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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断的友谊-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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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里斯!”
他不由一怔。
“啊,原来是您呀,我没有……看到您。”
他没有看到人以前,没有听出来是谁在喊他。原来列尼也在江滨大街上,而且就在他的身边走着。他俩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范里斯感到列尼很冷淡,起码是不想和他攀谈。他并不知道他朋友的心里是多么难过和痛苦。
“您收到我的信了吗?”列尼终于问了一声,“那是我五月份发给你的吧?是不是?”
“信收到了。难道我没有回信?……五月?不,那是四月。”
“是啊,我寄给你的那封信一直压在您银行界的朋友那里。他们对我说,您走时没有留下地址。”
“五月份我出国一趟。我刚回来三天,还未来得及到银行去呢。”
他又沉默了。但后来他想应该对朋友喜爱的妹妹表示最大的关心。列尼一直是走运的,只是有一个最后的心愿没有得到满足。于是他高兴地问:
“令妹近来生活可好?她已经能甩掉拐杖走路了吧?”
列尼停了半天才回答:
“在最后那封信里,关于她的情况我都告诉你了。如果您还记得,她已经能坐车出来了。”
“甚至能走几走了?”
“是的。可是,有一天我们乘车出去玩,她想到一家商店给我选购一件礼物,要知道她一直没有去过商店。当我正扶她下车的时候,街拐角处冲出一辆马车。车夫喝醉了,猛赶着马,一下子就撞到我们车上。我们摔倒在地,我没有来得及拖出玛格丽特,她被车轮轧伤了,脊椎受了伤,……不过现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旧病也没有复发。她已经恢复了元气,并且痊愈了。然而也一切都完了,她永远不能走路了。”
范里斯默默地走着,看着江滨大街的鲜明的轮廓;看着河水上闪动的银波;看着教堂暗黑的塔影;看到初落的黄叶仿佛长了小脚似的在洒满阳光的大道上飞跑,一直跑到他的脚前。
突然间,从前他十分害怕的一切又重现了。街道消失了,恐惧又在他面前展现出一个幻影。他仿佛看到了盖满绿色粘液的陡峭的井壁。井壁上象出汗似的渗透出浑浊的水滴。而他却陷进了深深的井底。从上边斜射进一道阳光,而周围却笼罩着一片黑暗。后来,他看到发绿的井壁上滋生出一些什么东西。那些东西挂在那粘滑的井壁表面上,长在凸凹不平的墙缝里。这些细小而脆弱的东西呈白绿色,象一切在黑暗里生长的植物一样发育不良,但它们却拼命挣扎着向上长,滑落下来了,仍然不放弃自己强烈的欲望。井壁已经干枯了,于是它们不必担心滑落下来,便开始迅速向上攀登。它们当中有一棵东西抬起它那贫血的手掌抓住了井缘,伸出头去,向外张望。阳光多么灿烂。第二棵跟随第一棵也上去了。突然间,一只巨掌将它们压下去,一直压到井底。井盖砰的一声被盖上了,周围又笼罩起无边的黑暗,只能听到单调的潺潺流水声。……
那条洒满阳光的江滨大街,又出现在他的眼前。教堂的塔影在寒冷的天空中显得越来越昏暗。一片片枯黄的落叶,象长了小脚似的迎面跑来。他转过身去,对列尼说:
“请原谅,我感到一阵头晕。您方才说些什么?”
“也许您能帮助我们度过这最艰难的时刻。上周我已经把玛格丽特送回家了。我这次到巴黎来,是为了交涉我新安排的工作。我想休完假立刻开始工作。现在我该回家了。我一想起来就害怕,我和玛格丽特该怎样见面呢。时间久了,我们当然会逐渐习惯的。但起初……您能不能同我一道回去?有外人在场,我们都会感到轻松一些。我知道这要使您费很大心。”
“既然您希望我去,我当然应该去!您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呢?”
“下星期三。您来得及吗?”
“来得及。不过,您敢断定您的妹妹对一个局外人的出现会感到高兴?要知道我和她并不认识。”
列尼犹豫了一会儿答道:
“现在我对什么都不相信,我甚至不敢说她将怎样接待您,因为她情绪还没有完全恢复。这对我们大家震动很大。例如前几天,我哥哥安利对我说,若是他和我们在一起的话,就什么事儿也不会出了。他实在是个很善良的人。我可以老实告诉您——我只不过有些担心而已。我真是太蠢了。在里昂,我从玛格丽特手里夺过毒药,她答应以后再不会干这种蠢事了。但我呢,并没有给予她任何帮助。就是我这个样子,也会使她想起所发生的一切。若是不采取措施使她摆脱这种想法,她非疯了不可。来吧,想办法安慰安慰她吧。”
“好吧,那我们星期三动身吧。”
“谢谢。”列尼回答,“现在我该抓紧时间办事了。我要去找人谈谈工作问题。”
“您今天下午有空吗?我等您吃午饭。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留在我那里过夜。我走的时候,他们就把我的东西都给收拾起来了,现在还没有来得及打开呢。”
当范里斯闲谈着转过身去和他告别的时候,列尼才发觉范里斯的脸已经变形了。
“您的脸怎么了?怎么有那么长的伤口?”
范里斯笑起来。
“是啊,这回我那‘温柔的女性美’算是告吹了,正象我们那个好心的朋友吉奥梅说的那样。”
“让吉奥梅见鬼去吧!您这是怎么搞的呀?”
“见鬼就见鬼去吧!我并不反对。这……这是我揪小猫的耳朵被抓的。我打仗了。”
“您打仗了?”
“说起来话长,最好留到到城堡再说吧。从我们分手以后,我又有了很多引……人入胜的奇遇。”
列尼仔细地看了看他。
“看来,这些奇遇对您是无益的。”
第十八章
“真的吗,那就是说,我更加需要山村里的空气喽。勃艮第的空气对我的休息该多么有益呀!这真是您的巧安排呀!”
一路上,列尼不止一次地感到范里斯是在想方设法使他开心,最后他都有点担心啦,但不久又放了心。这种平静的欢乐心情,与去年在地理协会周年宴会上使他那么吃惊的故作欢乐是不同的。既然范里斯并不那样放肆地说俏皮话,这就说明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是的,他瘦得很厉害,模样也很痛苦,但这可能是由于刀伤引起的。他是应该好好休息休息啦。是的,可是……他打了一仗?
列尼转向没有受伤的脸颊偷偷看了一眼。他早就知道,对范里斯的事情他了解得太少了。但猎奇心理并没有使他感到痛苦。若是你明明知道朋友的痛苦,而又无法分担,那你的心情也不会是轻松的。至于其他方面——反正“国王”做事总是有理的。
可是,当他们这次行程即将结束的时候,范里斯自己谈到了这件事情。他再也没有去谈那些个人的惊险故事,也没有提到朱塞佩的名字,而是严肃地和直截了当地讲了阿平宁山区的起义的目的和事态发展的经过,尔后补充了一句:
“我是起义的组织者之一。”
列尼只是问了一声:
“后来怎么样?”
“后来,起义遭到了失败,我隐姓埋名来到巴黎。只要一有可能干点什么的话,我将重返意大利。”
“这是您最后的决定吗?如果是那样,‘在一个美好的早晨……’”列尼喃喃地嗫嚅道。
“在一个美好的早晨,纵然我被抓去,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当然应该这样。不过,列尼,看来,这正是我毕生的事业。现在我打算去袭击这个极端保守的山村,带着这块足以说明我是异教徒的凶残贱民的刀伤,去见你那笃信宗教的姨妈和整个贵族的家庭。您打算怎样向他们介绍呢?”
列尼皱起眉头,思考片刻后泰然地回答:
“我想最好什么也不说,起码一见面是这样。父亲和妹妹是不会提出一些有失礼貌的问题的,而其他人也都会以为你是决斗留下的刀伤。依他们的看法,这当然是罪过,但并不是一般人的污点。至于姨妈和哥哥,现在情绪不佳。倘若我们一见面就说出实情,那我们家中的关系立刻会尖锐到无法调和的地步。他们会认为您的行为是有罪的。”
“那您怎么认为呢?”
范里斯带着几乎令人察觉不到的冷笑看着列尼。可是,列尼却毫不犹豫地回答:
“问我吗?我对您和您从事的事业的看法?对这个问题,我早在帕斯塔莎河谷时就回答您了。”
安利、昂热莉克和布朗西接待客人虽是客客气气的,但也流露出一些冷淡。在另外一种情况下,他们若在家里会见列尼的救命恩人,一定会更热烈。而现在在家中经受着如此痛苦的情况下,他却应邀而来,他们觉得有些不尽人情。
列尼在这种时刻邀请客人,是破坏了一切礼遇,超出了常规。
“当然,有客有容怠慢。”昂热莉克对侯爵说,“但是列尼对我们大家所表现出来的刚愎自用,是令人吃惊的。我们心中这样难过,哪有心思请客呢?”
“可您不觉得也该考虑考虑列尼的想法吗。”侯爵这样回答她,“如果他现在需要自己朋友的帮助,那他可能除玛格丽特外,不考虑其他方面。”
昂热莉克不高兴地唠叨起来。
“猜到我们这个小可怜家伙的想法并不难。她当然什么也没有说。这都是列尼的主意。我告诉她说哥哥领来一位朋友的时候,她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紧咬着嘴唇。列尼的作法太残忍了。”
“如果用‘残忍’这个词来形容列尼,恐怕是不妥当的。”侯爵只回答了这样一句话。
侯爵本人接待客人是冷热适度的。范里斯同样是如此。列尼感他们那种尖锐的对话弦外有音,似乎感到了两支剑交锋的铿锵声。“父亲为什么这样憎恨他呢?”他心里想着,发现侯爵的目光从范里斯畸形的脸上滑过,又添加一层疑问:“我多想知道,他是怎样看待这个刀伤的?”
不一会儿,他领范里斯去见妹妹。妹妹的屋子里装饰着鲜花。春天的阳光从敞开着的窗口射到屋里,但这更使玛格丽特感到痛苦。她穿着一身黑衣服。这次为了迎接列尼的到来,她没有佩戴任何饰物,但那浓厚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背到脑后。玛格丽特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和客人握手。她那双暗淡无神的眼睛,愁苦而机警地注视着来客。为了应酬客人,她说话的腔调是很不自然的、做作的和勉强的。
“我非常高兴,终于和您认识了。我早就盼着和您见面,可怎么也找不到机会。我甚至都这样想过,您也许只留存在列尼一个人的想象中了。”
“确实如此。”接着是敏捷的回答,“起码我目前的处境是这样。在这个世上,列尼如果没梦见我,我这个人也就不存在了。”
“呶,这太过分了。”列尼表示反对,“我没有做过什么恶梦,他说的话由他自己负责,罗玛什卡。”
可惜,玛格丽特没有听进去。她透过低垂的眼睑注视着客人。
“可您……”她轻声说了一下又停住了。
他用微笑回答她的目光,接着说道:
“对这些话我会不会恨他?偶尔会的。”
玛格丽特把头向后一仰,默默地看着范里斯——开始是带着好奇的心理,后来就感到莫不可测和令人惊讶了。他并不象她背地里憎恨的那种贪图幸福和一切顺心的人。当客人走进屋里的时候,她发现他走起路来是一拐一拐的。现在,她的目光又停留在他那残废的左手和脸上的伤痕上。她突然发现,他大睁着眼睛,鼻孔发白而抖动起来。这时,她听他哥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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