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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散文集-第2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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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
好!
犁
1988年2月6日
七
德明同志:
节前蒙寄赠文教资料一册,本拟即刻复信,后以忙乱未果。
你写的关于谢国祯的文章,我以前似乎读过,这次读了他的两首题跋。这两种书,我都买过,寒云日记,后送人,是朱墨套印本,很精致,只是觉得内容与我的情趣,距离太远。
西山日记则在涵芬楼秘笈中,印象亦不深。我还有谢氏散出的藏书两种,其中有高士传和蕉廊胜录。
我每天装书一箱,或整理杂物数件,别的事都没精力去做了。
祝
安好!
犁
1988年2月29日——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卷十三 芸斋书简 致谌容
谌容同志:
五月二十九日惠函敬悉。以后赐信,还是寄到我家里或是报社,由作协转信,有时很慢。
有些事,是越传越邪乎的。这几年,在我的方桌角上,倒是压着一张小纸条,不过是说,年老多病,亲友体谅,谈话时间,不宜过长。后来就传说,限在十五分钟,进而又说只限十分钟,其实不是那么回事。我不大轻信传言,即使别人的访问、回忆等等文字记述,有关我自己的,也常发见驴唇不对马嘴,有时颠倒事实。我看过常常叹气,认为载记之难,人言、历史之不可尽信,是有根据的。
你来时,我正写的文章,题目叫《耕堂读书记——读沈下贤集》。读书记,是我近年常写的一个题目。它不是创作,所以也谈不上打断,此文已经发表,现在寄上剪报一纸,是没有什么意思的。
因为自己已很久不写小说,近年来也很少看小说。你的小说,那样有名,我也没有认真去读过,这是很不应该的。当代作家的作品,总是有个机缘,我才偶尔读一些。
当收到你惠寄的大著《太子村的秘密》的时候,正赶上《收获》也来了,我一看上面有你的作品,不知为什么就要急于读这一篇。
我用了三个晚上,读完了你的中篇小说《散淡的人》。我读书的习惯是,不读则已,读起来就很认真,一个标点也不放过,你的作品,也是这样读完的,而且是选择安静、精神好、心平气和的时间读的。
名下无虚士,你的小说,写得真好。它能吸引人,我是手不释卷地读完的。
你用现实和历史交替的写法,完成这篇故事。杨子丰这个人物,写得饱满、完整,血肉充盈,神采飞扬。这并不是一个悲剧人物,当然也很难说,是个喜剧的人物。他的言语机锋,有很多名言谠论。这也是时代的产儿,幸而他没有夭折,完成了伟大的动荡时代的一个方面的证词。小说结尾之处,有余韵,有没有说完的,不易解答的问题,使我掩卷沉思。
谌容同志,原谅我,关于你这篇小说,我就谈这一些。这是我真实的读后感,或者说是读书记。我不是理论家,我厌烦繁琐的言词,也不会写头头是道,五彩缤纷的文章。
但是,就这个机会,我还想和你谈一些题外的话。我读作品虽然很少,但也能发见,当代中、青年作家中,确不乏有才有志之士。他们严肃地从事创作,认真地思考问题。对时代,也可以说是对我们的民族,有一种赤诚,有一种信念。
这种赤诚和信念。都饱含在他们的文字语言中间。创作方法,也可以说是创作风格,不会一样。一种是表象的写法,一种是内心的写法。前者是通过场景表现人物,包括服饰、饮食、起居方面的细微描写。故事紧凑,人物活跃,通篇有声有色,无懈可击。这种小说,我通常称之为规格的小说,来源于莫泊桑。这是精心细致做出来的小说。写这种小说的人,不断采撷,不断写作,每隔一段时间,就完成一篇作品,很有规律,成为职业作家。
另一种小说,即第二种,是作者内心郁结,不吐不快,感情冲动,闻鸡起舞。这种写作,形式有时不完整,人物有时也有缺陷,但作者的真情实意,是不可遏止的。作品中有他的哲学,有他的血泪,有他的梦幻,读起来,谁也不能心平气和,不为之掬一把同情之泪。这种小说的根源,外国可找契诃夫,中国则是《红楼梦》。这种创作,常常是偶然的,难以后继的,是天籁,电光一闪。这不是做出来的小说,是个人情感和所遇现实碰击出来的火花。
当然,两种小说,也很难断然划开。先是写第二种,后来变为第一种,也是有的。而先写第一种的,却很少转为第二种。这两者并无高下之分,由作家的气质、师承和爱好而定,前者倒可以说是小说的嫡传。在中国,茅盾的小说似前者,而鲁迅的小说,似后者,不知你以为然否?等我慢慢再读一些你的作品,我们再详细讨论吧。
读完你的《散淡的人》,脑际萦绕,有不能已于言者,今晨三时起床,胡诌了以上几点。外面则雷电交作,大雨倾盆,这种氛围,最利于写作了。
祝
好
孙犁
1985年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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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芸斋书简 致杨栋
杨栋同志:
收到你九月五日信,非常感谢。
关于住房,哪里谈得上卢梭的“退隐庐”,连想也没敢想过。我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而安静二字,现在是越来越难说了。有时也想到山林,但人除了安静,还需要穿衣吃饭。比起衣食,安静就只能退居次要的地位了,所以我一直还住在这个人海里。
从这个城市中心到郊区田野,坐汽车也要走一个小时。一九四九年进城时,我是走进来的。现在如果有什么事情,我是绝对走不出这个城市了。一想到这里,就如同在梦中,掉进无边无际的海洋一样,有种恐怖感,窒闷感,无可奈何感。
我的老家还有几间旧房。新近村里来信说,接连下了几场大雨,老屋就要倒塌了,侄子们打算分用那些木料。如果是这样,我的老家就是片瓦无存,回去也无立锥之地了。
市里对我的住房,也不是不关心。他们几次劝我搬到单元房,但我没有去。单元房上下干扰得厉害,我现在住的是平房,虽然老旧,四周嘈杂,上下还是可以放心的。当然还有雨漏之灾,狐鼠之患。
总之,我恐怕就要在这个地方寿终正寝了。
关于你要在十月份来看望我,如果你方便,我是很欢迎的。不过,我一个人生活,又有病,恐怕不能很好招待你。我不善交际谈话,会使抱有热诚之心的青年人失望。
你要带给我几十斤小米,这确实太多了。我一个人,每天熬一次粥,能用多少米?另外,这里离老家不远,亲戚们每年都给我捎小米来。我没有冰箱,小米好生虫,一到夏天,我就得端出端进,忙于晾晒。因此,如果你要带,十斤就算不少了。
抗战八年,我吃的山地小米不少,至今对山区农民的养育恩情,还没有丝毫报答,我想起来也是很难过的。我感谢你那当医生的爱人的拳拳之心。
希望你多读书,细读书,多跑路,写好文章,不断开创自己的新路。祝好!
孙犁
1985年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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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芸斋书简 致葛文
葛文同志:
收到你十一月七日信。
田间同志的逝世,使我非常痛苦。我们之间,也不是没有过小争吵、不愉快,但我总觉得他是一个忠厚的人,真诚的人。这种人,目前并不是随处都可以遇到的了。所以,我很怀念他,因为怀念他,今天见到你的信,我的感情又很波动,几乎流出泪来。
你知道,这两年,一些老熟人,不断地逝去,我却很少写悼念文字。因为有些人虽然很熟,但留在我心中的印象,总不太明确,觉得文章不好写,也没有多少话好说。另外,也接受一些经验教训,说话得直了,家属不高兴。家属总愿意把文章写成悼词似的。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但写起来就没有意思了。
老田是例外,是我夜里起来写成的。我也没有忌讳,我知道,即使我有些话说错了,你和孩子们,还是可以谅解的。
古人云:死者已矣,生者何堪!但是时间会渐渐沉淀生者的痛苦,向别的方面转化,用有效的工作来纪念死者。
这也是我对你的希望。把老田的遗著,好好整理一下。你自己也可以多写些文章。近年投稿不易,不要管它,认为有意义的,就用心把它写出来,总会有用的。
我一年不如一年,今年尤其显得衰老。心情忧郁,几乎是足不出户,文章也写得少了。总没有给你们写信,原因就在这里。
保重自己的身体吧!有机会可以到天津来玩玩,天津家里还有人吗?
孩子们也都大了,我想他们会好好工作,用成就来纪念他们的父亲的。
祝
好!
孙犁
(1985年)11月8日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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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芸斋书简 致黄宏地
宏地同志:
看过了你寄来的四篇散文。其中有两篇,是写景物的;有两篇是记人物的。
我觉得你的文字简净,叙述明快,结构也不拖拉,这是写散文的基本功夫,你有这个条件,可以写好散文。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彷徨苦闷,莫知所从。
你所以会有消极的想法,可能是看到散文,目前还有很多别的形式,别的写法。我劝你,不要去看这些,也不要为它迷惑。你只要按自己的想法,按自己路子去写。你的写法是真诚的,朴实的。
中国的散文,都是有所为而写的,作家在阅世之余,常常思考着一个问题,一个道理,从一篇文章中,把这个道理揭示出来。
这个道理,常常是通过一件事,或一个人物表现出来。这个道理并不是高不可攀的,更不是玄之又玄,凡夫俗子所不能理解的。恰恰相反,这个道理常常是一个浅而易见的道理,人人体会过的,充满人世之间的,但还没有人这样通俗地、明确地提出过。
作家通过一个普通的人,或普通的事,把这个普通的道理,揭示出来。所有伟大的散文,伟大的作家,都是如此。匹夫为万世师呀,一言为天下法呀,圣经格言,无不走的是这条路。
有人经历不多,未受心灵苦难,未见人世真伪,下笔之前,先拟哲理,那都是欺人之谈,不要信他。
这当然不是说,孔子耶稣,韩柳之文,没有异乎常人之处,是信手拈来的。他们的特点是:先有丰富阅历,后有远见卓识。
中国的散文中,也有感兴。你的散文,也有感兴。什么叫感兴?就是在记述真人、真事、真情之时,作者出于真实的感动,所发出的真诚的感叹。感叹的基础是真情,真情的基础是真事。如所记非实,徒作感喟之词,岂非无本之木?想用它去感动别人,那可能吗?
也得谈谈你的散文的不足之处。你年纪还轻,所以文字也有些稚嫩。你的缺点,只能以你的年龄的增长来抵消。但多多思考一些问题,多读一些书籍,还是有帮助的。经典著作,不能轻视。流行学说,可以分析。
前蒙捎来大海螺,非常感谢。剪报仍托大光寄还。
此信草草,不妥之处,请原谅。
祝
安好
(1985年)11月8日大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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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芸斋书简 致邹明
邹明同志:
自迁入新居,我们就很少见面。近又得知你身体不适,甚为挂念。望积极医治,安心调养为盼!
值此《文艺》双月刊创刊10周年之际,谨向你们表示祝贺!
你要我谈一些想法。我没有新的想法,只有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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