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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禁止的基督-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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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站在那里,手里捧着赞美诗,入神地在唱着。彼得听不见他们唱的是什么,也知道这是那些古老的传颂了千百年的诗篇,他小时候就老听母亲唱它们。他的母亲只要确信家中没有别的人,就会大声唱这些赞美诗。整个教堂里的人都荣光焕发,兴高采烈,一点儿没有恐惧、担忧和惊惶。他们的歌声一直升了上去,一直碰到教堂的穹顶,然后再弹下来,歌声在那些亮铮铮的大吊灯架子间环绕……。彼得一下子觉得害怕极了,他跑到教堂的走道中间,高声地叫他们别再唱了。要不警察就要来了。别唱了,别唱了。可这些人还在一个地唱下去,好像就根本听不见他的喊声似的。这些人疯了吗?想找死?他一遍又一遍地喊:别唱了,别唱了。可他们无动于衷,眼睛根本就不看他,耳朵根本就不听他的。好像他只是他们中间的精灵,游动而不会引人注意。

最后,在极度的恐怖当中,他看见当兵的冲了进来,门是给撞开的。一声巨响,士兵们端着枪来到了教堂中间,往人群中扫射。有的人倒了下去,但歌声仍未停下来。尽管人们在子弹的撞击下像跳舞一样东歪西倒,但仍在大声唱歌。彼得站在那里给吓呆了,最后一个当兵的把枪指向了他。但他无法挪动脚步,他便拼命地失声喊叫,然而好像没有声音发出来。最终,一声尖叫响起来。

彼得猛地一抽,从梦中醒了过来。四周是一片深夜的寂静。教堂里面一如他平时所感受的那样:寒冷、荒凉、安静,没有士兵,也没有歌声,甚至也没有他的尖叫的回声。那陌生人躺在地板上,依着那电热的壁炉,盖着那严实的毯子。彼得使劲摇晃了下头,像是要甩掉梦里的境像和回忆。他站起来,伸展一下身腿。

通前厅的门慢慢地给推开了。彼得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是狄更斯小说《圣诞欢歌》中的山姆·克鲁治等待着雅可布·马莱的出现。艾米轻轻地走了进来,站在昏暗了灯光里。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咖啡壶和一个杯子。她的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她听见了彼得的叫喊声,甚至也看不出她觉得发生过任何事情。彼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困了吧?她走到彼得身边是问了一句。

“我想有一点点,”彼得说。她像平时一样穿着牛仔裤,裤腿都塞在靴子里面。可今天晚上她多加了一件高领的毛衣。这是她最喜欢的装扮了。彼得里在琢磨,这是不是某种信号呢,她是为他才这么打扮的吗?

艾米把托盘放在山姆的桌子上,倒了一杯咖啡,对他说道:“这是为了怕你觉得困。

“谢谢,”彼得说,一边啜了一口咖啡。那味儿有点陈,有一点点苦涩。“味儿不错。”

她用手指一指躺着的那陌生人,说:“你肯熬夜陪他,你真好。

“这没什么,”彼得回答,他从心眼里感谢她这么说,“我不过放心不下而已。”

有一小阵的时间,彼得看着艾米,而艾米的眼光却停留在生人的身上。她的脸上有某种表情。那意味着什么呢?她的脸总是泛着光彩,既清新又单纯。他心想,她真可以坐在陌生人的旁边,就这么样看着他几小时不动。那怕做点什么事,她的灼亮的目光也不会离开他的。彼得了解她的眼睛太清楚了。那么,她这么样地看着陌生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呢?看上去她的眼睛可不只是因为对他有点好奇。她看这陌生人的眼光,与彼得自己第一次与她相遇时便有的那种目光倒是相似的。这就是爱么?每天晚上他作祈祷时,都在一个劲地追问自己。如果这不是爱,至少是某种类似爱的东西罢。可为什么她会对这陌生的男人会有这种感情呢?她甚至都不认识他呀!

他又啜了一口咖啡,希望能够把喉咙里涌上来的那点嫉妒给压下去,“他的烧已经退了,我想,”彼得说道。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只这么说了一句,眼光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我可说不上来,”彼得的眼光盯着礼拜堂里稍远处的黑暗,他不由想起了刚才梦里的境像。他打了一个冷噤,像是有什么人踩在他的坟头上。

艾米挪了两步,往躺在那一边的陌生人移近一点,“我一直在祷告,希望他就是我们期待的接头人,我真想离开这儿。”

“我们都想离开这儿。”

她扯了一下身上的毛衣下襟。她的神情已经不像刚才那样了,现在显露出来的分明是沮丧。“我真讨厌这地方。”

她的语调,还有表情,无庸置疑地表明了她的心境:她需要说点什么有希望的话,需要得到鼓励,可彼得心里清楚,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信心可以战胜牢狱,”他只想得起这么一句话,他有点恨自己只能说这么一句话。“有时候我真看不到这有点什么区别,”她说道,然后好像有点后悔自己过于实话实说了。

“不,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这个意思,”他放下杯子,朝她走近了两步,“但这并没有什么。”

“其实我不是这意思,”她坚定地说,“我绝对没有意思要对上帝所做的一切显示自己的不知好歹。这儿可比监狱里强多了。我应该记得那里的情况。最近我有些想家,我常常想起以往的日子,想起我父母活着的时候……”

“别说了,艾米,”彼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断艾米的话,他只是觉着自己应该劝她别说了。他自己在这世上的生活已经教会他:你不可能指望自己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如果一个人老是沉溺于过去的回忆,沉溺于已经丧失的东西,沉溺于已经不可能再来的时日,那本身就是一种折磨。彼得自己已经尽自己所能地拒绝了许多,如果不这么样,结果只能是精神崩溃。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也知道,不要耽心。我想这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吧。肯定是天气。一年中间有一些时候你总禁不住要回忆一些以往的事。以前我自己一直忍着。可今天是个阴沉的日子。你注意到了吧?先有一点阳光,然后是阴天。你知道它使我想起了什么吗?我从学校放学回家,站在自己家的后门口,闻到了我母亲正在烤巧克力饼干的香味。”

“你这么想就会更难受的,”他说道,他知道如果她哭起来,自己便有理由搂住她了。

“我不管,我宁愿有点痛苦的回忆,也比什么都没有强。”她的语气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好像是在驳斥他。“有的时候,我真怕我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我害怕我已经麻木,成了行尸走向了。”

“你当然不是的。”

她点一下头,“对,我不是的。这正是我今天意识到了的。但我已经在某一方面死去了,如果我们都把自己的回忆埋藏起来,甚至逃避痛苦,那我们也都在某一方面说是死去了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不明白,我从你的脸上看得出来。”

无论他现在的脸色如何,他都得改变它了。但他却做不到。因为他想不透自己所做的一切,埋葬自己的感情、回忆,怎么就会使自己成了行尸走肉呢?他一直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活下去。

“这是矛盾的,对吧?”她又接着说,“到这儿来以后我又觉着自己获得了生命。而正是在得到生命后,我才这么样地恨这地方。我感觉到了恨,而我在想,自从我感受到类似的这种情感以来,已经有多少时间过去了。我也感受到了别的东西。”

一种嫉妒的刺痛扎在彼得的心上。无论她感受到了别的什么,反正不会是对彼得的感情,而只能是为了躺在地板上的那个陌生人。

“这种情形就好比你在坟墓里呆了一夜,你所能感受到的是你好热爱生命。”这是她的结论罢。但从她的嗓音里听不出一丝快乐,至多只是一种简单的客观结论,一种判定而已。他勇敢地竭力要弄清她的意思,便说:“你呀,艾米,我只知道,活着……呃……,这是基督徒的责任,对不?我小时候学会背诵的那些诗篇不是说:你因为你自己的罪而死,而上帝则凭着基督使你复活?你知道是谁死了吗?”他用手指一下身边的黑暗,仿佛它包含着他所谓的那些人,“好些追捕我们的人,好些想把我们关起来的人,他们才是死了的。他们所以嫉恨我们,因为我们活着,有生命,而他们却死了,他们正想我们跟他们一样,所以他们要我们跟背叛我们的道,如果他们做不到,就会……”他的话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他突然觉得她像一个聪明智慧的老大姐,而他在她眼里不过是稚气的小男孩。他觉着自己已经给看透了。这使他很不自在。他发现自己是在做不自量力的表演,所以看上去有点做作。而她注视自己的那种神情,也正是姑娘们在面对那些尽量要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小伙子时,通常会露出的眼光。这也是一种第六感官吧。“对不起,我说得多了一点。”

“你很可爱,彼得。”她轻轻地说了一句。“要是在正常的环境当中,姑娘们若与你共处一定是很幸运的。”

他的心一下子像要从胸膛里蹦了出来,他的口有点发干,他想这么说:“那么您呢?你会怎样看?”可他并没有说,仅此而已。

她的微笑有点勉强。“可眼下,可谈不上是正常的环境。”这么说了一句,她便朝着门口走去,然后消失在走廊上的黑暗当中。

彼得想在房里自己踢自己。“感受?我真想告诉你我究竟有些什么感受!”他这句话只能跟那躺在地板的陌生人去说了。

☆☆☆

跟彼得一样,山姆也做了一些奇怪的梦。醒来后他躺在床上,竭力把梦中的那些片断连起来。他想通过拼凑这些梦而寻出潜藏在梦底下的意思。首先,他梦见了自己的幼年时代。他在梦中与儿时的同伴们在树林中玩耍。他们在捉迷藏。他站在那儿,等同伴们都藏好了再去找。他先数十下,然后再往那些平时老是藏人的地方,要不就是看哪儿有些不一般,便往哪儿去找。可他甚至连“快手弗莱迪”都抓不到。弗莱迪所以叫“快手”,并非因为动作快,而是人家认为他慢吞吞的。他是个肥胖的孩子。你要知道,如果连弗莱迪都抓不到你便肯定有点什么麻烦了。山姆接着再找他那些朋友,可找来找去找不到人,山姆有点厌烦了,打算干脆放弃回家算了。“奥利,你出来吧,你赢了,”他大声地喊道。可是没有人答应他。他又喊一遍,回答他的只是那只头朝下的小鸟的叫声。最后他听到灌木丛中有什么在沙沙作响。他现在可以肯定:里面有人,至少有一个人吧。他爬到灌木丛中去就能抓住一个,不会让他跑掉的。他往树林中钻去,跌跌撞撞地走了好一阵,眼前是一片林中空地。他眼前的一切使他大吃一惊:这是一辆加了掩蔽网的坦克车。它像一尊怪兽蹲在那里。那怪兽一下子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眼光盯着他的心脏。

梦总是以往经历的事情的一部分。山姆心里想,他的眼光落在天花板上,这是牧师的那间办公室。小时候他曾跑到放坦克的车库里去。日后,当然是很久以后,那些藏坦克的反叛者们领导了一场最终失败的革命。可就是在梦中,山姆对此也困惑不解。

看见坦克,山姆觉得很害怕,转身便跑,循着林中的原路跑回来。但在梦中,他已经不是孩子,他已经长大成人了。他拼命地从灌木丛中爬过,他已经找不到路了。他心中一惊慌。但在梦中,他还明白,有某种不可名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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