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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阑珊-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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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就麻烦你了。”杜允威隐忍咬牙将事情演得完满。“我居然忘了感谢弟妹能将事情解决圆满。”
毓婉察觉杜允威话中有话,不想再被他看穿自己明日打算没有回答,抱起承业顺楼梯走上去,不曾发现杜允威在自己身后仇恨目光。
毓婉决定一早出发前往将军府,为避过杜允威猜疑还特地将承业包了襁褓抱在怀中,由雀儿陪同上车前往相熟制衣店为若欢准备大殡装殓。
晨雾弥漫,凉风卷起旗袍一角入骨冰冷,她抱紧承业驻足杜家公馆门口怅然回头,长长影子投在地上不舍离去似眷恋在此生活的六年时光。恍惚间,又见自己第一次迈入杜家大门时的繁华鼎盛。
人生漫长,不过弹指一瞬,却经历了那般多的离别,那般多的生死,那般多的兴衰。岁月飞刀频催人老,即便她想再变回从前青涩稚嫩的佟毓婉,也是不能了。
毓婉暗暗按好随身携带的手袋,内里有些随身可用的银钱以及将杜家财产兑换的全部汇票,珍贵摆件为避出逃嫌疑并不曾一同随身带出,待从将军府出来她将一无所有,说不惋惜是假,只是由不得她去想到底是否值得。
这件事她必须要做,即便为此丢掉性命也再所不惜。
毓婉将身上暗黑色丝绒旗袍整理完毕,拢紧披肩将承业重新抱入怀中,冷冷收回视线准备弯腰上车。
背后有人轻飘飘拍她。
毓婉大惊回头,见黎美龄斜倚靠在车门边,浓妆艳抹挑了眉脚:“怎么,想偷偷一个人溜走,把我们当做包袱甩掉?”
被指明行径的毓婉颇为惊愕。她自认行事隐蔽无人知道内情,为何黎美龄会未卜先知开口猜疑自己?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带钱去见许浩南救出周鸣昌,为赌生死,毓婉索性决定与黎美龄拼了,若柳梦璃胆敢阻拦,她只能……手指按下包里另一样物品,硬邦邦的形状已凸显出来,正是一把小巧精致的手枪。
这是沙逊给她自保用的手枪,也意味着若她不能遵守诺言,势必要用他给的手枪来结束自己性命,没有其他选择。
黎美龄仿佛毓婉全身戒备未曾察觉。轻佻瞥了她鬓角的白色珠花啧啧:“若欢死了,我弟弟失踪了,你这场戏唱的可真好听,如今又戴白花,是想做样子给死人看吗?”
她一把从毓婉耳边将白色珠花揪下别在耳后冷冷讽刺道:“你哭什么丧?杜家不是好好的?我们黎家人全死光了,才需要带孝呢。”
毓婉不想黎美龄耽搁自己行程,随她发疯不理睬,自己径直弯腰进入车内,谁知黎美龄不肯就此放过她也随之贴上来:“我知道你想去救老情人的父亲,不过今天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大嫂,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现在是给三妹办丧事用品,如果你想跟随就来吧。”毓婉可以佯装无谓,任由黎美龄跟在自己身边,命雀儿坐在前方,司机将车子缓缓启动,直奔城内。
“佟毓婉啊佟毓婉,你真是我们黎家人的克星,我、雪梅、绍峰,都栽在你的掌心。”黎美龄冷笑:“杜家娶你分明是自掘坟墓,即便富可敌国也耐不得克夫的命。”
毓婉根本不想理睬黎美龄的挑衅,黎美龄见毓婉缄默掏出绢帕擦了擦手上戴的宝石戒指:“想去将军府煽动闹事吗?你怕是去不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怎知背后没人盯梢呢?”
不肯与黎美龄疯言疯语的毓婉将承业再次抱紧。黎美龄见承业乌黑眼珠直视自己,似绍峰年少时,襁褓里探出的小手几乎能碰到黎美龄的面颊,心中顿时涌起怜爱:“喂,让我抱抱吧,就让我抱一次。”
“从前承业在家,也不见你想要去抱他。”毓婉心中多有怨愤。若欢被黎家赶回,黎美龄从她分娩从未主动帮忙照料,如今偏又要抱孩子实在令人气愤。
“那时,他还不像我们黎家的人。”黎美龄的话越听越觉得混乱。
也妥不过黎美龄磨缠,眼见离目的地尚远,料想将承业交给她也来得及收回,只得在递过去时小心叮嘱:“刚醒过来,你动作要小心些。”
黎美龄满不在乎将承业抱到自己面前,撇了嘴:“那么金贵做什么?我没生过难道就没抱过孩子?我自小带了弟弟妹妹们长大,那三个不知道要必承业难带多少!”
不想惹闲气的毓婉索性闭嘴,手中偷偷再次按住手枪。一旦黎美龄想要挟持承业威胁自己,她必定要拼了命将孩子抢回来,绝不能让若欢的骨肉再遭到磨难。
黎美龄低头哄了哄承业,见承业正用清澈目光盯住自己,肖似自家人的眉目终还是引起她温热泪意:“我嫁入杜家十六年了,也想过生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惜,不是我不行,是杜允威他做不了男人。”
她疯癫癫将闺房之事说在弟妹面前着实不妥,毓婉不禁皱眉。可黎美龄似全然不在乎这些,将眼角湿意一擦:“他自己找过西洋医生检查,以为我不知道,哼,我只是乐得清闲不想管罢了。后来又以我不能生育为名娶了红羽,谁不知这不过是个幌子,不过是想把红羽占为己有罢了。”黎美龄又哭又笑根本顾不得在佣人前的脸面狠狠啐了:“我跟他杜允威这辈子算两看相厌了,下辈子,做人做鬼再不要进杜家的门!”
下辈子,做人做鬼再不要进杜家的门。毓婉心中被黎美龄这句话所震撼,竟也有些伤感共鸣。
一次错过误终身,她的大半生也还是被一次进错了门堵在此处,进退不能。
“爱这个字,你们读过书的女子总是懂的,我从小疏于读书,那些爱来爱去的才子佳人故事也不想听,人生不过度过今日又是明朝,今生断了来世再续上,要什么爱谈什么情,到头来不过都是一场空。”黎美龄疯疯癫癫的言语越现诡异,毓婉抬眼望她鬓发上戴着原本属于自己的白色珠花更觉异样。
黎美龄虽有可怜之处,却总抵不过令人憎恶的所在,这女人一生终还是跌在自己手中没办法翻身了。
见美龄与承业脸颊贴在一起,毓婉恍惚有些错觉,似若欢幸福的与孩子相拥,片刻也不想分离……
车缓缓停靠在丧仪馆旁,毓婉狠心将承业要回:“孩子还是由我来抱,别弄脏你的衣服。”
黎美龄冷笑:“你怕我劫持孩子不让你去救人?”
毓婉硬是将孩子抱回,黎美龄深深望了眼承业,露出慈爱笑容:“你要好好待他。”毓婉不解黎美龄话中意思,凭了心中不满冷冰冰回答:“那是自然的,我会如同自己孩子般好好对待。”
疯癫一早上的黎美龄这才粲然笑了,毓婉嫁入杜家六年从未见黎美龄如此动人微笑过,她朝承业招招手露出再和善不过的笑容:“承业,我是你的姑姑,你要记得。”
若按照黎家辈分排起,黎美龄确实是承业姑姑不假,但从杜家论起辈分却该是舅妈,女子出嫁从夫,理应由杜家算清辈分。毓婉差异黎美龄失言,见她拧了眉头推开车门对眼前置办殡葬用品的商行厌恶摆摆手:“真讨厌,这么丧气的地方你去吧,我怕沾染一身晦气。”
刚刚过世的若欢平生从未得罪过她,何必如此出言刻薄?毓婉恨不能上前抽醒她,雀儿大力拉住她的衣袖:“二少奶奶,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毓婉知道眼下救出周鸣昌才最为重要,所以顾不得黎美龄冷嘲热讽任由她先下了车。
黎美龄倚靠在车旁冷笑,毓婉按按手袋,里面的枪还在,弯腰正准备抱承业推开自己一侧车门。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毓婉被眼前一幕怔怔惊呆。
一辆疾驰而过的黑色轿车将伫立车旁的黎美龄撞起,整个人重重摔在挡风玻璃上再跌到地上,滚出很远,那辆车子似奉命要取她性命,见黎美龄瘫倒在地还不罢休,又狰狞了声音狠狠碾压过去,毓婉失声大叫,尖锐叫声惊吓到怀中的承业也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已被撞晕的黎美龄躲闪不得,硬生生遭车轮碾过,鞋子因撞击不翼而飞,黑色丝绒旗袍卷在雪白腿上,鲜血顺腰间喷涌而出淌满大腿。
毓婉奋力钻下车去,车内人见事已做毕疯狂倒退,车子拉了刺耳刹车声迅速向另一方向小巷逃窜,毓婉扑过去再看胸腹瘪塌躺在地面的黎美龄,鲜血喷溅满脸,唯独双眼依旧是笑的。
就在她跌倒的地方,鬓发间的白色珠花散落在地,一颗颗珍珠滚在泥土中被血染成了赤红色。
毓婉想去拉黎美龄的手,又怕伤了她,司机摸了脉搏连连摇头:“二少奶奶,怕是没用了。”
黎美龄嘴角吐出的血红艳骇人。黎美龄抢夺珠花的一幕掠过眼前,毓婉心中顿时明了。
原来,她在替自己去死。
恐惧与悲哀同时袭来,毓婉从未如同今日般惶然无助。她将黎美龄抱在胸前,以手帕为她擦去脸上血污:“大嫂,我错怪你了。”这句道歉发自肺腑,却来得太迟。
黎美龄身体不停的抽搐,她极慢的张开嘴再吐不出半个字来。
如果黎美龄能知道即将有车子来撞死她,也就意味着杜允威洞悉全盘计划,为阻止事态发展不得不采用鱼死网破的手段。这周围还有多少地方隐藏他的怨恨?还有什么人是他雇来报复的工具?雀儿拼命拽了毓婉上车,毓婉再看一眼黎美龄唇边笑容,心中悲怆涌起。
她也是爱过杜允威的。婚后十余年夫妇琴瑟,终被红羽插入破散。黎家败落,黎母过世,妹子被杀,弟弟失踪无影,似乎此生再没有存活下去的必要。或许她偶然偷听杜允威的计划,或许是杜允威失策与她说明,无论如何这样的计划目的只有一个:阻止杜家败散。她不想就此成全自己的丈夫,更不想黎家败落杜家独活,玉石俱焚是她选择的方式。未必是想替毓婉当灾,只不过想按住杜允威的喉咙将他彻底掐死。
至死,他将永远记得她。
满脸满身是血的毓婉被拉入车内,连同承业也被沾染上全身血污。她没有时间替黎美龄收尸殡葬,濒近七点钟,事态一触即发,她无论如何都要出现在将军府。
车子再次启动,离仍躺在地上沾染泥土鲜血的黎美龄越来越远,她似静卧在舒适的床上沉沉睡去。即使灰尘满鬓,依旧能看出年少时的美貌。那灰色的面容曾是风光无限的杜家大少奶奶,于舞会中抬起酒杯的莞尔微笑,于谈判桌上千娇百媚的调和,于兄妹眼中无可撼动的长姊威严,谁又能说她是在至恶之人?
不过是利益熏染了最初干净的心,再不见纯真,甚至还为此丢掉一世性命。
毓婉遮住承业懵懂无知双眼。他还小,尚未沾染世俗尘世,毓婉愿此生他永不会为此所困,一生无忧。
将军府外再次被罢工工人与学生围困,人潮汹涌似想将上海滩灰色阴霾撕破透出光亮,被青红帮打死的死难者家属抬上遗体棺椁参与游行,唯恐自己也会步上后尘的市民们更是自发随行,他们不想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们更不想上海滩永远警笛长鸣,自己每日生活在胆战心惊当中。
许浩南闭眼躺在沙发上,手指间的火光一点点吞噬了烟,直至全部染成灰烬。
连日来他心意烦乱。时局日新,究竟该怎样投入南京政府才不至被天下人唾骂?这场棋局,他表面看赢得光彩,实则丢尽面子和里子。北面弃保,南方拒接,他游离在中间行差踏错一步皆有可能满盘皆输。外面围困的百姓和工人从不是他需斟酌的变数,身陷囹圄的他不过想竭力避免自己被卷入此次政治混战,在乱世里寻求一份保靠利益。
沈之沛面对暴民时尚且明白枪口朝上的道理,他如何不知。可眼下这些被共产党煽动的学生似有不得子弹不肯退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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