家。又在这里胡说了。”雪心逞一时口舌,此刻方才发觉这玩笑的确有些过火,拍拍李选说道,“小女子一时失言,别介意。”李选脸色兀自红着,瞧着月银,尴尬一笑。
又陪着她闲话一会儿,月银只说有些累了,姚李二人便让她休息。两人走后,月银手指反复摸索着腕上一道伤痕,心中全是两人一起在旅顺时,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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