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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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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我做什么?”她用冷淡的语调又问了一遍。
他像刚从睡梦中醒来,忙脱掉帽子,朝她走去。但是他不能碰她,因为她穿着睡衣,光着脚,而他却浑身是泥,湿漉漉的。她睁大眼睛望着他,满目疑虑,向他提了一个最后通碟般的问题。
“我来——因为我必须来。”他回答,“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她疑惑地看着他。
“我必须问。”她说道。
他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无可奉告。”他茫然答道。
他身上有着一种奇特的简朴和天真直率的气质,她觉得他就是年轻的赫耳墨斯①。
①赫耳墨斯,希腊神话中众神的信使。
“但为什么你要到我这儿?”她执意问道。
“因为……只能这样。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那也就没有我。”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流露出迷惑、受宠若惊的神色。他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就像着了魔似的。她叹了口气,茫然若失。她也别无他择。
“把靴子脱了吧。”她说,“一定湿透了。”
他摘下帽子,放在一把椅子上,解开了大衣的扣子,抬起下巴解开喉咙口处的纽扣。他那很漂亮的短发给弄乱了。他的一头金发很迷人,像麦子一样。
他迅速脱去外套,松开黑领带,解开了他衬衫前的饰纽,每个饰纽上都镶有珍珠。她听着,观看着,心想最好不要让人听见这种劈啪作响的声音。
他是来寻求保护的。她任凭他拥抱她,紧紧地拥着她。他在她身上找到了无穷的安慰,向她尽情地倾泻压抑在心中的困惑和死亡的威胁,从而自己再次获得了完善。这真是太美妙、太神奇了。他不由得一阵狂喜,欣慰又惊奇。而她,也顺从地接受了他的爱抚,象一件容器收容着他的苦痛。她已无力抗争。她在狂喜和剧痛交杂的强烈感情中顺从地承受着这一切。
他扑进她那温柔暖和的怀抱,一种美妙的热浪进入了他的血管中,又重新给了他生命。他感到自己在溶解,在下沉,在她那充满生气的浴盆里得到了休息。她的心似乎是一轮不可征服的太阳,他正朝着它的光辉和滋养万物的力量越走越近。他的所有血管——那些曾经被残害、割裂的血管随着生命的进入,就像是被太阳万能的光线所照耀,最后又慢慢恢复了。他那本来已经归入死海的血液,亦缓缓回潮,坚定,美妙,有力。
他感到自己的四肢因注满了活力而膨胀,灵活起来。他的躯体获得了一股莫名的力量,他又成了一个健壮的男子汉。同时,他又是一个得到了安抚和获得了新生的孩子,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而她呢,她就是生命的甘霖。他敬慕她。她是生命的母亲和源泉,他是孩子和男子,受到她的抚爱后才变得完善。他的整个外壳几乎已死去,但是她身体中那股神秘而又温柔的电流,传遍了他的全身,仿佛将他重新置于母亲的腹中孕育成长。
他的大脑受了伤害枯萎下去,脑组织像是被摧毁了。他不知自己究竟受了多重的伤害,也不明白他的组织、他的脑组织是怎样被死亡的腐蚀液所破坏的。现在,当她分泌出来的琼浆缓缓流遍他的全身时,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就像植物遭了霜冻从内部向外裂开一样受了重伤。
他把他坚硬的头埋在她的乳防之间,用手紧紧地挤压着她的乳防。她也用颤抖的双手将他的头紧紧压在自己胸脯上。此时,他躺在那儿,感到心荡神移,而她的头脑却十分清醒。他像个安睡在腹中的胎儿,浸润在那奇妙的、孕育生命的暖流中。啊,但愿她能把这生命之液赐给他,那他就将复苏,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他有些害怕她会在还没有完成以前拒绝他。于是他像个婴儿在等待哺乳,依偎在她的胸前,使她无法脱身。他那萎缩的、破坏了的脑膜开始松缓、柔软起来,那些枯僵和摧损的组织重又变得柔软灵活,他又获得了新生。他对她感激不尽,仿佛她就是上帝,或是给自己哺乳的母亲。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睡意,身上袭进一种疲乏之后恢复的睡意。
而古迪兰却躺在那儿,睡意全让满脑的思绪给赶跑了。她一动不动地张大眼睛看着黑暗。她的神志很清醒,而杰拉德已搂着她进入了梦乡。
她似乎听见了拍岸的浪涛声,绵长悠长、缓慢、阴郁,仿佛随着命运的节奏拍打着。这无尽的缓慢的、忧郁的浪头占据了她的生命。她似乎可以看到永恒——可又什么都看不见。她心里一清二楚,可又意识到些什么呢?
她思绪万千,这种情绪令她惶惶不安。她一动不动地躺得太久了,于是动了动身子,又恢复了知觉。她突然想要看看他。
但是她不敢点灯,生怕弄醒他,她不想打扰他好不容易才从她这儿得到的好梦。
她轻轻地挣脱开他,支起身来看他。她觉得房间里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光,正好能让她分辨出他的轮廓。他睡得正香呢。在黑暗之中,她仿佛可以把他看得更清楚。但是,他又是在那么远的地方,在另一个世界中。啊,她几乎要痛苦地叫出声来。他是那么遥远,却又那样完美无缺。她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一块鹅卵石,躺在黑暗但清澈的水底。她被抛在一边受着折磨,而他却化作了无知觉的、遥远的幻影,闪着朦胧的光。他是那么英俊,又遥不可及。他们永远不会结合在一起。啊,这可恶的、残忍的距离将会永远地隔在他们俩之间。
没有别的选择,只有静静地躺着忍耐。她对他充满了无限的柔情,但是在内心却生起一股邪恶的嫉恨:他在另一个世界里无忧无虑地睡着,而自己却难以成眠,备受折磨,像是被遗弃在黑暗之中。
她躺在那儿,神志非常清醒,这种超常的知觉使人疲惫不堪。教堂的大钟准时地报着钟点,而她却觉得似乎报得太勤了。她可以很清楚地听到报时的钟声,然而他却睡得很死,就 
好像时间是静止不动的。
她太疲倦了,精疲力竭了。但她必须让头脑保持高度的清醒。她想到了所有的事情——她的童年、少年,一切忘却的事情,一切没有实现的想法,一切与她自己、家庭、朋友、恋人、熟人、所有的人有关的事。她好像正从漆黑的海底拖起一根闪闪发光的回忆绳索,拖啊,拉啊,要把它从无底的往事的大海中拖起,可是怎么也拽不到头,它是没有穷尽的。她只得拉,不停地拉这根闪闪发光的绳子,把它从潜意识的无底深渊中拉出来,直到她疲惫、痛苦、甚至崩溃。可是她没有成功。
唉,要是能把他唤醒就好了!她不安地翻了个身。什么时候叫醒他让他走呢?她又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清醒的知觉。
但是,唤醒他的时刻就要到了,这使她感到如释重负。夜色中,教堂的钟敲了四下。感谢上帝,黑夜就要过去。5点一到,他就必须走了。到那时她就自由了,可以轻松一下做自己的事了。此刻,她就像一把刀,在磨刀石上磨着一样无法入睡。而那个男人,就像恶魔一样并肩躺在自己身旁。
漫长的最后一个小时终于过去了。在经历了这个永恒的黑夜之后,她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是的,外面响起了悠扬洪亮的钟声。她等待着,抓住每次缓慢而又决定命运的振动,“3、4、5!”到点了。她如释重负。
她支起身,温柔地斜靠着他,吻了他。她不忍心叫醒他。过了一会儿,她又吻了他一下,可他仍毫无反应。亲爱的,他睡得那么沉!真不该把他从梦境中唤醒。她又让他睡了一会。但是他真是该走了,非走不可。
她满怀柔情地捧起他的脸,吻他的眼睛。他睁开了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的心骤然停止了跳动。为了躲避黑暗中他的眼睛,她弯下身吻了他,轻轻地说:
“亲爱的,你该走了。”
但她却很害怕,心里很难受。
他一把楼住她,她的心直往下沉。
“你一定得走,亲爱的。时间不早了。”
“几点了?”他问。
“五点多了。”她告诉他。
可是他只顾用双臂抱住她,她的心在痛苦地哭泣。她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你真的必须走了。”她说。
“再呆一会儿。”他回答。
她静静地躺着,偎依在他身旁,但是态度却很坚决。
“再呆一会儿吧。”他又说了一遍,把她搂得更紧了。
“马上就走。”她说,口气很硬,“我恐怕你不能再久呆了。”
她的语气很严厉,于是他松开了她。她脱身下床,点上蜡烛。一切都结束了。
他起身下床,浑身发热,充满了活力与欲望。但是在烛光下当着她的面穿衣服,他有些害羞。他觉得在她对他有些不满的时候,他却向他展示了自己、暴露了自己,这让他感到有点耻辱。他匆忙穿好衣服,连硬领和领带都没戴。她也觉着看男人穿衣服是件丢人的事:可笑的衬衫、裤子和背带。一个念头闪现在她脑子里。
“有点像个工人起床去上班。”古迪兰想,“而我就像工人的妻子。” 想到这儿她突然感到厌恶、讨厌他。
他把硬领和领带放进大衣口袋,然后坐下来穿靴子。靴子沾满了泥水,袜子和裤角也满是泥水。不过他的身体却是暖洋洋的,浑身是劲。
“下了楼再穿靴子吧。”她说。
他一言不发,立刻脱下了靴子,拎在手里。她穿好拖鞋,披上了一件很宽松的睡衣,已经准备就绪。她看了看他,见他正站着等待自己:黑色上衣一直扣到下巴底下。他的帽沿压得很低,手里拿着靴子。那可恶的情欲之火又在她胸中燃烧起来。它没有完全消失。他的脸热情洋溢,眼睛炯炯有神,充满了活力,是那样完美。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老了,衰老了。她步子十分沉重地走过去,让他来吻她,他很快地吻了她一下。她希望他那热情但无表情的美不要把她搅得神魂颠倒,令她屈服。这是一种重负,她反抗着,但无法躲避。然而,当看到他那男人的两道直眉,十分小巧优美的鼻子和极冷漠的蓝眼睛的时候,她明白自己对他的情欲还未得到满足,也许永远也得不到满足了。只是现在她很累,心中有一种十分厌恶的疼痛。她希望他快离开。
他们匆匆下楼,响声听上去很大。她包着鲜绿色的围巾,举着蜡烛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她一路担惊受怕,生怕家里人被吵醒。他却满不在乎,根本不怕被人发现。她很讨厌他的这种态度。一个人必须小心行事,必须得保护自己。
她领着他到了厨房,那儿干净整齐,就好像这个女人刚收拾过一样。他抬头看了看钟,已5点20分了!于是他坐在椅子上穿靴子。她等待着,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她太紧张了,真盼望这一切快些结束。
他站了起来,她打开后门,向外张望了一下。外面仍旧是阴冷的夜,黎明尚未到,天空中仍悬着一弯朦胧的月影。她不用出去了,她暗自庆幸。
“那么,再见了。”他低声说。
“我送你到大门口。”她说。
她又快步走在前面,提醒他脚下留神。到了大门口,她站在台阶上,而他则站在下面。
“再见了。”她小声道别。
他礼节性地吻了她一下,然后转身走了。
听着他迈着坚定的脚步上了路,她心里十分难受。唉,那无情的脚步声。
她关好大门,悄无声息地匆匆上楼钻进被窝。当独自一人时,她感到总算安全了,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她在床上蜷缩着,躺在他身体所压出的印迹中,享受着他留下的温暖。她感到兴奋至极,筋疲力尽,带着少有的满足进人了梦乡。
杰拉德在黎明时分的黑暗中疾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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