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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春-第2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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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年轻的伙计在院儿里大声说:“傅少爷说得是,这只是第一批焙晒出来的粉,咱们还得把剩下的粉侍弄好,万万不可以大意。”
大家都接了那年轻伙计的话,齐齐一声喊,便各自去自己的位置上去做事去了。戴老爷子见了这副场景,忍不住心里感叹,戴家作坊不见这般斗志昂扬的情形,似乎已经好久了。长久以来,作坊里一直是死气沉沉的,大多是年长的伙计将年轻进来的学徒指使着干活,而年长的却整日里想着怎样才能攀上管事的位置上去。而如今,作坊里自上而下的心思,似乎都放在了制粉这一件事情上。
众人一时信心满满地去做活,原地只留下有些胆战心惊的老夏与老洪两个,而面露不虞的戴存栋,站在戴老爷子身边。
恰在这时,傅阳缓不过来,见到戴老爷子,连忙行了礼打了招呼。戴老爷子见他熬得双眼深深地陷下眼窝里去,晓得傅阳为这粉的事情,实在是付出的颇多,一时心里微微有些感动,不晓得该说什么好。然而戴存栋却毫不客气地叫傅阳:“侄女婿,你……你来说说看,咱们戴家这好好的粉,你从哪里搞来的乱七八糟的方子过来糊弄糟践……”
这声说得太响了,一下子惊动了戴家作坊里已经散开劳作的所有伙计。一时间,作坊里安静得,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过了片刻,傅阳的声音响了起来:“三叔怕是不太晓得这作坊里的内情,这’戴粉’的方子当初是上报大内的,哪里有糊弄的可能,这粉,就是循着最正宗的’戴粉’的方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不少伙计已经高声叫了起来,道:“就是,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的不要乱说!”
更是有不客气的,不大认识戴存栋这个人,干脆大声叫道:“你是哪根葱,到我们老爷子和傅少爷面前胡说八道!”
而面前,老洪还好说,老夏也面色不善地道:“戴三爷,这话不能乱说——要是真有什么不该的话,传到了有心人的口中,到时候你戴三爷也免不了吃挂落,这是何苦来?”
“你——”戴存栋一时被气得噎住了,说不出话来。反而是傅阳,笑嘻嘻地迎上来,道:“三叔,老爷子好不容易过来作坊一趟,您怎么总让他老人家立在风口里?”他说着,一手去扶了戴老爷子,一手扯了戴存栋的衣袖,往作坊里一处专门用来议事的小屋走过去。老夏与老洪两个跟在后头。几个人进了屋,还听见外面不少人在议论,其中不少都是针对戴存栋的。作坊伙计大多没有读过什么书,嘴里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文雅的吐属。
戴存栋一时听了着恼,要出去与伙计们理论。却被傅阳拦住,傅阳说:“三叔与伙计们较个什么劲儿?”
戴老爷子也对这个堂侄很是不满,手一招,想叫戴存栋坐下来说话,却不曾想胸口一阵滞闷,手伸到半空,竟无力地摔在桌面上。老爷子自己一愣,马上胸腔里那种憋闷的感受又无影无踪了。他自己掩饰着对戴存栋道:”叫你坐下,便坐下!“
戴存栋哼哼唧唧地坐下来。戴老爷子拿出了刚刚老夏递上的那个锦盒,又重新打开,对傅阳道:“这粉制得很好啊!香味和’戴粉’一般无二,几可乱真。”
戴存栋听了戴老爷子的这番评语,好过了一些,似乎终于有个权威人士来肯定他的推断了。
傅阳却不吃这一套,微笑着对戴老爷子说:“爷爷,您可千万不要说岔了,这就是’戴粉’,最新一款的’戴粉’。”
戴老爷子听了,突然心里觉得异样,将那锦盒拿了起来,在手中轻轻地掂了一下,脸上变了神色,对傅阳道:“为什么?”他熟悉每一款“戴粉”,尤其是贡粉,几乎每一批出产,戴老爷子都曾在手中细细把玩过。因此这一盒,重量稍稍有异,戴老爷子便一下觉出来了。
“是的!爷爷您也发现了!”傅阳继续微笑着说。
“你究竟,究竟换了什么配方?”戴老爷子激动了起来。戴存栋在旁边看着,晓得不是戴老爷子瞒着自己,将“戴粉”的方子私下里传给傅阳,而是傅阳私自改动了戴家传承了好几代近百年的方子。
“老爷子,您难道不知道,市面上的客户一直对’戴粉’有微词,觉得施在面上太厚太重么!那是因为铅粉的比例太高了。尤其是这两年,我傅家不用铅粉的鸭蛋粉一面世,便更是如此。不少戴家的老主顾转了来‘馥春’,便这样告诉我他们的感受。”傅阳柔声劝道。
戴老爷子一时还是完全无法接受——这可是戴家祖传的古方啊!
三百七十章 改方(下)
戴振昌曾经不止一次地全盘想过,这个祖传方子对戴家的意义:它是戴家最宝贵的财产,只要它还在,哪怕戴家有朝一日着了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也能凭借着这个“戴粉”方子恢复元气。
然而,在戴老爷子深心里,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方子竟还是可以改的。自从接手的那一天起,这戴粉的方子就如圣旨纶音一般,似乎这方子若是有变化,那便不再是戴家的拳头产品贡粉了。
此前戴老爷子先入为主,晓得傅阳就算是不会请自己透露这个方子,也一定会请自己去定香。他矫情地在榻上装了几天病殃殃的样子,一面是乞怜,一面也等着傅阳开口询问自己,要怎么样自己才肯出面将这批贡粉的配方给确定下来。这样一来,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向傅阳提出要求,比如,他可以要求傅阳在得知了戴家“贡粉”的配方之后,找个借口,令傅家退出香粉市场的竞争。以这样的法子算计自家的小辈,虽然不厚道,但是却可行——
一来眼下傅家的身家押了一大半在戴家这批贡粉上,贡粉产不出来,傅家损失巨大,戴家却几乎无可损失;二来,傅家与戴家同业相竞,他完全可以构陷傅阳,说这个小辈用不光彩的手段知晓了本是同业相竞的对手配方,为了避嫌,傅家日后不得生产与“戴粉”相近的产品。
戴振昌想到这个主意之后,自忖算是个万全之策,得意之余,反而对傅阳有些怜惜起来。毕竟这个孙女婿是个难得的人才,又一直不辞辛劳地在为戴家奔走,若是日后能为戴家所用,能够辅佐一下戴家日后继承生意的戴存栋之流,就再好不过了。因此戴老爷子已经想好了戴家的退路,若是傅阳乖乖听话。任自己拿捏,那届时便轻轻放下,傅家还照样可以做傅家的什么“鸭蛋粉”或是“五色粉”,全看戴家的意思。
岂料。傅阳压根没有上钩,或者说,傅阳压根没有理会戴家看得那样重的祖传秘方,直接跃了一步过去,自行调配出了“戴粉”的香型,并且顺手将“戴粉”的成分也给改了。要知道,“戴粉”之中,确实含了为数不少的定粉,也就是铅粉,但是定粉的作用一来是遮掩肤色瑕疵。二来可以令肌肤之上,显出隐隐的光泽来。因此祖方之中用定粉是有道理的,毕竟得一项之长便多半得另一项之短。然而傅阳竟然自己做主,将“戴粉”之中的定粉比例给减少。戴振昌用手一掂,便能感觉得到。只怕定粉真个儿少了不少。
“爷爷,”傅阳在戴振昌面前笑着指着那锦盒道:“您可以打开这粉盒看看,新’戴粉’效果还好?”
戴振昌心中暗自火大,自己前些日子想好的计策非但没有用上,此时傅阳信口将这新配方所做的香粉唤作“戴粉”,然而老爷子自己算算时间,再也没有可能在上缴贡物之前再制一批新粉出来。因此眼下压力全部被傅阳给踢回了戴家。若是戴家在上缴贡物的时候交不出这批贡粉来,那戴家就完了,永远再无法翻身,在广陵城中也再无法立足下去。
然而如果眼下松了口,那傅阳所制的这批新“戴粉”便真正成其为“戴粉”,这也意味着。戴家的祖方,便再也一钱不值了。
戴老爷子望着眼前桌上的锦盒,良久不曾开言。而戴存栋在旁边却等不及了,急着道:“老爷子,你只要说一个不行。我就立即叫人停工。”
老夏与老洪听了这话,互视一眼,互见忧色。然而傅阳却一脸的平静,给两人一个镇定的眼神,接着将目光转回到戴老爷子面上。
戴振昌很是艰难地将锦盒再度打开,重新仔细闻过了味道,道:“味道确实是正,但是比寻常贡粉要稍浓烈一些。”
傅阳极有把握地道:“这是头一批粉,制成储存的时间要长一些,等所有的粉都制出来,这头一批的味道就会消散一些。回头作坊里产出的所有粉便都会是一个香味,一个品相。”
戴振昌突然觉得心中震动,眼前这个少年,不过将将及冠的年纪,怎地就能想得这样周到把细。他似乎为了要掩饰自己心中的震动似的,伸指到粉盒之中,挑了一指甲盖的新粉出来,用拇指与手指细细地搓了搓,看了看,点头道:“极细腻,也挂得住,果然是轻了好些,不厚重,光感略少,不过也不错……”说到这里自己先是一哑,跟着掩饰道:“今日我有些老眼昏花,这盒粉我先带回去,明日再给大家一个答复吧!”
屋里几人都站起来相送戴振昌与戴存栋两人。戴存栋随着戴老爷子离开了作坊,忍不住在老爷子耳边大声地说:“老爷子,这样不行啊,难道就这样算了?”
戴振昌停下脚步,对着这个堂侄也是大声道:“定香定得与’戴粉’一模一样,粉的品质没有半点比原先的戴粉差,你还想怎样?你若是行,眼下也去管着作坊这拨人,做出这样的粉来看看啊!”
戴存栋依然嘴硬,道:“不是贡上的贡粉配方是报备宫中,不得变更的么?这小子擅自改方,是为欺君!”回头看傅阳有几个脑袋好掉的。
戴老爷子气极反笑,道:“要真有这事,第一个掉脑袋的,是你我。”他已经被这个堂侄气得没脾气了,当下将报备的配方之中只有材料名字而没有配比的事情一一说了。
戴存栋见到老爷子动了怒,连忙低声下气地道:“我不就问问而已么,一切由老爷子做主!”
戴振昌兀自怒气未消,道:“我也不同意这小子擅自改方,可是眼下有什么法子呢?不用他制出来的粉,你倒是给我变出要上贡的贡粉来啊!”戴存栋闻言吓得再也不敢开腔,跟着回到戴家宅子,只一个劲儿在心里嘀咕不休,晚间便叫戴三娘子整治了一桌酒,一边喝,一边将傅阳左一句小子右一句瘪色地骂了遍。
而戴老爷子晚间一个人在房中,辗转反侧,怎样都睡不着。
他不由得想起自幼时便多多少少曾经听人提起过“戴粉”厚重——自己的兄弟戴振甫也曾提醒过自己,看看要不要改动一下方子。但是戴振昌那时却是以祖宗传下的方子,不得变更为由给拒了。其实那时候戴振甫已经制了不少不含定粉的香粉出来,还赠了几名他当日的“红颜知己”,众女用过了,众口一词地称好。
然而戴振甫出走之后,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厌恶之情,戴老爷子不禁将戴振甫留下的配方毁了去不说,而且将戴振甫已经制成的一小批粉也通通从戴家铺子里撤下来,偷偷地都销毁去,免得这样“有违古方”的香粉流传出去,坏了戴家的名声。
现在想想,也许当初这样的做法,却对戴家是有碍的,若是戴家能早早地想到这一步,不断改良妆品,此前面对薛家傅家的竞争,戴家又怎会这样被动,自己又怎会动了不良的念头,让戴家眼下陷入这样的窘境。
想来想去,戴振昌都觉得自己难辞其咎,简直是戴家的罪人。老人家心痛之余,忍不住在榻上就这般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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